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和赋闲

个人日记

 床头堆了一摞书,喜欢这种富足感。入睡前,没有目标地,这本翻三两页,那本翻五六页,真正的是无事乱翻书。
   读朱光潜《无言之美》,大师在《生命》一文中谈到,“人生就是一个说故事的人,虽老是抱着那么陈腐的“母题”转,而每一顷刻中的故事却是新鲜的,自有意义的。”这是我所看到的关于人生的一个新鲜比喻,实在是妙极。
   他还谈到,一个人快乐到极点,也会有想死的经验。这又是很新鲜的听闻,但是细一对照,果然自己也是有过此样经验的。朱光潜的经验是这样的:
   “一次是在二十余年前一个中秋前后,我乘船到上海,夜里经过焦山,那时候大月亮正照着山上的庙和树,江里的细浪像金线在轻轻地翻滚,我一个人在甲板上走,船上原是载满了人,我不觉得有一个人,我心里那时候也有那万里无云,水月澄莹的景象,于是非常喜悦,于是突然起了脱离这个世界的愿望。另外一次也是在秋天,时间是傍晚,我在北海里的白塔上望北平城里底楼台烟树,望到西郊的远山,望到将要下去的红烈烈的太阳,想起李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那两个名句,觉得目前的境界真是苍凉而雄伟,当时我也感觉到我不应该再留在这个世界里。我自信我的精神正常,但是这两次想死的意念来得突兀。”
   再看他对此两次经验的解释,说和想长生不老的道理是一样的,想死,本质上还是为着贪生,就像贪吃大鱼大肉者希望在吃鱼吃肉时死去,是害怕活下去再也吃不着好吃的了。
   读罢,有见血封喉的无语,但却是会心的懂。
   生命有时就是这样以奇异的感觉加于我们。
   比方说今天,久雨见阳,却因冷长了,光的暖度还是略欠。但是人心的喜悦是皆有的,遇人交谈起来,连五十几的老者,也连声说要去春游。是经不住春光的诱惑。
  
   这一天,我的心里都有什么呢:圆融辽阔高远,太阳底下有深切的感恩,一些事情正在经历升华。一种博大的爱意勃然而生。要感谢,予我笔墨在生命的麦田里书写诗行的人。一直放不下丰子恺,这与弘一法师有关。丰是其学生,我想老师如此非凡,学生也就不会差,所以就多少知道了他。漫画画得好。好在简约朴素却又意在笔外。
    
     十年前在别处谋生,办公室中喜有爱读书同事,两人总爱拿了一些图书写传册,研究来研究去,订下一些书目来买。这种生活的小得趣,在我出走后再没重复,可惜。《丰子恺漫画全集》就是其中之一,奈何当时打折价已无,全集下来好几百块,有些不舍,就一再拖一再拖,终于至今不曾得手。
    
     前些日觅得丰子恺散文选《闲居》,其中的《闲居》篇读来也有味道。丰子恺写道,闲在家没事,就爱把家具挪来挪去,直到每一样东西都呆在一个最佳的角度为止:
    
     “我在贫乏而粗末的自己的书房里,常常欢喜作这个玩意儿。把几件粗陋的家具搬来搬去,一月中总要搬数回。搬到痰盂不能移动一寸,脸盆架子不能旋转一度的时候,便有很妥帖的位置出现了。那时候,我自己坐在主眼的座上,环视上下四周,君临一切。觉得一切都朝宗于我,一切都为我尽其职司,如百官之朝天,众星之拱北辰。就是墙上一只很小的钉,望去也似乎居相当的位置,对全体为有机的一员,对我尽专任的职司。我统御这个天下,相象南面王的气概,得到几天的快适。”
    
     此段描写甚得我意,冬日暖窝里读来笑意双盈:记得曾经年少时,得陋屋一间,窗后杂草芜生,门前枯井老树,屋侧猪圈柴禾。在今天看来,根本就不是住人之所(本也就是杂屋所腾),然这总归是自己闯入人世的第一个自由空间,华屋高堂里所住者,也不一定就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于是,爱得过份。三天两头发挥想象,把几件粗糙的什物搬来搬去也是我青春时的常课,一床,一桌,一椅,一脸盆架,一只父母给的旧樟木箱,也就成为我青春王国里的所有,随时听命于我的心情。
    
    渐渐地,房子换了几次,搬动家具的事情不再发生了,是现在的房子每一个方位都规定好了一样,沙发只能放在东墙根下,电视只能放在沙发对面,床太大了,一放十年,无法挪位,它动不了,别的所有就无法动。倒是小小书房,家具小些,心血来潮搬动过几回。由是,知道房屋的格局也如正经历的生活,一点一点,已经落入了规定的格局。一般不会还有大的变数。
    
    如此思量到这个意思,突然就笑不起来了。有些人到中年的莫名悲凉。
    
    还读丰子恺。他说看惯了都市人家皆有的自鸣钟的嘴脸真是讨厌。有一天,他没事,就从墙上取下自鸣钟寻开心,“拿油画颜料把它的脸皮涂成天蓝色,在上面画几根绿的杨柳枝,又用硬的黑纸剪成两只飞燕,用浆糊粘住在两只针的尖头上。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两只燕子飞逐在杨柳中间的一幅圆额的油画了。”
    
    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忘了前头的淡悲。这老头,还真好玩儿,难怪他的画里有读不厌的浑然童真。其拙稚之雅令人读来生喜。
    
    现在的人家已不用自鸣钟了,用的石英钟和电子钟。
    
    我家最早的钟有三十多年,胖乎乎的一个熊猫头。质量很好,所以一直没舍得丢,先是挂在客厅,后来,我邮购了一个音符形状的铁艺钟,就把它请去了餐厅。我们的喜新厌旧多少有些委屈了它,但也还算厚待它了,日久它的钟面已经发黄,钟摆也不能动了,但还是把它当了家里的一员。因为,这是当年我们花将近二分之一的月薪的买来,算是一件奢侈品,系有岁月那头的物质满足感。至于那个音符钟,倒真是便宜,买了有七八年,不过三十几块钱,却真是格致,每每抄煤气表的女人见了,就叹一声,这钟真好看。

文章评论

地衣

@{uin:562117125,nick:雨中漫步} [em]e160[/em]

潇潇雨(123)

毛主席生前,卧榻前就这样放着半炕的书。想起来就随手翻翻。

潇潇雨(123)

年轻时摆弄家里的家具,颠来倒去,饶有兴致。这大概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吧。我也甚是喜欢如此。现在就不这样做了。大概是因为老了,对那些奇异的信佛失去了兴趣,对它们的统治欲也大大降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