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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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那天晚上,静秋很久都睡不着,她不知道老三回去的时候,渡口封渡了没有。如果封渡了,他就过不了河了。
 她住的这个地方叫江心岛,四面都是水,一条大江从上游流来,到了江心岛西端就分成两股,一股很宽很大的,从岛的南面流过,当地人叫做“大河”。另一股小点的,从岛的北面流过,当地人叫它 “小河”,就是学校门前那条河。这两股水在江心岛东端会合,又还原为一条大江,向东流去。一到夏天,四面的水都涨上来,可以涨得跟地面平齐,但从来没有淹过江心岛。听老人们说江心岛是驮在一只大乌龟背上的,所以永远不会被淹没。
 大河的对岸是江南,但却不是诗里面赞美的那个江南,而是比较贫穷的农村。小河的对岸是K市市区,江心岛属于K市,算是市郊,隔河渡水的,不大方便。岛上有几个工厂,有一个农业社的蔬菜队,有几个中小学,有些餐馆、菜场什么的,但没有旅馆。
 静秋担心老三今晚过不了小河,只能呆在江心岛上,就会露宿街头。这么冷的天,他会不会冻死?就算他过了河,也不见得能住上旅馆,听说住旅馆要有出差证明才行,不知道他有没有证明。
 她满脑子都是老三紧裹大衣、缩着脖子、在街上流浪的画面,后来还变成老三坐在那个亭子里过夜,冻成了冰棍,第二天早上才被几个扫马路的人发现的画面。如果不是怕把妈妈急病了,她现在就要跑出去看看老三到底过了河没有,到底找到旅馆没有。她想如果他今晚冻死了,那他就是为她死的了,她一定要跟随他去。想到死,她并不害怕,因为那样一来,他们俩就永远在一起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他出尔反尔了,再也不用担心他爱上别人了,他就永远都是爱她的了。
 如果真是那样,她要叫人把他俩埋在那棵山楂树下。不过埋在那树下好像不太可能,因为他俩不是抗日英雄,不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只是一男一女为了相会,一个冻死,一个自杀。按毛主席的说法,他们的死是轻于鸿毛,而不是重于泰山的,怎么够资格埋在那棵树下呢?那些埋在树下的抗日英雄肯定要有意见了。
 问题是她还有妈妈和妹妹要照顾,如果她死了,她们怎么办?那只好先把妹妹养大了,把妈妈安顿好了,再去死。但她肯定会跟他去的,因为他是为她死的。
 静秋在外间床上辗转反侧,她听见妈妈在里间床上辗转反侧。她知道妈妈一定在为今天的事着急。她相信妈妈不会擅自跑到老三队上去告他,妈妈没有这么傻,这么黑心,因为这完全是损人而不利己的事,这样一来,不光害苦了老三,也把她贴进去了。但她可以想象得到,从今以后,妈妈就要更加为她操心了,几分钟不见她就会以为她又跑去会那个“坏男人”了。
 她想告诉妈妈,其实你不用为我担心,他这半年不会来了的,他已经说了,他要等到我毕业了才会来找我。说不定到了那一天,他早就把我忘记了。他有的是女孩喜欢,他嘴巴又这么甜,我都被他哄成这样,如果他要哄别的女孩,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忍不住又把今晚的情景回想了很多遍,而且老是围绕着他抱她亲她这两个中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她这个人思想很不健康,还是因为她妈妈对这两件事谈虎色*变?这两件事把妈妈都吓成那样,一定是罪大恶极了,而她刚好都做了,怎么办呢?到底被他抱了亲了会有什么害处?她有点想不明白。上次他也抱了她,亲了她,好像没怎么样呀。但如果没害处,那妈妈为什么又那么怕呢?妈妈是过来人,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可怕什么不可怕吗?
 老三今晚好像有点激动,他那算不算“兽性*大发”?“兽性*”到底是个什么性*?兽跟人不同的地方不就是野兽是会吃人的吗?他又没吃她,只温情脉脉地吻吻她而已,没觉得有什么跟野兽相同的呀。
 一直到了第二天,她才有机会把老三的信拿出来读。那星期该她锁教室门,她就等到别人都走了,才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摸出那封信拆开了看。老三的信写得很好,可以说是温情、热情加深情。他写到他自己的那些思念的时候,她看得很感动,很舒服。但他把她也写进去了,而且他写她的那个笔调有点不合她的胃口。
 如果他只写他怎么爱她,怎么想她,不把她写得像个同谋,她会很欣赏他的信。但他还写了“我们”怎么怎么样,这就犯了她的忌讳了。她也收到过一些情信,大多数是她同学写的。不管写信人文字水平高低,她最反感的就是写信人自作多情地猜测她是对他有意思的。
 记得有一个男生,也算作文写得不错的,但那人真叫厚颜无耻,每次写信都好像她已经把她的心交给他了一样。她不理他,他说那是她喜欢他的表现,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与众不同;如果她跟他说了一句话,那更不得了,他马上就要夸大其词地写到信里去,当作她喜欢他的证据。估计你就是对他吐口唾沫,他都会认为那是你喜欢他的证据:为什么她只对我吐,不对别人吐呢?这不是说明她跟我关系不一般吗?
 通常情况下,她还是很尊重很感激那些给她写情信的人的,一般不会让人家下不来台。但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同学她真的是烦透了。他不仅写信给她,还对人讲,说他在跟静秋“玩朋友”,搞得别人拿他们两个起哄,连她妈妈都有一半相信了,说:“如果你从来没答应过他什么,他怎么会那样说、那样写呢?”
 后来静秋忍无可忍,拿着那个家伙的信跑到他家去告了一状,他才收敛了一些。
 她不明白老三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出她不愿意他把她热情的一面写在信里呢?她愿意他把她写成一个冷冰冰的人,而他则苦苦地爱她,最后——注意,是一直到了最后,尽管她不知道这个最后是什么时候——她才给他一个爱的表示。她觉得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就是从第一章就开始追,一直追到最后一章女孩才松口。
 她本来当时就要把老三的信撕掉扔到厕所里去的,但她想到这封信有可能是老三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了,她又不忍毁掉了。她趁妈妈出去家访的机会,把那封信也缝在棉衣里了。
 她能感觉到妈妈对她管得比以前紧了,连她去魏红家都要问几遍,好像怕她又跟上次一样,说是去钟萍家,结果却跟一个勘探队的人跑出去了。
 她想想就觉得不公平,她哥哥也是很早就有了女朋友,但妈妈从来没有像这样防贼一样防着她哥哥,反而很热心地帮忙招待哥哥的女朋友。每次哥哥的女朋友要来,妈妈都想方设法买点肉,做点好菜招待她,还要提前一天把床上的垫单、被单搜罗一空,大洗特洗,结果有好几次都累得尿血了。
 妈妈总是说:“我们这种人家,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成分又不好,除了一份热情,我们还拿得出什么?”
