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我们整个物种的最高目标 —— 布罗茨基的诗人名单 (宋佥)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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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人类学的意义而言,我再重复一遍,人首先是一种美学的生物,其次才是伦理的生物。因此,艺术,其中包括文学,并非人类发展的副产品,而恰恰相反,人类才是艺术的副产品。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使我们有别于动物王国的其他代表,那便是语言,也就是文学,其中包括诗歌,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形式,说句唐突一点的话,它就是我们整个物种的目标。
                       ——布罗茨基《表情独特的脸庞》(摘自《悲伤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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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罗茨基断言诗歌是语言存在的最高形式。他在他作为美国桂冠诗人而作的一次演讲中声称:“诗歌不是一种娱乐方式,就某种意义而言甚至不是一种艺术形式,而是我们的人类学和遗传学目的,是我们的语言学和进化论灯塔。”(《一个不温和的建议》)阅读诗歌,也就是接受文学的熏陶和感化作用,这能使人远离俗套走向创造,远离同一走向个性,远离恶走向善,因此,诗就是人类保存个性的最佳手段。
    
在上海译文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悲伤与理智》之《怎样阅读一本书》一章中,布罗茨基列举了他心目中理想的诗人清单,编辑从里面选取了几位大诗人和他们的代表诗作在此处与大家分享。


◢ 罗伯特•弗罗斯特

Robert Fr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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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之一,曾赢得4次普利策奖和其他众多奖励及荣誉,被称之为“美国文学中的桂冠诗人”。
    
代表作品:《诗歌选集》《一棵作证的树》《山间》《新罕布什尔》《西去的溪流》《又一片牧场》《林间空地》和诗剧《理智的假面具》《慈悲的假面具》《诗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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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

罗伯特•弗罗斯特

我来到树林边缘,
画眉的音乐——听!
此刻林外若是黄昏,
林中就是暗影。

树林对于鸟儿过于黑暗,
它灵巧地拍打翅膀,
寻找过夜的更好栖木,
但它这时仍能歌唱。

最后的那一缕阳光
已消失在西方,
但仍驻足再听一曲
在那画眉的胸腔。

从远处立柱支起的黑暗中
传来画眉的音乐——
几乎是在召唤人们
步入黑暗和悲哀。

可是不,我是来看星星的:
我并不愿意步入。
即使有人邀请我也不去,
何况也无人请我。
                                        
(刘文飞译,选自《悲伤与理智》)


托马斯•哈代

Thomas Har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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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诗人、小说家。早期和中期的创作以小说为主,继承和发扬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学传统;晚年以其出色的诗歌开拓了英国20世纪的文学。
    
代表作品:小说《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诗歌有《韦塞克斯诗集》《早期与晚期抒情诗》《列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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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者相会

(注:本诗作于泰坦尼克号失事之后)

托马斯•哈代

在大海的孤寂中,
在远离人类虚妄的深处,
远离将她塑造的生命的骄傲,她静静躺卧。

钢铁的炉腔,先前是柴堆,
燃烧着她火蜥蜴的烈焰,
冰冷的水流穿过,将它变成潮水的悦耳竖琴。

一张张镜面上,
原本映着达官显贵,
如今海蛆蠕动,丑陋黏滑,无声冷漠。


博取欢乐的珠宝
本为刺激感官,
如今黯然静卧,所有的光泽都已消逝。


双目圆睁的鱼儿在近旁
凝视镀金的齿轮,
它们问:“这自负的家伙在这里干吗?”

这个嘛:在为这造物
装上劈波斩浪的翅膀时,
那无处不在的意志,操控一切


为如此喜气洋洋的她,
选中一个不祥的伴侣,
冰的形状,在另一个遥远的时间。

漂亮的轮船长大了,
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冰山在朦胧寂静的远方也已长大。

它俩看上去毫不相干,
凡人的眼睛无法预见
它们在后来会如此地亲密无间,


也看不出征兆,他们
注定会在路上相遇,
之后成为命定大事的双方,

十一

直到岁月的纺者说“时辰到!”,
每一个人都听到,
两人完婚,两个半球都被震惊。
 
(刘文飞译,选自《悲伤与理智》)


威廉•巴特勒•叶芝

William Butler Yea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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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尔兰诗人、剧作家,神秘主义者。其诗歌受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神秘主义、象征主义和玄学诗的影响,演变出独特的风格。叶芝的艺术代表着英语诗从传统到现代过渡的缩影。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以其高度艺术化且洋溢着灵感的诗作表达了整个民族的灵魂”。
    
