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听箫

    在这座城市的一角，有一个八十年代建造的生活区。几座简易的两层楼房，一层各住着八户人家。那里住居的居民一半都是在矿上工作的家属，年鑫和汪媛就同住在这里，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父辈又是同事，所以走的很亲近。

    生活区的东郊，有一大片荒芜的土地。荒地四周稀稀拉拉有或大或小的树木，中间杂草丛生，其中也生长着一种野菊。每年的秋天一束束金灿灿的小花朵在荒草中分外显眼，盛开的黄色花朵芳香扑鼻，给郊区这片野草地增添了不少生机，当地人都叫它野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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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媛坐在草地中的一棵树荫下，手里把玩着一瓣野菊叶，在重叠的树影中任思绪飘忽到了童年。耳畔响起的是年鑫清脆的歌声，还有同伴们在放风筝拍蝴蝶嬉闹时稚嫩的笑声。天资聪慧的年鑫，不但歌唱的好，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比年鑫低两级的汪媛有不懂的问题总是去问他。每个周末，这块草地上都会留下住居在附近的孩子们的歌声和笑声。

如今17岁的汪媛与同龄人相比，显得较为成熟，但她每次想起小时候，秀丽的脸庞上呈现的还是那种纯真灿烂的笑。可惜这笑容总是很短暂，随即僵硬消失。然后脑海中重复着这样的画面：醉酒的父亲一次次毒打母亲的场面。这场景今天又重演——媛媛气愤地把父亲推倒在沙发里，父亲倒下却呼呼睡了去，鼾声如雷。母亲在哭泣，媛媛陪着流泪。好一会儿见都安静下来，她才跑到这里来。那样的家让她窒息，她感觉自己多待一会儿就会难受的要死去。听母亲说过，在她小时候父亲学做生意，后来生意没做成，反倒赔了不少钱。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父亲爱上了酒，并且嗜酒如命。每天两班倒的工作，不是早起，就是晚归。哪怕工作再累，回到家酒还是最重要的，一沾到酒就欲罢不能。醉酒是常事，醉了就骂人，仿佛有满肚子的委屈，满肚子的不满非要借着酒性来泄愤。母亲自然是他的出气筒，只要回一句嘴，就对她拳脚相加。小时候的媛媛总是躲在一旁，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切。长大后的她会维护母亲推父亲一把，她不会对他们大声叫喊，也不会去责备，看到受伤的母亲，只是陪着默默流泪。其实她的性格随了她母亲：内向、随性温和、胆小怕事。

汪媛以前每次不开心，就找年鑫说说话。年鑫虽然只比汪媛大两岁，但却能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劝慰开导她，或是说一些好玩的事，或是唱个歌给她听，非要把她逗乐了。她最喜欢的还是听他唱歌，在他的歌声里她的所有坏心情也会随之荡开来变的很灿烂。渐渐地她对年鑫有了依赖有了别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青春懵懂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可是现在------，想到年鑫，媛媛的心里更加难受，眼泪从长长的眼睫毛下滚落胸前——

几个月前，年鑫的父亲在工作中，井下塌方遇难了。他母亲因为伤心过度，本来就有轻微的心源性心脏病，现在愈发严重，做一点体力活就喘不上气，双重打击一下子击垮了这个乐观阳光的男孩。但是为了母亲，他要坚强地担起家的重担。年鑫与汪媛说过，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他想如果这次没有考到自己的理想大学，也正好可以早点找份工作养家，让自己在这人生的求学路上画上一个句号。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加闷热，还没进六月太阳就已经火烧火燎，草地中的小草和一些小花都疲惫地卷曲着低垂着。坐在树下的汪媛突然间感觉心口像被针刺了一下疼，她皱紧眉头抬眼看到空旷的天空中太阳已经西斜，觉得自己应该回家了，也不知道父亲酒醒了没有，母亲是不是还在哭？她起身用手弹了弹身上灰尘，径直向家的方向走去。刚走进小区大门，见一辆救护车疾驰而过。小区里好多人都伸长着脖子，目送救护车呼啸离去。这时，有人看到了汪媛，向她大声喊叫：“媛媛！你可回来啦！你妈妈、你妈妈喝毒药了!”媛媛脑袋嗡的一声，腿脚发软差点倒下。

