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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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血制作   倾情奉献 ）
 

有一段来自优酷的视频，题目《最后的净土》，描述的那个地方就是驼石沟。

驼石沟又叫杏花村，是个依山傍水的自然村，以全村遍植杏树闻名，每年春暖时节，漫山遍野开满杏花，蔚为壮观，吸引着许多热爱摄影、绘画、郊游踏青的人，我也多次计划去拜访，可是一直未成行。仲夏的一个周末，有时间，我骑上单车去那儿。

错过了它的杏花春雨，却让我看到麦熟杏黄的风光。沿途就见片片等待收割的麦田，熟透的麦子在田野里整齐排列，在夏季风中轻轻摇轻轻晃。有农民在田间收割小麦，在阳光下劳动，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有人转过身看我一眼，又很快转移视线，继续劳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任我风一样来去，这样的时刻，我悠然自得，闲适油然而生，蜗居市区的沉闷一扫而光，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久居城市，沉溺于鳞次栉比的建筑之间，像钟摆一样周而复始地机械运动，做别人安排好的事情，也已乏了。置身乡村，遥望葱茏的田野款款的小河逶迤的村庄，我的心豁然开朗。在诗里，在遐想中，深藏着我对自由田园生活的向往，乡村，曾经许多次进入过我的梦境，又让我从梦境清醒，今日，我就在这里，与梦想无比亲近，我兴奋不已，仿佛自己是一个迷途回返的孩子，疲软的心又澎湃激情。

尚未到达驼石沟，我的心就放电，一到驼石沟，我就满心喜欢：山路蜿蜒，路边丛生着不知名的野花和青草，高矮不一的杏树枝繁叶茂错落有致，青黄相间的杏隐藏于绿叶中间，林荫掩映着民舍，景致入画，微微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摇摆，刷啦啦地响，连空气都清清爽爽，我暗自感叹：好美！

驼石沟之美在于它的景：村庄不大，几处房屋棋布在一处平缓的山坡上，周围几个山峰矗立，恰似恒恒护卫的屏风。一股山泉自村东的山坡溢出，泉水叮咚，流成小溪旖旎而行，滋润着村庄，如一根琴弦铮铮奏鸣，为山村弹奏欢乐的曲子。村子以青石铺路，光滑的石块证明村庄年代久远。村内房屋院子全部彩石抵垒，柴扉虚掩，小杏出墙。杏树在野，其花明明，傍花倚树，其境融融， 确实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

驼石沟之美在于它的净。这是一个隐于山野的村庄，远离污染。村里看不到废弃垃圾，树木青草的叶子未染半点尘埃。款款溪水源自山泉，水底的砂石十分干净，让人禁不住想掬水在手洗面濯足。村中央一口深井，供村民生活用。正有人以铁筲取水，我紧走几步向前取一瓢饮，水刚入口便觉甘甜润滑，水流入胸，清凉冰澈，似乎肠胃顺畅了许多。村中多植被，气息清新，来这里的人都愿意大口贪婪呼吸新鲜空气，村里有不少长寿老人，大概就与这干净的水源和清洁的空气有关吧。

驼石沟之美在于它的静。现在的驼石沟分为老村和新村，村民大都搬迁到离此不远的新村居住，只有少数年长者依然留守在这儿。这里没有嘈杂，没有喧嚣，没有熙攘的人群和络绎的车辆，没有机器的轰鸣，村子安详而宁静。风摇叶动，叶间鸟儿啾啾，林中溪水泠泠，不时传来一两声言语呼喊应答，显得山村静而不寂。杏林不见人，却闻人语响，无人来人往之烦闹，却有人在身边的亲切，真乃世外桃源。

驼石沟之美，在于淳朴的民风。我印象中果园是有围墙或围栏的，并且有人看护，防止果实被偷摘。在驼石沟，我惊诧了，这里的杏林是开放的，没有围墙，没有围栏，没有一个护园人。淡黄的杏坦荡荡地挂在枝头，谁过来都可以随便摘了尝尝，就算装满一包带走也不会有人询问或阻止。更让我惊诧的是杏树下还有许多熟透的杏子散落，我迷惑，这些落果不是一样可以拿到市场上出售吗？不久我知道了答案，原来村里有几个长寿老人，他们常在杏熟季节捡一些落果，除去果肉，将果核晒干后卖给收杏仁的小贩儿赚点零花钱，于是村民在收获时不约而同故意留一些，让他们捡。这时，我看到两个鹤发老人，挎着藤编的篮子，猫腰来回于树下拣果，皱褶的脸上堆满欢乐的笑容。我顺便捡了一捧，轻轻地放在一个老人篮子里，这老人抬头望我，感激的样子，慈爱地说：“孩子，你要吧，我自己捡。”多么淳朴善良的人啊，我忽然感动，连忙说：“我帮你拾几个，我不要。”