 静秋知道妈妈对哥哥的女朋友是充满了感激的,差不多可以说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因为哥哥能找到这样一个女朋友,真是不容易。
 静秋的哥哥叫静新,比静秋大三岁,女朋友叫王亚民,是静新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是整个年级长得最漂亮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头发又黑又长,还带点卷,像个洋娃娃,小时候照片经常挂在照相馆做招牌的。
 亚民家里条件也不错,妈妈是护士,爸爸是轮胎厂的厂长。高中毕业后,她爸爸就帮她弄了个“腿部骨节核”的证明,没下农村,进了K市的一家服装厂当工人。亚民可能是佩服静秋的哥哥小提琴拉得好,很早就跟他好上了。不过刚开始都是背着家长的,所以家里人都不知道。
     但有一天,亚民眼睛红红地找到静秋家来了,很紧张地问了声“张老师,静新在不在?”就不敢说话了。
 妈妈知道静新在哪里,但他关照过,说如果是亚民来找他,就说他出去了。于是妈妈说:“静新到一个朋友家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亚民说:“我知道他在家,他现在躲着不见我——因为我告诉他我父母不同意我们的事,怕他招不回来。他听了就说:‘我们散了吧,免得你为难,你父母他们也是为你好,我真的不知道我这辈子招不招得回来,别把你耽误了。’后来他就躲着不见我了。但那些话是我父母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从来没有嫌他在农村——”
 妈妈的眼圈也红了,说:“他也是为你好。”
 亚民当着她们的面就哭起来,说:“我家里人这样对我,他也这样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妈妈吓坏了,连忙叫静秋去哥哥住的那间房子把他叫来。亚民说:“我跟你去找他。”
 那时正好是寒假期间,妈妈问一个回老家过春节的老师借了间单身教师住房,让回家过春节的哥哥在那里住几天。她哥哥就躲在那间小屋里,不出来见亚民。
 静秋把哥哥的门敲开了,看见哥哥跟亚民两个人四目相对,好像眼里都噙着泪花,她赶紧离开了,知道哥哥不会再躲着亚民了。她看得出,哥哥其实是很喜欢亚民的,这段时间躲着不见亚民,哥哥瘦得很厉害。
 那天晚上,亚民跟哥哥一起过来吃晚饭。亚民说:“我不管我爹妈说什么,我就是要跟静新在一起,如果他们再骂我,我就搬到你们家来住,跟静秋睡一张床。”
 春节期间,亚民差不多每天都过来找静新,两个人在静新住的那个房间玩,亚民常常待到十一点多了才回去,不知道她在爹妈面前是怎么交代的。
 有一天晚上,快十一点了,突然有几个护校值班的老师来叫妈妈,说你儿子出事了。静秋和妈妈立刻跟着那几个老师跑到办公室一看,发现哥哥被关在一间小办公室里,亚民被关在另一间。
 那几个值班的老师把静秋赶到外面去,说他们只跟她妈妈谈。静秋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过了很久,一个值班的老师才把亚民带出来了,说你可以走了。但亚民不肯离开,大声跟那个人辩论:“你们为什么不放他?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们不放他,我就不走——”
 值班的人说:“你还在这里大声叫?你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我们可以现在就送你到医院去检查,看你嘴巴还硬不硬。”
 亚民也不示弱:“去就去,不去的不是人。如果检查出来我什么也没做,你小心你的狗头。我哥哥和弟弟不会放过你,我爸爸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们真是多管闲事,欺人太甚。”
 静秋从来没见过亚民这样强悍,她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
 值班的人好像被镇住了,对刚走出来的妈妈说:“张老师,你把她送回她家去吧,我们是看在你的份上,这次不把她怎么样,不然的话,要送联防队去的。”
 妈妈怕把事闹大了,对静秋说:“你把亚民送回去,我在这里跟他们交涉你哥哥的事。”
 静秋要送亚民回去,亚民焦急地说:“你哥还在里面,我回家干什么?我怕他们把你哥交到联防队去了,联防的人会打他的,我愿意跟他们上医院去,只要他们放你哥哥。”
 静秋就陪亚民等在外面,她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值班的多管闲事。今晚很冷,我就跟你哥哥两人坐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脚,他们来敲门,我们马上就开了,结果他们把我们带到办公室来审问,还说要把我们交到联防队去。”
 静秋不知道这事严重到什么地步,她急忙问:“那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什么都没干,经得起检查。不过幸好我们没关灯,连棉衣都没脱,不然的话——他们把我们送到联防队去就麻烦了——那些人都是不讲理的人,打了你再问话。”
 “他们说送到医院去检查,是什么意思?”
 亚民犹豫了一下,说:“就是请医生看看我……还是不是……姑娘家——不过我不怕,我跟你哥什么也没做。”
 静秋有点不明白,亚民自己承认是跟哥哥坐在床上,那不是又“同房”又“上床”了?怎么又说什么也没做呢?是不是因为没关灯没脱棉衣?
 后来哥哥也被放回来了,说他们见亚民自己要求去医院检查,知道他们没做什么,就放了他,还给他赔礼道歉,怕亚民家里人来找他们算账。那件事发生后,亚民照常天天晚上来玩,值班的似乎没再去敲他们的门。
 妈妈更喜欢亚民了,说从来没想到这么文静的女孩为了救你哥哥出来,会像只母老虎一样发威。
 静秋为哥哥高兴,有这么好一个女朋友。但她也忍不住想:如果是她跟老三待在那间小屋里,估计妈妈早就把老三交到联防队去了。
 第24章

 因为不知道老三那天晚上究竟找到住的地方没有,静秋一直都在担心老三的死活,生怕突然有一天长芳跑来告诉她,说老三冻死了,请你去开追悼会。
 她每天都找机会跑到妈妈办公室去翻翻那些报纸,看有没有关于K市冻死了一个人的报道。不过她觉得报纸多半不会报道这事,因为老三是自己冻死的,又不是救人牺牲的,谁来报道他?
 她想跑到西村坪去一趟,看看老三还在不在。但她不敢问妈妈要路费,而且又找不到出去一整天的借口,只好坐在家里干着急。
 她想起自己认识一个医生,姓成,在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工作,她就跑去找成医生。她问成医生那家医院最近几天有没有收治冻死冻伤的人,成医生说没有。她又问这种天气待在室外会不会冻死,成医生说如果穿得太少恐怕有可能冻死。静秋想:老三穿着军大衣,应该不会冻死吧?