代表作品:《诗集》《神秘的玫瑰》《苇间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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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圣临

叶芝

旋转呀旋转那圆锥越转越宽,
猎鹰再也听不到驯师的呼唤;
万物崩坍,中心维系已难;
无序的浪潮四海泛滥,
血污的洪流难以阻挡;
纯真的礼仪被淹灭;
有识之士失去信仰,
卑鄙小人狂放嚣张。

确有某种启示近在手边,
确有那“二次圣临”映入眼帘。
“二次圣临”!这几个字尚自嘴边,
一个庞然大物从“宇宙之灵”赫然出现,
他扰乱我的视线:在大漠的阵阵扬沙里,
那怪物长着狮身人面,
目光如太阳漠然无情,
它正缓缓挪动双腿;而四周
沙漠飞鸟愤然投下旋转的阴影。
黑暗再次降临,但我却已清醒,
那两千年沉寂如石的安睡
被晃动的摇篮搅成一场恶梦,
那是一只怎样的猛兽,当时辰到来,
懒洋洋地走向伯利恒去转世投胎?
                                                 
(刘守兰 译)
 

T.S.艾略特

Thomas Stearns Eli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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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诗人、评论家、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其作品对二十世纪乃至今日的文学史上影响极为深远。
    
代表作品:《荒原》《四个四重奏》等。其中《荒原》仍被认为是英美现代诗歌的里程碑。《四个四重奏》使他获得了194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并确立了当时在世的最伟大英语诗人和作家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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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chael Morgenstern,来自《经济学人》杂志 


空心人
(节选)

T.S.艾略特

我们是空心人,
我们是塞满填料的人,
相互依偎,
头颅里塞满稻草,唉!
当我们聚首低语,
我们干涸的声音,
如一片死寂,毫无意义。
又像是干草中的风
或是老鼠脚踩在破碎的玻璃上
在我们干燥的地窖里。

有体无形,有影无色
丧失了力量,手势没有意向。
那些已经到达
死亡的另一王国之人,直视着我们
如果他们还能记得我们,不要认为我们是
灵魂迷失而又性情暴烈之人,
我们只是空心人,
塞满填料的人。

                                             (刘守兰 译)
 

W.H.奥登

Wystan Hugh Au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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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裔美国诗人,继T.S.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30年代崭露头角,成为新一代诗人代表和左翼青年作家领袖。前期创作多涉及社会和政治题材,后期转向宗教。以能用从古到今各种诗体写作著称。
    
代表作品:《西班牙》《新年书信》《忧虑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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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术馆》一诗中提到的老彼得•勃鲁塞尔画作
《冬日时光的溜冰者和捕鸟器》


美术馆

W.H.奥登

关于苦难,这些古典大师
从来不会出错:他们都深知
其中的人性处境;它如何会发生,
当其他人正在吃饭,正推开一扇窗,或刚好在闷头散步,
而当虔诚的老人满怀热情地期待着
神迹降世,总会有一些孩子
并不特别在意它的到来,正在
树林边的一个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来不会忘记
即便是可怕的殉道也会自生自灭,
在随便哪个角落,在某个邋遢地方,
狗还会继续过着狗的营生,而施暴者的马
会在树干上磨蹭它无辜的后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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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彼得•勃鲁塞尔画作《伯利恒的户口调查》

譬如在勃鲁盖尔的《伊卡洛斯》中:一切
是那么悠然地在灾难面前转过身去;那个农夫
或已听到了落水声和无助的叫喊,
但对于他,这是个无关紧要的失败;太阳
仍自闪耀,听任那双白晃晃的腿消失于
碧绿水面;那艘豪华精巧的船定已目睹了
某件怪异之事,一个少年正从空中跌落,
但它有既定的行程,平静地继续航行。
                             (马鸣谦 蔡海燕 译,选自《奥登诗选:1927-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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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彼得•勃鲁塞尔画作《风景与伊卡洛斯的坠落》


◢ 勒内•玛丽亚•里尔克

Rainer Maria Ril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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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语诗人,除了创作德语诗歌外还撰写小说、剧本以及一些杂文和法语诗歌,书信集也是其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19世纪末的诗歌裁体和风格以及欧洲颓废派文学都有深厚的影响。
    
代表作品:《布拉格手记》《杜伊诺哀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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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开朗基罗《圣母怜子(The Pity/LaPieta)》雕塑


