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樱桃沟、梨花沟、枇杷沟、草莓基地……谁还没有几个同学或者朋友呢？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家就懂了。放下手里的事情，好吃好喝伺候着，小心陪伴着，末了，还要准备好几个装了鲜果的礼品盒，站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笑脸相送。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哦。”

“今天打扰了，既然来到你的码头，不打个招呼总觉得不好。”

“应该的！应该的！不用客气。”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就生闷气，双方说的都不是真话，以至于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我的同学小王就生活在基层，沟里四季鲜果不断。小王在乡政府并没有一官半职，人缘却很好。他为自己的好人缘每年都要付出很大一笔开支，用来招待像蝗虫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朋友。有的人来过之后会记得小王的好，有的人比较心安理得，还有的人，怎么说呢？有一次，小王夫妇到省城，顺便去会同学小陈一家。午饭的时候，小陈买了两份盒饭和自己的老婆低头开吃，并没有小王夫妇俩的份。那一刻，小王面对妻子诧异的眼神，真是又难堪又难过。小陈每年都去他的乡下吃鲜果，走的时候总要求带个十箱八箱的好送人，钱的事只字不提，提钱多见外啊！后来，小陈跟我解释，那天他兜里恰好没钱了，所以……呵呵。 

小王们要么是太厚道，要么是不明白，一个人，无论多么的位尊而多金，只有他对你的好才是属于你的。为什么我们要对那些达官贵人好，而忽视那些帮助你，关心你，真心爱你的平凡人呢？我们总是很随意的对他们，甚至态度里夹带些轻谩。

这个事情之后，我去水果沟，再没有提前跟朋友、同学打过电话。沟里有很多农家乐，吃饭、赏花、尝果都很方便。付过钱了，跟朋友去个电话，让他有时间过来聚聚。他抢着要去买单，老板跟他挤挤眼，说单已经买过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把钱揣回兜里，同时，把忐忑的心也放回胸膛。靠工资养家的人，在特定的时候接到电话，跟看到交警开出的罚单一样，有谁不忐忑呢！

前些天，跟老愿去乡下摘桑葚，有个姐姐先去了，在桑葚基地等着我们。之前，没有跟当地的谁打过电话，纯属蜻蜓吃尾巴——自己吃自己。

桑葚基地栽果桑已经三年了，之前没有人来为桑果做过宣传，加上幼树产量有限，基本上都自产自销，吃不完送一些给亲戚朋友，没有经济效益。今年，突然涌出很多游客，让果农们十分意外，他们纷纷表示，今年的桑果绿色环保，没有施化肥，更没有打农药，自己吃的东西谁会搞这些莫名堂的玩意儿呢！

我钻进桑树林，头顶上阔大的桑叶很好看，更好看的是枝条上一嘟噜一嘟噜的果实，红的红，黑的黑，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我想没有人会抵挡这样的诱惑吧，一把一把的桑果摘下来就顺手被扔进嘴里，而不是扔进手上挽的那个竹篮里。很快，有件事便证实了果农们所言不虚。我吃到一只打屁虫，打过药的桑果上是不会有打屁虫的。

打屁虫学名椿象，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放出臭气，然后趁机逃离，味苦。这是目前我对打屁虫的所有认知，当然最后一条是今天的新认知。之前，听老人们说过，打屁虫可以吃，在60年，它大量出现，曾挽救过很多人的生命。具体做法是，把捉来的虫子放进锅里，盖上锅盖大火烹煮，这一环节是为了让虫们排掉有毒气体。煮好后捞起来，用文火慢焙，焙好的虫子酥脆化渣，虫香扑鼻。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人像我一样生吃它。

怪就怪我和虫子都太有眼光了，当时，它正把自己挂在一枚硕大的桑果上，拥抱着它贪婪地吮吸桑果甜蜜的果汁，从我的角度是看不到它的，它当然也看不到我这个庞然大物。不得不说，这是一只经验老道的打屁虫，在整棵树上，这是最大最熟的一枚桑果。乌黑发亮，足有一寸长，汁液饱满，一碰手指上就会沾上紫黑色的汁液那种。我一眼就看上了它，伸手去摘，打屁虫一点没有觉察到危险降临，从树枝到我嘴至少有一米的距离，它完全有时间张开翅膀飞掉。然而，它太投入了！抑或是太阳光从树缝里丝丝缕缕照进来，树下氤氲着一股热气，让它完全忽视了动物特有的热度与湿度，而这动物是危险的，几乎什么都吃。当我锋利的牙齿切断桑果的时候，我伤到了它！它用尽浑身的力气射出身体里的臭气。那气体是恶毒的，臭不可闻，味道极苦、极怪，比我吃过的黄连素还要苦。

我一口把嘴里的桑果连同打屁虫吐出来，弹射到一米开外，至此，我完全不清楚它长什么样子。张大嘴巴，扶着桑树“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唾沫。不过，说实话，吃到一只打屁虫的感受要比吃到一只苍蝇好太多。首先，桑果自费，这虫子却是免费的，没有人让我为它多掏一分钱。其次，这虫子证明了这果子是安全的，吃进嘴里每一口果实都是珍贵的食材。再有，以前辈们的经验得知，吃了这虫不会要命。而吃到一只苍蝇，尤其是一碗面下肚再发现碗底一只绿头苍蝇，那感觉，嗯，跟痴情女遭遇花心男的感觉差不多。付出的真情收不回，犹如吃进肚里的面吐不出。无论那男子是貌胜潘安，还是才比唐寅，无疑都是让人恶心的，简直恶心得要命！运气不好，碰到了，最好是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像拂去一只绕来绕去偷食的绿头苍蝇那样。

吃到打屁虫，这本来是一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吐几口就算了，不值得宣扬。无奈这打屁虫的势力范围太广，首先，隔我五米远外的姐姐闻到一股打屁虫特殊的臭气，接着，她看见我扶着一棵桑树大吐特吐，就连傻子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聪明的她了。她朗声大笑，笑得我无所适从，只好傻乎乎跟着笑。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连阿坝州的人都知道了，打来电话想问个究竟，我把电话挂了，无力的虚无感弥漫开来......

以前，我在某个圈子里，老愿他们是这样把我介绍给别人的：这位，就是写《谢修那个脚》的作者。我就觉得自己很臭、很臭。现在，吃过打屁虫之后，他们还可以这样介绍我：这位，就是连打屁虫也吃的作者。

小陈们，官越做越大，生意越做越大，下乡吃果子，同学、朋友接待规格似乎也越来越高。而我，在贵圈，恐怕是要更臭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