 成医生安慰她说,现在一般不会冻死人的,如果外面太冷,可以到候车室、候船室去,就算被公安局当盲流收审,也不会在外面冻死。静秋听他这样说,放心了一些。
 静秋认识这位成医生,是因为成医生的岳母跟静秋的妈妈以前是同事,都在K市八中附小教书,而且两个人都姓张,江心岛上很多家庭一家几代人都是“张老师”的学生。
 成医生的岳母已经退休了,但他们就住在学校旁边。成医生的妻子在K大教书,很会拉手风琴,他们夫妻俩经常在家里一拉一唱,引得过路人驻足。
 静秋也会拉手风琴,但她完全是自己摸索的,没人教过。她最先是学弹风琴,因为她妈妈学校有风琴,她经常去音乐办公室弹。后来因为学生经常出去宣传毛|泽|东思想,到很多地方去唱歌跳舞,没人伴奏不行,又不能把那么重的风琴抬到那些地方去,她就开始学拉手风琴。
 学校有个很旧的手风琴,但老师当中没有一个会拉。静秋就叫妈妈把学校的手风琴借回来,她学着拉。风琴、手风琴都是键盘乐器,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静秋拉了一段时间,就可以为同学们伴奏了,只是左手的和弦部分还不太熟悉。
 那时会搞乐器的人不多,女的会拉琴的就更少。静秋经常背着手风琴,跟学校宣传队的人到江心岛各个地方去宣传毛|泽|东思想,江心岛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她,不一定知道她名字,但只要说“八中那个拉手风琴伴奏的女孩”,别人都知道是她。
 后来她从江老师家路过的时候,经常听到江老师拉手风琴,佩服得不得了,就叫妈妈带她去拜江老师为师。静秋跟着江老师学琴,很快就跟江老师一家搞熟了。
 江老师的爱人成医生长相特殊,高鼻凹眼,人称“外国人”,在江心岛颇有名气,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看。有的小孩胆子大,常跟在他身后大声喊“外国人”,他脾气好,只回头笑一笑,挥挥手走路。
 成医生的身世是江心岛人的热门话题,有很多版本。有的说他是美蒋特务,有的说他是苏联特务;有的说他父亲是美军上将,跟一个中国女人生下了他,解放前夕,那个美军上将就丢下他们母子俩跑回美国去了;还有的人说他母亲是党的干部,在苏联学习时跟一个苏联人好上了,生下了他,怕影响自己的前途,就把他送人了。
 成医生对自己那副“外国人”面相的解释是他家有哈萨克血统,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哈萨克父亲或者母亲,所以大家宁可相信他是特务或者是混血私生子。这几个版本传来传去,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每种说法都令人信服。
 静秋比较喜欢“党的干部”这个版本,因为在她心目中美国人没有苏联人好看,美国人鼻子太尖,是鹰钩鼻,而鹰钩鼻是狡猾的象征。苏联人的鼻子没有那么尖,所以英俊、勇敢而又诚实。她其实也没看见过美国人,连电影好像都没看过,都是外面大字报、宣传画上看来的。但她看到过苏联人的插图,苏联男的都爱穿那种套头的、衣领下开个小口、扣两三粒扣子的衣服,腰里系个皮带,很风度翩翩。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总是觉得成医生跟老三长得很像,虽然老三的鼻子没有那么高,眼睛没有那么凹,走在外面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跟踪围观当稀奇看,但她就觉得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成医生的外貌才会对老三一见钟情的,还是因为喜欢老三才觉得成医生英俊的,反正她时常把他们两人混为一谈。
 静秋问了成医生之后,心想老三大概不会冻死了,但她一直到看见了老三的亲笔信才彻底放心。
 那天,静秋的妈妈给她拿来一封信,说是西村坪的人写来的。她一听,差点晕了,心想老三大概是冻疯了,居然把信写到K市八中附小来了。她跟他见面的第一天就对他说过,叫他不要往这里写信,因为那时学生是没有什么信件的,如果有,那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传达室见到是她家的信,不管收信人是谁,总是给她妈妈的。
 妈妈没拆她的信,叫她自己拆。那可能是她一生当中收到的第一封从邮局寄来的信,她一眼看见了信封上的寄件人是“张长芳”,笔迹也像是长芳的,她就当着妈妈的面拆开看了,信写得很简单,只是谈谈最近的学习情况,说家里人都好,请她有空去西村坪玩,然后代问静秋家里人好,云云。
 静秋看出信是老三的笔迹,不由得在心里笑骂他:真会装神弄鬼,连我妈妈都敢骗。
 她见他没事了,就把缝在棉衣里的那封信拿出来烧掉了,免得放那里鼓鼓囊囊的,妈妈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里藏了东西。不过她把老三的第一封信留下了,因为那封里面没有说“我们”怎么怎么样。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静秋的心情也越来越矛盾。她盼望日子过快点,她就可以快点见到老三。但她又害怕毕业,因为毕业了她就要下乡了。下乡之后,她的户口就迁到农村去了,她就不是K市人了,也就不能打零工了。到时候,她跟她哥哥两人都欠队里口粮钱,难道叫她十二三岁的妹妹去打零工?
 那时K 市的知青已经不再是下到某个生产队了,而是按家长单位下到集体知青点去。K市文教系统的知青点在Y县的一个老山里面,人们在那里办了个林场,是个很苦的地方,根本不指望有收入,知青下到那里只是为了在广阔天地里炼一颗红心,都是父母帮他们出口粮钱。说实话,父母也不在乎自己的子女在林场能不能赚到钱,只求他们平平安安在林场熬几年,然后招工回城就行了。
 文教系统每年都是七月份送新知青下乡,但半年前就开始对即将下乡的知青进行上山下乡的教育。天天都听说“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但静秋一直搞不懂到底是哪两种准备,好像就一种:下乡。教育局组织了几次大会,请已经下乡了的、特别是在农村扎了根的知青给那些即将下乡的人作报告,讲他们是怎么跟当地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有些榜样和典型都已经跟当地农民结婚了,说要“扎根农村干革命”。
 静秋听他们讲他们的光荣事迹,不知道他们究竟爱不爱他们的农民丈夫或媳妇。但有一点她知道,一旦跟当地农民结婚了,你就不要想招回城里来了。
 魏玲比静秋大几岁,那时已经下乡了。魏玲回来休息的时候,总是对静秋讲农村多么苦,说干活累得恨不得倒地死去,生活很无聊,只盼望着哪天招工回城就熬出头了。魏玲还唱那些知青的歌给她听:“做了半天工,裤腰带往下松,人家的白米饭煮得个香喷喷,回到我屋里还是一片漆黑,哎呀我的大哥呀……”
    静秋跟魏玲的妹妹魏红一个年级,两个人约好了,下乡之后她们俩就住一个屋,两个人还一起准备下乡的用品。魏红家经济条件比较好一些,她爸爸妈妈都是K 市八中的老师,双职工,养活三个小孩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所以她跟静秋一起准备东西,能成双成对买的东西并不多,大多数东西都是魏红买得起,但静秋买不起。她们两个唯一相同的东西就是一个枕套。她们买了一点布,自己在上面写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字样,就自己照着绣了这几个字,准备下乡用。
 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下乡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长芳跑到K市来看静秋。等到静秋送她坐车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才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长芳拿出一封信给静秋,说是老三叫她送来的。静秋等长芳的车开走了,就坐在车站把那封信打开来看。可能是为了表示对送信人的礼貌,信没有封口,但老三旁若无人地诉说他的思念,把静秋看得脸红心跳,难道他不怕长芳拆开看?