圣母哀悼基督

里尔克

现在我的悲伤达到顶峰
充满我的整个生命,无法倾诉
我凝视,木然如石
僵硬直穿我的内心

虽然我已变成岩石,却还记得
你怎样成长
长成高高健壮的少年
你的影子在分开时遮盖了我
这悲痛太深沉
我的心无法理解,承担

现在你躺在我的膝上
现在我再也不能
用生命带给你生命

                                                 (郑敏 译)


保尔•艾吕雅

Paul Élu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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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当代杰出的诗人。一生写诗和战斗,参加达达运动和超现实主义运动,以及反法西斯斗争。
    
代表作品:《痛苦的都城》《公共的玫瑰》《丰采的眼睛》《诗与真》《凤凰》《为了在这里生活》《当前的生活》《天然的流水》《和平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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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曼·雷Man Ray
模特: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法国演员努什•艾吕雅
Nusch éluard),也是诗人的第二任妻子。


恋人

保尔•艾吕雅

她站在我的眼睑上
而她的头发披拂在我的头发中间
她有我手掌的形状
她有我眸子的颜色
她被我的影子所吞没
仿佛一块宝石在天上。
她的眼睛总是睁开
不让我睡去。
在大白天她的梦
使阳光失了色,
使我笑,哭了又笑,
要说什么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谈恋爱的两个人
                                         (李玉民 译)


安娜•阿赫玛托娃

(Анна Ахматов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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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诗人之一,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代表性诗人。她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普希金曾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
    
代表作品:《安魂曲》《黄昏》《念珠》《白色的群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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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凡•伊凡诺维奇•希施金(Ivan I.Shishkin)绘《森林之歌》 


丢弃国土任敌人蹂躏的人

安娜•阿赫玛托娃

丢弃国土任敌人蹂躏的人,
我决不同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的粗俗的谄媚我决不聆听,
我的诗歌也决不向他们献呈。

可我永远怜惜流亡者,
他们如同囚徒,如同病人。
漂泊者啊,你们的道路黑暗漫长。
异乡的谷物散发着艾蒿的清香。

而在这里,在烽火的浓烟中,
我们耗费剩余的青春,
对任何一次严酷的打击
我们从来都不曾回避。

我们懂得,在未来的评判中,
每一时刻都将被证明是清白的,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
更骄矜、纯朴和无所忧戚。
                                                
(黎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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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荡的“十月革命”时期 


◢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Цветаева 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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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在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布罗茨基认为她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
    
代表作品:《里程碑》《魔灯》等。


我的日子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我的日子是懒散的,疯狂的。
我向乞丐乞求面包,
我对富人施舍硬币。

用光线我穿过绣花针眼,
我把大门钥匙留给窃贼,
以白色我搽饰脸色的苍白。

乞丐拒绝了我的请求,
富人鄙弃了我的给予,
光线将不可能穿越针眼。

窃贼进门不需要钥匙,
傻女人泪流三行
度过了荒唐,不体面的一日。
                                    
(绿豆 译)
  
 

奥西普•曼德尔斯塔姆

(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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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白银时代最卓越的天才诗人,阿克梅派最著名的诗人之一。
    
代表作品:诗集《石头》《悲伤》,散文集《时代的喧嚣》《亚美尼亚旅行记》《第四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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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里斯·尼古拉耶夫《涅瓦河之夜》 


列宁格勒

奥西普•曼德尔斯塔姆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犹如泪水,
犹如我的纤维,犹如我童年膨胀的腺。
你回来了——那么尽快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街灯的鱼肝油。
尽量认识这个十月的日子,
它里面蛋黄混着凶险的焦油。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还不!
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一本地址簿,
通过它我将听到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一个后楼梯上,那撕裂
肉体的门铃就响在我的太阳穴。
抚弄铁镣似的铮铮响的门链,
我彻夜未眠,期待那些亲爱的客人。
(“亲爱的客人”是警察的委婉词。——译注)
                                                        (黄灿然 译)

 
 


文章评论

碧海帆影

[em]e160[/em][em]e177[/em]就人类学的意义而言,我再重复一遍,人首先是一种美学的生物,其次才是伦理的生物。因此,艺术,其中包括文学,并非人类发展的副产品,而恰恰相反,人类才是艺术的副产品。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使我们有别于动物王国的其他代表,那便是语言,也就是文学,其中包括诗歌,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形式,说句唐突一点的话,它就是我们整个物种的目标。 ——布罗茨基《表情独特的脸庞》(摘自《悲伤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