永不忘怀(云之涟漪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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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许久以来第一个响晴的天,阳光活泼泼洒满大地。我似乎听到了久在阴冷里蛰伏的树木舒展腰身的声音,明天它们就要缀满新芽和花枝了;我听到了春的低语,那是从田野飘过来的歌声,它被叮咚咚的小溪播撒到很远的地方;风温柔了吧,是否一次次徘徊在山岗,一遍遍轻抚那低垂着的还未及抽新的枯草……
父亲,十二年孤寂的山野,您可感觉到了又一春的萌动?
年年清明,按习俗,家乡是节前挂青,大家族一起行动;城里是清明放假。每到清明,母亲总说,不必回,带着小孩来去不便。所以常常是春节天气好时,去墓地看看。今年春节,年前后雨雪,未能进山。不知那挺立的墓碑是否在一年的风雨里黯淡了,经霜的野草是否零乱地遮掩了坟头,那棘蓠丛生、枝丫遮蔽的幽曲小径是否还能隐约可觅。
那条幽幽的小路呀,曾经是多么敞亮!年少时,每年入冬,父亲就会带着我们在自家山林砍柴。他把枞树低处的枝头劈下,一根根码好,再到灌木丛中找一根荆条,削了,把近根部的一端往回一拧,打个结,围了这垛树枝,荆条的另一端穿过结,一脚踩了柴,双手往外一拽,一捆柴就好了。那时父亲挺直着腰身,扛着两捆小山似的柴稳稳地走在前面,撞得路边的树枝“呼啦啦”直晃。我挑着一捆小柴,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眼前只映着父亲后背上那汗湿的一大片。
那时的父亲,和屋后这座山一样挺拔,这座与父亲长相守的山呀!记忆中,上山要爬一段长长的陡坡;山上,撒满鲜艳又美味的蘑菇和野莓,有时还会有野兔冷不丁撞出,肥肥的野鸡落到不远的丛林里;牛儿随意地走动,到处有放牛娃和老人的嬉笑;山顶还有一片地,冬种萝卜,夏收花生。那时的山野是多么富有和生气呀!
现在呢,山显得矮小多了,平时没人进山。听母亲说,山上野物不多反少了。幸好,树一年年地繁茂。父亲,现在只有那一棵棵四季苍绿的枞树一天天围着您,守着您了......
前几天,读到鲍伯.伯克思的《永不忘怀》中“彼时我曾言:‘我将永不忘怀!’但我依然将其遗忘。”一句时,心像被针猛得刺痛了。我嗫嚅着“我依然将其遗忘”的句子,不禁泪流满面。
父亲,我会将您忘怀吗?
您曾经用那厚实的大脚把我的小脚踩在洗脚盆底,烫得我哇哇大叫。彼时,大朵大朵的雪花从窗外飘过,屋内温暖如春。
周日太阳下了山,父亲才歇了担回家,用香皂把脸上、手上的污渍细细地洗,让母亲帮着擦了背,换了干净衣服,急急往学校赶,直跨上自行车快蹬几步、身影快速地消失在夜幕里,晃得天上的星星都动了。
后来,我们大了。到外面求学,周末才回家。父亲再回家来,自行车头总会晃荡着绕了长长一段路、到街上去割来的一块白花花大猪肉。
再后来,我们不常回家。有时下课就会惊喜地在学校寝室门口,看到父亲肩挎着一个黑色人造皮革包,从包里掏出一瓶瓶香喷喷的菜来。父亲话不多,交待几句就走,有时走几步还往回看。有一次,转身时一歪,差点摔倒,往前冲出几步才稳住。我的泪差点掉了出来,那是第一次,我发现了父亲挺直的腰身开始微微向右倾斜。
父亲,这些我能忘了吗?
但,我不得不承认,十二年的时光里,我一直在往前走,走得很快,从一个人到一家人;而您却呆在了原地。我时时回过头来热切地望您,您的身影却越来越小。我想走回去,像您拉起小时候的我一样拉起您说:“来,我们一起。”可我返回时才发现,我已经把您弄丢了;甚至可怕地发现,连想您的时刻都越来越疏离……
昨天是农历三月初二——您的生日,在这个您出生又离去的季节——这个万物勃发的季节,我才有如青草蓬发般特别的思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您都不再走进我梦里了。我一直记得最后一次把您从医院接出来的场景,那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场景,而今要靠了我的记忆才能重复。
那时您被病痛折磨得如一个瘦弱不堪的婴儿,包裹在宽大的衣服里,无力地横在椅子上。车到十字路口,我只能送到这里,不能陪着您回老家。车门打开,我看着您:腊黄的脸上,深陷眼窝、疲惫不堪的眼睛此时打起了精神,热热地盯着我,期盼着,灰白的嘴唇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而我望了一会儿,喉咙被堵住了,也什么都没说,一甩头下了车。车门关上,车从身边徐徐驶过,街头风雨中零星地夹着些雪花,天很冷。我梦一般地站在街头,觉得车上那个一步步走向生命尽头的风烛老人是个与我无关的人,而我的父亲仍挺拔着腰身,站在田间地头,站在我的生命里温暖地笑。
是呀,要我怎么相信,还是刚退休的第二个年头,父亲还早晚忙活在哥哥修房子的工地。楼房矗起了,父亲却倒下了。要我怎么相信,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农村,您和母亲凭着几十元到几百元的工资,拼尽了全力把女儿一个个送进学校,培养了三个大学生,二个中专生。孩子们工作了,该享福了,您怎么可能在这时永远地走了呢!让我怎么能够相信,最喜热闹的您怎么甘心独独然一个,孤零零守在一片沉寂的山林里呢!
屋后的那片阔寂的山林呀,我儿时曾经漫山遍野地撒过欢,而今已近二十年都没再深入过了。父亲卧在入山不远处,一年年望着山下的老屋,看着孩子们入村的那条马路。前年年底,天气很暖,风在林间静默,父亲的坟前一片翠绿。我站在墓前,抚摸着石碑上有些模糊的父亲的照片,眼角竟然没有了泪意。
记起了鲍伯.伯克思的那句话:您以为的“永不忘怀”也终将被海浪带走,唯需记得永远不变的爱......
文章评论
无忧鱼
生活充满阳光[em]e176[/em]
宁静致远
很感人,永不忘怀的是亲情,是深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