 老三在信里告诉她,说现在上面下了一个文件,职工退休的时候,可以由他们的一名子女顶替他们的职位,叫“顶职”。据说这个文件不公开传达,由有关部门自己掌握。老三叫她让她妈妈去学校或者教育局打听一下,看她能不能顶她妈妈的职,这样她就不用下农村了。老三说你很适合教书,如果你顶你妈妈的职,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老师。
 静秋看了几遍,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事。她倒不想顶职,但她非常希望她哥哥能够顶职回城,因为哥哥太可怜了,他初中毕业那会儿,正是父母挨整的时候,就没能上高中,一毕业就下农村去了,在那里一待这么多年,到那个队插队的知青去了几拨又走了几拨了,她哥哥还没招回来。
 哥哥在乡下的时候,亚民有时会到静秋家来拿信,因为哥哥不敢把信写到亚民家去,就写到自己家里。每次来,亚民都会跟静秋讲她和静新的故事,讲他们以前在一个班读书的事,讲静新怎么样请人去她家把她叫出来,讲班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也喜欢静新,但是静新只喜欢她一个人。但讲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样才能让静新招回城里来,只要他招回来了,她父母就不会横加阻拦了。静秋每天都在希望哥哥快点招回来,怕他老待在乡下会毁了他和亚民的爱情。
 现在她看到这个顶职的消息,欣喜万分,连忙跑回家去告诉了妈妈。她没敢说是从老三那里听来的,她只说听同学讲的。
 妈妈听说是同学讲的,就不太相信,但她觉得去问问也不是什么坏事,不做这个指望就行了。妈妈找学校的钟书记打听了,钟书记说他还没听说这事呢,不过他下次去教育局开会的时候会打听一下。钟书记的女儿钟萍已经高中毕业了,但赖在城里没下去,搞得群众很有意见。现在钟书记听说了顶职的事,也很感兴趣,很快就把消息打听到了。
 大概是为了感谢静秋妈妈告诉了他这个消息,钟书记从教育局一回来就来告诉她,说的确是有这样一个文件,但具体怎么执行要由各个单位自行掌握,比如文教单位怎么个顶职法?你不能说父母能当老师的,他们的小孩也就能当老师吧?
 钟书记说:“张老师呀,感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现在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过我爱人快到退休年龄了,她身体不大好,可以办病退,我想让她病退了,让我家钟萍顶职。我看你也办个病退,让你家静秋留城里吧。女孩子下乡去,总让人不大放心。”
 妈妈没想到自己平时只敢仰视的钟书记居然也担心女儿下农村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听钟书记的口气,如果妈妈申请病退,学校是会同意让静秋顶职的。妈妈感激万分,千恩万谢了一番才告辞。
 妈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静秋,说妈妈这些年担着的心今天总算可以放下一半了。我这就去申请病退,让你顶职,你就不用下农村了。等到你顶职的事办成了,我的另一半心就放下了。
 静秋说:“应该让哥哥来顶职,他下去这么多年了,受了太多的苦,而且亚民家里也是因为哥哥在农村才反对他们俩的事的。如果能让哥哥回城里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静秋把这事告诉了亚民,亚民高兴死了,说这下好了,我跟你哥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家里也不会再阻拦我们了。亚民连忙给静新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但哥哥不同意,说他已经下去这么久了,就干脆等着招工吧,下乡这么多年,又占掉顶职的名额,太不合算了,不如把这个机会给静秋,这样静秋就不用下乡了。
 静秋的妈妈是坚决不让静秋下乡的,妈妈经常做噩梦,总是梦见静秋出了事,妈妈到乡下去看她,只见她躺在一堆稻草里,头发蓬乱,眼神呆滞。
 妈妈问她:“你怎么啦?静秋,你告诉妈妈,到底是怎么啦?”
 她不说话,只是嘤嘤地哭,妈妈什么都明白了。
 妈妈把这个梦讲给静秋听,静秋虽然不知道梦中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猜得出一定是像那些女知青一样,被人“糟蹋”了。
 妈妈说:“我绝对不会让你下农村的,你还年轻,不知道女孩子在乡下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在学校里就有这么些人打你主意,找你麻烦,你下了乡还有好的?”
 第25章

在静秋的一再坚持下,妈妈向学校提了让静新顶职的事,但学校说静新只念过初中,不适合教书,我们同意静秋顶职,因为她是高中生,德智体全面发展,适合做老师。如果你退休是静新顶职,那我们就不一定批准了。
 妈妈把学校的意思告诉了静秋,静秋没办法了,只好顶职了,总不能把这么个机会白白浪费吧?但她很为哥哥难过,一心想为哥哥想个别的办法。
 她在心里感谢老三及时告诉她这个消息,不然的话,她妈妈肯定不知道这事,说不定就错过了。她很想告诉老三她顶职的事,但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他,没有电话,她也不敢写信,更不敢亲自去,只有被动地等他来找她。而他竟然像是向党表了决心一样,说等她毕业,就等她毕业,除了让长芳送了那封有关顶职的信以外,就真的没来打搅她。
 而她现在却像他说的那样,得了相思病了,很想很想见到他。凡是跟他有一丁点关系的东西,都使她感到亲切。听人说个“三”、“勘探队”、“A省”、“B市”、“军区”等等,都使她心跳,好像那就是在说老三一样。
 她从来不敢叫他名字,在心里都不敢,但她见到姓“孙”的或者叫“建新”的,就觉得特别亲切。班上有一个叫张建新的,长得又丑,人又调皮,但就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建新”,她就无缘无故地对他有了好感,有几次还把自己的作业借给他抄。
 现在她几乎每天都到江老师家去,去学拉琴,去抱抱江老师不满一岁的小儿子,去借江老师家的缝纫机用。但在这些目的下面,似乎还有一个目的,她自己也不敢细想那个目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她去的时候成医生不在家,她就会坐立不安,一直等到他回来了,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她才仿佛完成了当天的任务一样,安安心心地回家去。
 她并不要求能跟成医生说上话,见上面,她只要听见他回来了,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她的心就安逸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就是想听成医生说话,因为成医生是说普通话的。K市人在日常生活当中是不说普通话的,江老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一调回K市,就只在课堂上说普通话了,平时都是说K市话。
 K市人很挑剔,如果听到你一个本地人说普通话,马上跟你有了隔阂,觉得你装腔作势,有的就不客气地指出来:“你K市土生土长的,还别别扭扭地说个什么普通话呢?”但对外地人,他们还是很宽容的。所以成医生虽然也学了不少K市话,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讲普通话。
 静秋听到成医生说话就觉得亲切。有时他在隔壁房间说话,她会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听他的声音。那时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隔壁房间里说话的人就是老三,这就是老三的家,而她就是老三家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老三家的什么人,她觉得是什么都行,只要能天天听到他说话就行。