我是一只悠闲的鸟儿，雀跃与树下，一树一树地欣赏。清新的空气让我振奋，秀丽的风景让我喜欢，朴实的人儿让我动情。这个村子偏而不远，它是一方净土，如枝头米黄的杏儿，已经历练成熟，正在展示醇香。徜徉于此，我忽发奇想：倘若我在这里能有一席之地，在每个静逸的午后，在太阳的媚光里，窝在巢里，品着芬芳的绿茶，手捧一本经典散文，享受舒适与安然，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遐想及此，我又觉得这个愿望是个奢侈品，像一个遥远的白日梦。

自驼石沟归来，我的念想却没止息。这个小小的山村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如一个孤独的人儿停留在喧闹的马路边，不被关注地伫立。飞度，飞度，随着时光日复一日飞度，转眼已是冬季，皑皑白雪覆盖的一天，我趴在窗口张望，忽然想起驼石沟。雪景很美，雪后的驼石沟也会诗情画意吧？我这么想，便按耐不住高涨的情绪，驱车前往。

雪后的世界银装素裹，在阳光下熠熠耀眼，一路谨慎行驶，尚未到达驼石沟，我的热情就开始冷却。大雪封锁了道路，在一个陡坡前车轮因为打滑无法前进，我下来，守着沉重的车子无可奈何。这是通往驼石沟唯一的一条路，积雪厚厚地埋着水泥路面，前方的道路顺山势崎岖向上，雪地上没有显而易见的脚印和车辙。北方的冬天，空荡荡的田野苍白而单调，四周一片寂静。天气十分寒冷，我竖起衣领，蜷缩着脖子，跺着脚，抱着双手呵气。积雪钻进我的鞋子，化成水湿了我的脚面。踏雪而行，我努力攀到坡顶，在冷漠里仰望。这是个空旷的时间，这是个冷清的场地，我站在雪地里，体会人在寂寞乡村的感受。遥望驼石沟，那儿依然没有喧嚣，也看不到其中蕴含的希望和生机。这时的驼石沟，像与世隔绝的蝼蚁，渺小，孤单，遗世而独立。这样的时刻，我忽然觉得它的美丽其实无法触手可及。

翌年春天，翻弄着日历，掐指细数，计算杏花开放的时间，选择了一个和熙的日子，再往驼石沟。刚到村头，看到一位肤色黝黑、满脸深刻皱褶的老太，坐在碾台上晒太阳，看见我走过来，她说：“你夏天来，还能吃个杏，这时候来，连个杏也没有。”她的声音幽幽的，如同穿越了一条深深的胡同。在她话语的末了，我分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我不是一个细致的人，但我听到了，她的叹息，微弱地在我身畔悄悄滑落。

我的情绪明显受到影响，一整天时间，我眼前都有一张苍老的脸和一声轻微的咏叹。春暖花开，驼石沟成了真正的杏花村，观赏的人儿纷至沓来，络绎不绝，穿梭于花前树下，拍照留影的人兴高采烈，清幽秀丽的山村热热闹闹，生机盎然，而我的心再也没激动起来。我想起冬天因道路艰难折返的时间，我想象着乡村烟熏火燎的灶间，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饱经沧桑的脸庞。那脸上虽然有知足，有欢乐，也隐隐着日月漫长的无奈与无助啊。

驼石沟，在外人看来是个美丽的地方，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能感受到这美丽吗？他们会不会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没进过热闹的酒吧，一辈子没读过经典散文，没品味过幽香萦绕的红酒，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也会对车来人往的街道、繁华的购物商场、舒适的厨房、方便的室内卫生间充满渴望吗？

相同的事物有人看是美好的，有的人却会感到平淡无趣。比如阳光，穷人因衣服单薄认为美好，觉得温暖，而富人却会觉得光线刺眼。比如音乐，心情好的时候会感觉优美动听，心情不好时就觉得是噪音。

只有知足，才有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