病房里已经洗过胃的母亲罩着氧气平静地躺在床上。刚才医生说了，“由于是空腹喝，杀虫剂的量又过多，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可能要永远这样躺着不会醒了。”媛媛趴在母亲身边泣不成声，父亲蹲在一角，一双大手揪拧着自己的乱发。

这以后，父亲的酒好像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酗酒的厉害。为了节省开支，把母亲接回家服侍。媛媛每天早早起床忙完了家务再急匆匆去上学，辛好还有几天要放暑假了。父亲的工作不能丢，一家人的生活来源还指望着他。以前没有额外支出，母亲也经常打点散工，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的去。如今母亲每天要补充维持生命的5%糖水和生理盐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汪媛想着该如何替父亲分担一点。

暑假里的一天，年鑫跑来找到汪媛，不容分说拉着她跑到了东郊的野草地。他们平常就是这样，自己有什么开心或是不开心的事都会到一起说说。年鑫面对着媛媛，藏在背后的手亮出大红的录取通知书，“中国音乐学院”几个金色的大字在阳光下闪灼耀眼的光芒。“啊！年鑫哥，你的理想终于实现了！”“嗯！成绩优异，学费减半。”年鑫兴奋地点点头说。但随即有一些哀愁一闪而过。汪媛捕捉到了年鑫脸上的微妙变化，她拉过年鑫的手说，“放心去吧，阿姨在家有我呢。”“这怎么可以，会耽误你学习!”“我已经决定不上学了呀，我妈现在这样我还能上学吗？爸爸的工作不能丢，那是家里唯一的收入啊。”“哎！可是你高中还没毕业呀，太可惜了。”“可惜什么呀，我成绩又不好，你还以为我能考上大学啊？高中毕业后也是工作，倒不如早一年工作呢。”汪媛说的很轻松，这也确实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也正想与父亲说这事呢。年鑫说什么也不同意，无奈汪媛心意已决。

他们背靠着背坐在树荫下，烈日炙烤着大地，一阵阵微风夹裹着热浪迎面扑来。草地中成片的野菊花茎叶没有向烈日低头，在萎缩的荒草中显得更为绿而肥。汪媛说，“年鑫哥，唱首歌吧。”“好，我也正好写了一首新歌要唱给你听呢，歌词还待修改。”年鑫清清嗓子唱：“冷清清孤单一朵野黄菊花

洁自来洁自去谁来牵挂

多少个孤单平淡日子里

好幸福我与野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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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晚才灰头土脸下班回到家，吃饭时，汪媛与父亲把自己不上学的想法说了，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喝酒。媛媛说：“爸！你还喝酒? 你看妈妈就是因为你喝酒才这样！”她平生第一次这样大声说爸爸，尽管她父亲很喜欢她，但她还是那样的敬畏他，从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在爸爸怀里撒个娇发发嗲。她父亲端着酒杯将要送到嘴边的手抖了一下，先缓缓的又重重地落在餐桌上，杯子里的酒洒了一桌子。透亮的酒在桌面上晃动了一下，才蔓延开来顺着碎花桌布滴答滴答，像眼泪一样滴落在水泥地上。饭后，父亲从口袋里掏出压得干瘪的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还剩一根烟，已经皱巴巴要断的样子。他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捋捋，然后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了嗅，说：“再说吧，反正也放暑假了。”他把那根烟重新装进烟盒里，再把干瘪的烟盒用手指捏捏正，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女孩子要那么多学问也没用。”
    以后的日子里，汪媛每天都想着要找一份既能照顾家里又能挣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