 好在她有许多机会到成医生家去,因为江老师经常请她去做衣服。刚开始江老师是请静秋帮儿子织毛衣,织完了就坚持要给工钱,说织件毛衣不容易,得花很多时间。但静秋不肯收钱,说我帮人织毛衣从来不收钱的。江老师就要送静秋一段布料,说是自己买了,但花色*太年轻了,自己穿不合适,你拿去做衣服穿吧,静秋还是不收。
 后来江老师就想了个别的办法来报答静秋。江老师家有缝纫机,但她只会缝缝短裤什么的,而静秋会做衣服,可家里没缝纫机,都是手工做。江老师就叫静秋上她家学踩缝纫机,说:“我那机器空在那里,灰尘都堆了好厚了,我没时间用,也不会用,你来用吧,不然该生锈了。”
 静秋一直想学踩缝纫机,也在同学家踩过几次,但没机会多学,现在江老师叫她去用缝纫机,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就经常跑去学,很快就把缝纫机踩得滴溜溜转了。
 江老师买了几段布,让静秋帮她和奶奶做罩衣,帮两个儿子做衣服。静秋就裁好了,做出来了,每件都很合身。
 那时静秋只敢做女装和童装,而且只敢做上衣,觉得男装的几个衣袋很难做,裤子的腰和口袋也很难做,怕做不好。江老师就买了布,叫静秋拿她两口子做试验品,帮她做棉衣,做呢子衣服,帮成医生做中山装和长裤。江老师说:“做吧,我布料都买了,不做浪费了。别怕,裁坏了就裁坏了,大不了拿来给哥哥做衣服,如果给哥哥做不行,就给弟弟做,总不会浪费的。”静秋就大起胆子裁了,做了,结果每次都做得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给成医生做衣服的时候,常常会弄得脸红心跳。有次要为成医生做长裤,需要量裤长和腰围,还要量直裆横裆。她拿着软尺,来为成医生量腰围,成医生把毛衣拉上去,好让她量裤腰。虽然成医生裤子里还扎着衬衣,绝对看不见皮肉,她还是吓得跳一边去了,说:“不用量了,不用量了,找条旧裤子量量就行了。”
 还有一次是做呢子的上装,因为料子太好了,静秋不敢光照着旧衣服做,只好叫成医生站在那里,她来量他的肩宽、胸围什么的。她拿着软尺,两手从成医生身后围到胸面,尽力不碰着他的身体。当她把软尺两边合拢,想来看看胸围是多少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呼吸不上来了,她的眼睛正对着成医生的胸部,她觉得又闻到了老三身上那种男人的气息。她头晕眼花,无力地说了声:“我还是照你的旧衣服做吧。”就匆匆跑开了。后来她就尽量避免给成医生量尺码,找件旧衣裤量量算了。衣服做好了,也不敢让成医生穿上试给她看。
    那时兴穿“的确良”和一些别的化纤布,K市人叫“料子布”。料子布做出来的东西,用熨斗一烫,就很挺括,不容易打褶,穿在身上很笔挺,而且不用布票,所以K市人以穿料子衣裤为时髦。
 做料子布的衣裤需要锁边,江老师见静秋每次得跑到外面去请人锁边,就托熟人帮忙买了一台旧锁边机回来,那在当时简直就是惊人之举了。那时的江心岛,有缝纫机的家庭都不多,缝纫机大多是女孩出嫁时对男方提出的要求,属于“三转一响”里的一“转”,其他两“转”是自行车和手表,那一“响”当然是收音机。现在江老师家不仅有缝纫机,还有锁边机,简直叫人羡慕死了。静秋有了这些“现代化武器”,做衣服就如猛虎添翼,不仅做得好,而且做得快。
 江老师就把自己的同事和朋友介绍来请静秋做衣服。那些同事朋友星期天上午到江老师家来,静秋为她们度身定做,现量现裁现缝,几个小时就把衣服做好了,烫好了,扣眼锁好了,扣子也钉好了,江老师的同事就可以穿上回家了,真正的立等可取。
 那时缝纫店还很不普及,做衣服的工钱常常比买布料的钱还要得多,而且要等很久才能拿到衣服,拿到了很可能还不合身,所以请静秋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江老师叫静秋收一点加工费,少收点,比外面正规裁缝的价格低点就行了。但静秋不肯收,说这是用你家的缝纫机帮你的朋友做衣服,怎么好收别人的钱?再说,收了钱,就成了“地下黑工场”了,让人知道了不得了。
 江老师想想也是,别让人知道给静秋惹下麻烦,她就让那些请静秋做衣服的人随便送点什么实物聊表心意。那些人就拿出五花八门的东西送给静秋,几个本子、几支笔、几个鸡蛋、几斤米、几斤水果等等,送什么的都有。江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替静秋收了,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别人感谢你的,又不是白拿,就收下吧。静秋就收一些,太送多了的,就退还人家。
 那个学期,可能因为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学期了,学校也没安排静秋他们去外面学工学农,一直待在学校里。静秋就每个星期天都到江老师家接活,有空了就去江老师家做衣服,家里经常有别人送的食物和用品,妈妈总是开玩笑,说:“我们家现在是富得流油啊。”
 静秋对江老师感激不尽,江老师说:“我这还不是为了赚你的便宜?你看你帮我做了多少衣服,织了多少毛衣,这些工钱我不都省下了吗?”
 五月份的时候,长芳又到K市来了一次,这次带来了一些山楂花,红红的,用一张很大的玻璃纸包着。静秋一看就知道是老三叫长芳送来的,长芳也对她挤眉弄眼,但两个人当着静秋妈妈和妹妹的面不敢说什么。等到静秋送长芳到长途车站去的时候,长芳才说:“是老三叫我给你送来的。”
 “他好吗?”
 长芳绷着脸说:“不好。”
 静秋急了:“他生病了?”
 “嗯,生病了——”长芳见静秋很着急的样子,就笑起来,“是生了相思病了。好啊,你们两个早就好上了,还不告诉我——”
 “你别瞎说,”静秋赶紧声明,“谁跟他好上了?我还在读书,怎么会做这种事?”
 长芳不在乎:“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人,你瞒着我干什么?老三什么都不瞒我。他是真喜欢你呀,为了你,把他那未婚妻都甩了。”
 静秋正色*道:“他不是为了我甩的,他们早就吹了。”
 “他为你把未婚妻吹了不好吗?那说明你把他迷住了呀。”
 “那有什么好?他为了我可以把未婚妻吹了,那他为了别的人,也可以把我吹了。”
 “他不会吹你的,”长芳从包里摸出一封信,嘻嘻笑着说,“你答应让我也看一看,我就给你,不然我就带回去还给他,说你不要他了,不想看他的信,让他急得去跳河。”
 静秋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他没封口,你自己不知道打开看?”
 长芳委屈极了:“你把我当什么人呀?人家不封口,就说明人家信任我,我怎么会偷偷拆开看?”她把信扔给静秋,“算了,不给看就不看吧,还说这些小气话——”
 “那等我先看一下,如果能给你看……”
 长芳笑起来:“算了,跟你开玩笑,我看他的信干什么?总不过就是那一套‘亲爱的小秋,我想你,日夜想你……’”
 静秋急不可耐地展开信,匆匆看了一遍,收了起来,微笑着对长芳说:“你说错了,他没写你说的那几个字。”
 那天静秋回到家,正在为老三的花和信兴奋,却听到一个坏消息,妈妈刚从钟书记那里听来的,说教育局经过讨论,对顶职的事情做了一些修改。这次教育系统能退的几乎全退了,总共有二十多个,都是为了孩子顶职。这些教工子女参差不齐,不是每个人都能上讲台的。所以教育局决定,这次顶职的教工子女,一律在食堂做炊事员。
 第26章

静秋妈妈退休的手续已经快办好了,结果却被告知静秋要做炊事员,而不是做老师,妈妈气得差点尿血。
 静秋听了这消息,反而比妈妈平静,可能是她一贯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吧,她遇到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惊慌失措,她安慰妈妈说:“做炊事员就做炊事员吧,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做炊事员总比下农村好吧?”
