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要怪就怪夏天水果蔬菜太丰富了，每年夏天我都会胖上三五斤，今年尤甚，去年夏天的裙子穿在身上，裹住多肉的腰腹，感觉像被人绑架了一样难受。好在没什么场合需要我盛装出席，一件灰色的棉麻袍子，一件白色的棉麻袍子，一双平底布鞋,就是我整个夏天的全部装备。袍子很宽很大很肥，一肥遮百丑。

当然，这些袍子让我看上去胖得更加明显了，我是浑然不觉，旁人却为我传递了这一信息。上月末，我去乘公交，一上车就有个中年女子给我让座，她非常体贴地说，我快到站了，你坐。我道声谢，屁股一甩就坐上去了。接着，她以更加体贴的姿态问我：二胎吧？几个月了？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比了一个“OK”的姿势。她立马就懂了，三月啊！然后又问我老大几岁了？我闭上眼睛假寐。遇到不想展开的话题，遇到我不想买单的饭局，一般我都闭上眼睛假寐。上次龙泉湖吃鱼，我本来假寐来着，酒足饭饱，寐着寐着睡意真的就上来了。突然，我的小腿被人踹了一脚。我一惊，睁开眼睛就看到老愿凌厉的眼神，分明是在怨我不懂事，我赶紧的起身去买单。买单回来，看见我旁边的小范翘着二郎腿一晃一荡的，很是自在，想必我刚才是被这“驴”给踢了。目测了一下，老愿的位置确实踢不到我。再说了，老愿和他的小女友正在热恋，他的一双小眼睛笑起来跟月牙儿似的，那眼神很温柔很温柔嘛。一场假寐引来的误会，让我钱袋瘪了，还落下一个爱抢着买单的恶名。争着买单的习惯实在太不好了，我决定改。
其实我是没有小腿的，它们已经太粗了，该正名为大腿。我也不知道这世间腰为何物。但是我很自在，能跑、能睡、能吃。每天吃撑了以后，我都要去采访两次三八红旗手兼全国劳动模范芳芳。早上去，是看她们家有没有头天剩下的软桃子，芳芳不爱吃软桃子，我就帮她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晚上再去，看他们家有没有剩下的卤鸡爪，如果有，我绝不让那些爪子隔夜。吃完卤鸡爪，我们一起去江边散步。如果有熟人问我，你是不是怀孕了？芳芳就跟下蛋鸡婆似的，“咯咯咯”笑得弯腰驼背。我呢，一脸的无辜，因为我一时间也无法证明自己是胸无点墨，肚中无货的，一件长袍裹着的不过是一坨百多斤的草包。于是，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吹风，等她笑够了，平静下来了，我们再继续往前走。
上周去华西带佳峰正牙，完了在川大门口吃兰州拉面。突然感觉到地板震动，以为地震了，抬腿就跑。转身的一刹那，眼前的两个女人让我惊呆了！她们是两个黑人，长得又高又大，每一坨人，体长有一米九，体重至少三百斤，站在那里像一堵墙，挡住了我逃生的道。当明白是她们走动震动了地板的时候，我转身回来安心吃面。然后听见她们在轻声用英文交谈，佳峰逐句给我翻译，译文如下：
面条太好吃了，再来一份如何？
烤肉也好吃，再加一点吧？
嗯，加两份。
嗯，加五个羊肉串。
算了，还是加七个串吧！
……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感觉我如果继续坐在那里，会眼睁睁看见她们把面前的盘子重到天上去，赶紧离开。不过，自从见过她们之后，我胖起来也就心安理得多了。
回来洗过澡，套上我干净的灰袍一个人去散步。在音乐广场就碰到三皮夫妇，三皮是我同学，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全国劳动模范芳芳是他的结发妻子。三皮说：咋个还穿这袍子喃？你看上去好丑、好可怜啊！我身上的灰色袍子是有些旧了，以至于每次手洗，我手上的动作都很轻柔。
全国劳模芳芳也一本正经地说：你小心一点，明天计生办的同志会找你说事！说完脸上就绷不住了，弯腰大笑。哎，也不知道是我的袍子还是我的胖触动了她的笑点、挠到了她的痒处、牵动了她的笑神经，让她根本停不下来。分手后，广场走完，我还听见她说：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伶牙俐齿的我本来是想反唇相讥的，我手里有他们的把柄，三皮夫妇花园里的植物大都来自绿化带，今天去弄一株，明天去拿一棵，规模已经相当可观。我想说：你赶紧的把你花园里的花都藏起来，明天……会来找你说事。可是，我一时词穷，找他们的应该是那个部门呢？警察局？法院？街道办？文明办？哎！自从脱离组织，体制内的东西我已然很陌生。别人说什么官场上的事，我就跟个白痴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也入不了心。自从我失去同流合污的机会，我就一天胖似一天了。
我最终一句话没说。有一种外交叫做沉默外交，把话语权递交给有说话欲望的人，让他尽情说话，世界就和谐了。而且，看在那些软桃子和卤鸡爪的份上，我是不好多说什么的。

三皮夫妇感情极佳，他们不仅做，而且还要说，不然别人也无从知道他们每天都要“嘿咻”的。劳模身材保持极好，身上没有一块中年人甩也甩不掉的赘肉，着一身黑衣的时候，更瘦得像一道闪电。有一天，她抓住我的胳膊与我交谈，那是怎样一双手啊！又干又硬又冷，铁钳子似的有力。接触的一瞬间，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双干计生的手，迎接过很多新生命，也亲自摧毁过很多新生命，常年骑摩托在山间奔走，手比男人还粗，性子比男人还烈。下雨天出诊，车子摔在泥泞里，膝盖摔破，血流不止，她打开医药箱，翻出针线，一咬牙就把自己的皮囊给缝好了，像缝一件衣裳。接触过劳模的手之后，我就对我的同学充满了同情。我总觉得，“嘿咻”的时候，面部是扭曲的，很丑。而一双温软的手要比脸蛋销魂多了，表情也更加丰富。而一个胖子，拥有一双温软手的几率要大很多。
一个人走到江边，风钻进我的旧袍，让我有全身不着一物的自在。柳树被风吹乱，枝条鼓成一条蓬蓬裙，柳树胖了。风揉乱了水中月亮的影子，月亮也胖了。正是月半，我抬头看天，银盘似的月亮胖胖的挂在天上，她的身边那么多云彩，她随便扯过一块就可以做成一件灰色的袍子，或者纯白的袍子。但是，她没有，很坦然地裸着，非常的肥，非常的美。
只有等她瘦成一小瓣的时候，她才会不自在地扯过一朵云，遮挡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