 妈妈叹口气说:“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想了。不过一想到我女儿这么聪明能干,却只能一辈子窝在食堂的锅灶边,就觉得气难平。”
 静秋把老三的话搬出来宽慰妈妈:“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我干几年炊事员,又换到别的工作去了呢!”
 妈妈说:“还是我女儿豁达,什么事比妈妈还想得开。”
 静秋想,命运就是如此,不豁达又能怎么样呢?
 放暑假的时候,静秋妈妈的退休已经办好了,但她的顶职却老是没办好,不知道学校在拖什么。那些从她这里听到消息后才办顶职的同学,一个个都办好了手续,而她这个最先得知消息的人却还没办好。她妈妈急得没办法,生怕一等两等的把这事等黄了,就不断跑到钟书记那里去催学校快办。
 钟书记说:“不是学校没抓紧,我们早就把材料报上去了,是教育局那边没批下来。我猜主要是学校在放暑假,老师都不在学校里了,还要炊事员干什么?难道让他们一参加工作就白白拿几个月工资?”
 妈妈沮丧极了,估计不到九月份学校开学,教育局是不会让顶职的人上班的了。
 静秋家一下子陷进极度贫困的境地了,因为妈妈已经退休了,工资减到了二十八块一个月,而静秋的顶职又没办下来,不能领工资。以前妈妈一个月有将近四十五块钱的工资,尚且不够养活一家人,现在一下减少了近百分之四十,就更拮据了。
 于是,静秋又去打零工。
 她顶职的事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在外人眼里,好像她已经做了老师、赚了大钱一样。很多以前跟她关系很好的人现在却跟她疏远了。也许人人都能同情不幸的人,但如果这个不幸的人突然走了一点运,有些原先同情她的人就会变得非常不高兴,比看到那些本来就走运的人走更大的运还不高兴。
 钟书记跟静秋的妈妈说了好几次:“这段时间很关键,叫你静秋千万不要犯什么错误。我们让她顶职,很多人眼红,经常来提意见,你们要特别谨慎,不然我们不好做工作啊。”
 连居委会李主任都知道了静秋顶职的事。妈妈带静秋去李主任家找工的那天,李主任说:“张老师呀,不是我说你,这个钱呢,也是赚不尽的,赚了一头就行了,不可能头头都顾上。”
 妈妈尴尬地笑着,不知道李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李主任又说:“不是说静秋顶了你的职,当老师了吗?怎么还跑来打零工呢?我们这里是人多工少,我得先照顾那些没工作没钱赚的人。”
 静秋赶快声明说:“我妈妈是退休了,但我顶职的事还没办好,所以家里还是很困难,比以前更困难了,因为妈妈工资打折了。”
 李主任“噢”了一声,说:“那你也应该先下农村去锻炼,等你顶职的事办好了再回来上班,你这样赖在城里不下去,如果我还给你工作做,那不等于是在支持你这种不正之风了吗?”
 妈妈说:“静秋,我们回去吧,不麻烦李主任了。”
 静秋不肯走:“妈,你先回去,我再等一下。”她对李主任说,“我不是逃避下农村,只是我家太困难了,如果我不做点工,家里就过不下去了。”
 李主任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愿意等就在这里等吧,我不能保证你有工做。”
 静秋让妈妈回去了,自己在那里等。一连等了两天,李主任都没有给她安排工作。有两次,来要工的“甲方”都看上静秋了,但李主任硬生生地把另外的人塞到“甲方”手里去了。对此,李主任解释说:“你的困难是暂时的,你可以先借点钱用了再说,等你当了老师了,还愁还不起?”
 静秋解释说自己顶职不是做老师,而是做炊事员,李主任不赞成地摇摇头:“你这是何必呢?宁可做炊事员都不下农村?你下去几年,招回来当工人多好。”
 第三天早上,静秋又早早地去了李主任家,坐在客厅里等工。正在思考今天如果又等不到工怎么办时,就听有人叫她:“静秋,等工呀?”
 静秋抬头一看,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是“弟媳妇”,穿了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上衣还凑合,那条军裤肯定是太大了,名副其实的“向左转”的裤子,估计得左转到背后去了,才能用裤带勒在他细细的腰间。她不知道他这么热的天,穿得这么毕恭毕敬干什么,但她仔细一看,发现他衣服上有红领章,头上的军帽也有帽徽,知道他不是穿着玩的。
 “弟媳妇”眉飞色*舞地说:“我参军了。”
 静秋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么小的个子,看上去身体也不咋的,怎么说参军就参军了?难道是到部队上给首长当警卫员?
 “弟媳妇”在学校从来不敢跟静秋讲话,也不大跟别的人讲话,真正的默默无闻,班里人差不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想不到他居然参军了,大概也是为了不下农村。
 “弟媳妇”又问一遍:“你在等工?”见静秋点头,“弟媳妇”就跑到里屋,问他妈妈,“妈,你怎么还不给静秋找工?”
 静秋听李主任说:“哪里是我不给她找工?这段时间要工的少,找工的多——”
 “弟媳妇”说:“你快给她找一个吧,她等在那里呢。”
 李主任说:“等在那里也要我手里有工才行呀。”
 静秋听见“弟媳妇”在跟他妈妈小声说什么,但她听不清。她很感激“弟媳妇”,但又觉得很难堪,好像在求他什么事一样。
 过了片刻,李主任出来了,说:“纸厂的万昌盛昨天来要了工的,比较辛苦,我就没介绍你去。你看你愿意不愿意干,如果愿意的话,你现在就去吧。”
 静秋喜出望外,连忙说:“我愿意,我不怕辛苦。需不需要您帮我写个条子?”
 “不用写条子,你说我叫你去的,他还不相信?”李主任说完,就忙自己的去了。
 静秋只知道纸厂在哪里,但万昌盛是谁、在哪儿去找都不知道。她看李主任忙自己的,没有再跟她说话的意思,只好先去纸厂看看。
    她谢了李主任,就往纸厂方向走。正走着,听见有人骑着车过来了,在她身边按铃。她扭头一看,是“弟媳妇”,脸儿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花,对她说:“上车来吧,我带你去纸厂,你走过去要好一会儿呢。”
 静秋闹了个大红脸,连声说:“不用不用,我一下就走到了,你忙去吧。”
 “弟媳妇”骑着车跟在旁边劝:“上来吧,现在都毕业了,怕什么?”静秋还是不肯上,“弟媳妇”只好跳下车来,陪着她走。静秋见路上碰见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俩,觉得浑身不自在,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弟媳妇”坚持陪她走:“你不知道在哪里找万昌盛,我带你去。我马上就到部队上去了,同学一场,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静秋发现自己以前一点都不了解“弟媳妇”,可能她对班上的男生一个都不了解,在她眼里,班上的男生除了贪玩,跟老师调皮,什么也不懂。特别是像“弟媳妇”这样的男生,简直就是小毛孩。但这个小毛孩居然参了军,而且要用自行车带她,又而且要跟她聊聊,看来真的要刮一下眼睛才行了。
 她瞟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居然有胡子,她惊讶万分,好像以前没看见过他有胡子啊。难道一参军,胡子就都由基层提拔到上面来了?
 到了纸厂,“弟媳妇”帮她找到“甲方”万昌盛。静秋一看,所谓万昌盛,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中年男人,又瘦又小,背有点驼,脸上弥漫着一股死气,就像大烟鬼一样,眼角似乎还挂着眼屎,这名字起得真是讽刺与幽默。
 “弟媳妇”对万昌盛说:“万师傅,这是静秋,是我同学,我妈叫她到你这里上工的,你多关照啊。”
 静秋正在惊异于“弟媳妇”的社交辞令,就听万昌盛对“弟媳妇”说:“什么静秋?这不是张老师的大丫头吗?”然后转过脸,对静秋说,“我认识你,你妈教过我。她那时候总是叫我好好读书,说你不好好读书以后没出息。怎么张老师说人前,落人后,自己的姑娘也不好好读书,搞得现在要打零工?”
 “弟媳妇”说:“你别乱说,人家静秋书读得好得很,她这是在等着顶职当老师呢,待家里没事干,出来打打工。”
 万昌盛说:“噢,一家子都当老师呀?那好啊,不过我这个书读得不好的人,也还混得不错嘛。”
 静秋笑笑说:“就是呀,读书有什么用?还是你出息,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了。”
 “弟媳妇”又对万昌盛嘱咐了几句,然后对静秋说:“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如果这活太累,就叫我妈再给你换一个。”
 静秋说个“谢谢”,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弟媳妇”走远了,万昌盛问:“他是你对象?”
 “不是。”
 “我也说不像嘛,如果他是你对象,他妈还舍得让你来打零工?”万昌盛打量了静秋一会儿,说,“你放心,你妈教过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今天就跟着我去办货,我要到河那边去买些东西。”
 那天静秋就拖着一辆板车,跟着万昌盛到河那边去办货。万昌盛一路夸自己爱看书,叫静秋借些书给他看,还说要给静秋派轻松的活路干。静秋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不知道这个万昌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四点两人就把事办完了,万昌盛把静秋夸了一通,说以后要办货就叫上静秋,然后说:“我们这里星期天是不上工的,因为我星期天休息,我不在这里,零工都会偷懒的,干脆叫他们星期天不干,就不用支钱给他们。不过我看你不偷懒,给点活你干,你干不干?”
 静秋以前打工从来不休息星期天的,马上说:“当然干。”
 万昌盛说:“那好,明天你就拖着这辆车,到八码头那里的市酒厂去把我定的几袋酒糟拖回来,厂里用来喂猪的。我这是照顾你,你不要让别的零工知道了,免得他们说我对你偏心。”
 静秋立即作感激涕零状,万昌盛的自尊心似乎得到了极大满足,赞许地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谁对你好,谁对你坏,你心里有杆秤。”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条子,“这张是取货的条子,你明天就凭这个去取货。这张是食堂的餐票,你明天可以在那里领两个大馒头,算你的午餐。下午五点之前把货拖回来交给食堂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静秋一早就起来了,到纸厂拿了板车和馒头,就向着八码头出发。八码头在河那边,大约有十几里地。河的上游有个货运渡口,可以过板车,现在是夏天,河里的水涨得快齐岸了,就不用拖上拖下河坡,只是上船的时候要小心点,免得连人带车掉河里去了。
 她像每次出去打工一样,一出门就把鞋脱了,怕费鞋,穿着鞋出门只是给她妈妈看的。今天她从上到下都是哥哥的旧衣裤,上面是件“海魂衫”,下面是条打了补丁的长裤,被她截短了,只到膝盖下,半长不短的,当地人叫这种裤子“二马驹”。那时女的不兴穿前面开口的裤子,她就把前面的口封了,自己在旁边开了个口。
 夏天太阳大,她戴了顶旧草帽,压得低低的,免得被人认出,心里一直转悠着鲁迅那句话——“破帽遮颜过闹市”,下面一句她就懒得念了,因为她没“小楼”,没法躲到那里“成一统”。
 她刚上了对面的河岸,就觉得要上厕所了。她找到一个公共厕所,但没法去上,因为她怕别人把她的板车拖跑了,那就赔不起了。
 正在焦急,就听有人在身后说:“你去吧,我帮你看着车。”
 第27章

静秋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谁。她“腾”的一下红了脸,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刚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跑来了。
 老三走到静秋跟前,握住车把,又说了一遍:“你去吧,我看着板车。”
 静秋红着脸说:“我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上厕所吗?快去吧,有我看着车,没问题的。”
 她难堪得要命,这个人怎么说话直统统的?就是看出来别人要上厕所,也不要直接说出来嘛。她说:“谁说我要上厕所?”就呆站在那里看他。
 他穿了件短袖的白衬衣,没扣扣子,露出里面一件镶蓝边的白背心,扎在军裤里。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短袖,觉得很新奇,突然发现他身上的皮肤好白,小臂上的肌肉鼓鼓的,好像小臂反而比大臂粗壮,使她感到男人的手臂真奇怪啊。
 他笑嘻嘻地说:“从昨天起就跟着你,看见你有军哥哥护驾,没敢上来打招呼。破坏军婚,一律从重从严处理,闹不好,可以判死刑的。”
 她连忙声明:“哪里有什么军哥哥?是个同学,就是我跟你讲过的‘弟媳妇’。”
 “噢,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弟媳妇’?穿了军装,很飒爽英姿的呢。”他问,“你不上厕所了?不上我们就走吧。”
 “到哪里去?”她说,“我现在没时间,我在打工。”
 “我跟你一起打工。”
 她笑起来:“你想跟我一起打工?你打扮得像个公子哥儿,还跟我一起拖板车,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笑话谁?”他马上把白衬衣脱了,只穿着背心,再把裤脚也卷起来,问,“这样行不行?”他见她还在摇头,就恳求说,“你现在毕业了,河这边又没人认识你,就让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拖得动吗?”
 静秋一下就被他说动了,想见到他想了这么久,真的不舍得就这样让他走,今天就豁出去了吧。她飞红了脸,说声“那你等我一下”,就跑去上个厕所,然后跑回来,说:“走吧,待会儿累了别哭就是。”
 他吹嘘说:“笑话,拖个车就把我累哭了?若干年都没哭过了。”他见她没穿鞋,也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了,放到板车上,“你坐在车上,我拖你。”
 她推辞了一阵,他一定要她坐着,她就坐车上了。他把她的旧草帽拿过来自己戴上,再把他的白衬衣披在她头上,说这不仅可以遮住头脸,还可以遮住肩膀手臂。然后他就拖上车出发了。
 她坐在车上指挥他往哪走,他拖一阵,就回过头来看看她,说:“可惜我这衣服不是红色*的,不然的话,我这就像是接新娘的车了,头上是红盖头——”
 “好啊,你占我便宜——”她像赶牛车一样,吆喝道,“驾!驾!”
 他呵呵一笑:“做新娘,当然要‘嫁’嘛。”说着,脚下跑得更快了。
 到了酒厂,静秋才知道今天幸亏老三来帮忙,不然她一个人根本没法把酒糟弄回去。酒糟还在一个很深的大池子里,既热且湿,要自己捞上来,用大麻袋装上,每袋少说有一百多斤,而且酒厂在一个小山上,坡还挺陡的,空车上坡都很吃力,满载下坡更难把握,搞不好真的可以车翻人亡。老三把车把扬得老高,车还一个劲往山下冲,把两个人累出一身汗。
 不过下了山,路就比较好走了,一路都是沿着江边走。老三掌把,静秋拉边绳,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次他们约会过的那个亭子了。老三建议说:“歇会儿,你不是说只要下午五点之前拖到就行了吗?现在才十点多钟,我们坐会儿吧。”
 两个人就把车停在亭子旁边,跑到亭子里休息。天气很热,静秋拿着草帽呼呼地扇,老三就跑去买了几根冰棍。两个人吃着冰棍,老三问:“昨天那个跟你逛街的男人是谁?”
 静秋说:“哪里是逛街,你没看见我拖着板车?那是我的‘甲方’,就是工头,叫万昌盛。”
 老三警告说:“我看那个人很不地道,你最好别在他手下干活了。”
 “不在他手下干在哪儿干?这个工还是千辛万苦才弄来的。”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说他不地道?你又不认识他。”
 老三笑笑:“不地道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要当心他,别跟他单独在一起,也别到他家去。”
 她安慰他:“我不会到他家去的,打工都是大白天的,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摇摇头:“大白天的,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真是太天真了。你找个机会告诉他,说你男朋友是部队的,军婚,动不动就玩刀子的。如果他对你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你就怎么样?”
 “我好好收拾收拾他。”说着,他从挂包里摸出一把军用匕首,拿在手里玩。
 她开玩笑说:“看不出来你这么凶。”
 他连忙说:“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凶的。我是看不来你那个‘甲方’,眼神就不对头。我昨天跟了你们一天,好几次都恨不得上去警告他一下,但又怕你不愿意我这样做。”
 “最好不要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我虽然毕业了,但我顶职的事还没办好,学校已经有不少人眼红,在钟书记面前说我坏话,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事,肯定会去打小报告,把我顶职的事搞黄——”
 他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只在你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上来跟你说话。”坐了一会儿,老三说,“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静秋不肯:“我带了一个馒头,你去餐馆吃吧,我就在这里看着车。这酒糟味道太大,逗蚊子,拖到别人餐馆门前去停着不好。”
 他想了想,说:“好,那我去买些东西过来吃,你在这等我,别偷偷跑了啊。你一个人拖车,过河的时候很危险的。”他见她点头答应了,就跑去买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抱了一堆吃的东西回来,还买了一件红色*的游泳衣:“我们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到江里去游泳吧。天气太热了,浑身都是汗,这江里的水也太诱人了——”
 静秋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游泳?”
 “江心岛四面都是水,你还能不会游泳?岛上可能个个都会游吧?”
 “那倒也是。”静秋顾不上吃东西,打开那件游泳衣,是那种连体的,上面像小背心,下面像三角裤的那种。那是最古老、最保守的样式,但静秋从来没穿过,她认识的人也没谁穿过,大家都是穿件短袖运动衣和平脚短裤游泳。她红着脸问:“这怎么穿呀?”
 他放下手里的食物,把游泳衣拿起来,教她怎么穿,说你这样套进去,然后拉上来。
 静秋说:“我知道怎么套进去,可是这多丑啊。”她平时穿的内裤都是平脚裤,胸罩都是背心式的,从来不穿三角内裤或者“武装带”一样的胸罩,现在要她穿这种袒胸露背的游泳衣,真是要她的命,她觉得她的大腿很粗,胸太大,总是能藏就藏,能遮就遮。
 她说:“你问都不问我一下,就买了这样的游泳衣,能退吗?”
 他问:“退了干吗?以前女孩游泳都是穿这个的,现在大城市的女孩也是穿这个,K市的女孩应该也是穿这个的,不然怎么会有卖的呢?”
 吃过饭,休息了一下,老三就不断鼓动静秋到附近厕所去把游泳衣换上。静秋不敢穿游泳衣,但又很想游泳,被老三鼓动了半天,终于决定换上游泳衣试试。她想,待会儿把衬衣长裤罩在外面,到了江边叫老三转过脸去,自己很快地脱了外衣,躲到水里去。江水很浑,他应该看不见她穿游泳衣的样子。她想好了,就跑到厕所去换上了,罩上自己的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把车拖到离江水很近的河岸旁,这样边游泳就能边盯着点,免得被人偷跑了。静秋命令老三先下水去,老三笑着从命,脱掉了背心和长裤,只穿一条平脚短裤就走下河坡,到水里去了。走了两步,他转过身叫她:“快下来吧,水里好凉快。”
 “你转过身去。”
 他老老实实地转过身,静秋连忙脱了外衣,使劲用手扯胸前和屁股那里的游泳衣,觉得这些地方都遮不住一样。她扯了一阵,发现没效果,只好算了。她正要往河坡下走,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在看她。她一愣,呆立在那里,指责他:“你——怎么不讲信用?”
 她见他很快转过身去,倏地一下蹲到水里去了。她也飞快地走进水里,向江心方向游去,游了一会儿,回头望望,他并没跟来,还蹲在水里。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就游了回去,游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在齐胸的水里,问他:“你怎么不游?”
 他支吾着:“你先游出去,我来追你。”
 她返身向江心游了一阵,回头看他,他还是没游过来。她想他是不是不会游泳?只敢在江边扑腾?她觉得他真好玩,不会游,还这么积极地鼓动她游。她又游回去,大声问他:“你是旱鸭子?”
 他坐在水里,不答话,光笑。她也不游了,站在深水里跟他说话。好一会儿了,他才说:“我们比赛吧。”说罢,就带头向江心游去。她吃惊地发现他很会游,自由式两臂打得漂亮极了,一点水花都不带起来,刷刷地就游很远了。她想追上去,但游得没他快,只好跟在后面游。
 她觉得游得太远了,刚才又已经游了两趟,很有点累了,就叫他:“游回去吧,我没劲了。”
 他很快就游回来了,到了她跟前,他问:“我是不是旱鸭子?”
 “你不是旱鸭子,刚才怎么老坐在水里不游?”
 他笑了笑:“想看看你水平如何。”
 她想他好坏啊,等看到她游不过他了,他才开始游,害她丢人现眼。她跟在他后面,来个突然袭击,两手抓住他的肩,让他背她回去。她借着水的浮力,只轻轻搭在他肩上,自己弹动两脚,觉得应该没给他增加多少负担。但他突然停止划动,身体直了起来,开始踩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了,连忙松了手。
 两个人游回岸边,他坐在水里,有点发抖一样。
 “你累坏了?”她担心地问。
 “没……没有。你先上去换衣服,我马上就上来——”
 她见他好像神色*不对,就问:“你腿抽筋?”
 他点点头,催促她:“你快上去吧,要不你再往江心游一次?”
 她摇摇头:“我不游了,留点力气待会儿好拖车。你腿抽筋,也别游了吧。你哪条腿抽筋?要不要我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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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心

看的时候特别期待老三出现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