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

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深深浅浅地遗留下往日的印记，让人难忘的是那些生动有趣，或是意义非凡的事件。                                         
     思绪回到一九七五年的春季，我在镇医院妇产科见习时，同科室的实习大夫小高邀我和她作伴，住在医院的妇幼保健站里。那时候，女人们生孩子，都是把助产士请在家里接生。妇幼保健站的任务，就是出诊接生，这个地方人们都称之为“接生站 ”。站里有三位助产士，老张大夫，小张大夫，贺大夫（站长、妇科大夫）轮班出诊。受“赤医班”老师的影响，她说农村很需要全面手的“赤脚医生”，尤其是会接生的。我突发奇想，住“接生站”也别白住了，得去学点啥。经过申请，我跟着大夫在夜间、周日出诊了。

刚开始时，跟着小张大夫出诊。第一次是在傍晚出诊到清真寺附近的一户人家，产妇生的是头胎。产妇很害羞，给她做检查，她不让家人在场，在大夫的要求下，勉强留下了一位小脚老太太，但得按她的要求坐在后炕，面向墙壁。她一直监视盯着老太太，不断地喊“别看！”“回过头去！”。她从没有做过产前检查，孩子是“立生”，（就是足先出来），但生得很顺利，从检查到生，才用一小时。虽然她没有让我出去，但我也顾及她的感受，只站在门口处观望，孩子怎么接生下来的都没看清。回来的路上，我感慨这孩子生的太容易了，小张大夫告诉我，这是个特例，生孩子哪能这么容易呵，她还能顾上护羞。真要痛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羞不羞，尤其还是“立生”。

第二次夜间出诊到镇中心的居民区一户人家。进到家，看见产妇在炕上躺着，七大姑八大姨的挤了一家。小张大夫检查了胎音、胎位、宫缩情况，大致推断了生产的时间，和产妇沟通、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张大夫就和那些陪产的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张大夫是当地技术高超的助产士，走到哪里、哪里都有熟人。看着被阵痛折磨的呲牙咧嘴的产妇，我不停地提醒张大夫，让她给接生，张大夫笑得说：“这可由不得我，得瓜熟蒂落才行”。她看我很紧张地样子，就指导我给产妇推压后腰两侧，减轻产妇的疼痛和下坠感。最后还是给产妇打了一针催产素，我在她耳旁说：“你打针进针太慢，产妇多疼呀”，张大夫又笑了：“她已感觉不到打针的疼，和阵痛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我愕然。再后来又实施了侧切，才产下了胎儿，我记得都没打麻药，观察产妇的表情，也没什么异样，在我看来真是惊心动魄啊！孩子出生时，产妇还排了大便，张大夫眉头也没皱一下，直接给处理了。张大夫说这是常事，不要嫌弃。

第三次傍晚出诊，经检查，产妇生产的迹象还不紧急。安顿好，张大夫说宫缩厉害时再去叫她，反正也离得不远。家里人拉着张大夫不让走，怕她又被别人叫走。那家人给做了鸡蛋下挂面，晚上就留宿于人家的炕上，我跟着沾光，心里很不好意思。凌晨五时，产妇顺产。我做了张大夫的助理，帮她穿术衣，准备产包，把盆用酒精燃烧消毒，给产妇铺垫、消毒，给新生儿剪脐带，帮产妇排出胎盘，包裹婴儿，洗刷、整理用具。

后来我跟着老张大夫出诊，我已能熟练地当她的助理了，满头白发、年近五十的张大夫减轻了工作量，她很高兴。一个周日上午，我们为一产妇接生，孩子顺利出生，胎盘也完整排出。正在整理器具时，忽然产妇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霎时就漫了半炕。快午时的太阳照射进来，房间的墙壁白得耀眼，炕上的刺啦啦的红更是让人心惊。老张大夫忙不迭地拿出医箱包里的葡萄糖、止血的针剂和200毫升的大粗针管，我帮着切割开针剂瓶口，她用针管吸药，可能是紧张，她的手哆哆嗦嗦，针头都进不到药瓶里。见状我接过针管，抽吸好了药，在产妇肘弯处的静脉注射，左手固定针头，右手轻轻推针管，200毫升的液体徐徐输进去了。不久，血止住了。危险解除，老张大夫和产妇家人一个劲儿地夸我。我在病房见习，学的就是打针输液，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嘛，再就是生孩子的凶险没见识过，也不知紧张害怕，傻大胆。中午回家吃饭，端起碗来，忽然感觉碗里的饭都是那鲜艳的色，胃里一阵翻腾。想起了小学同学芳的妈妈就是生产时大出血去世的，那天是星期日，医院没有大夫。这天也是星期日，万一血没止住，后果是啥？我后怕，脊背上阵阵发凉。

老张大夫回站里，一再和别人表扬我，还让另一位实习生（三十多岁的下乡知青）向我学习。以后不管哪位大夫出诊都喜欢带上我，自己也加倍努力，虚心学习，偶尔得空还翻出家里的《妇产科学》、《赤脚医生培训教材》仔细揣摩、领悟。

   一天晚上，贺大夫值班，我和她第一次出诊了。产妇生的是第三胎，经检查一切正常，贺大夫说：“你来接吧！”我按捺住心头的欣喜和紧张，庄严地回答：“好吧！”从消毒等准备程序开始，我一丝不苟地按照早已熟烂在心的步骤进行。胎儿要出来了，我右手拇指四指虎口分开，保护XX，左手将胎头枕骨下压，胎头娩出时颜面在上，自动转成了侧面，我把胎头轻轻向上提提，左肩娩出，再把胎头轻轻下压，娩出了右肩，随后胎儿的身部和下肢就滑溜溜地娩出。我忙不迭地把婴儿放在纸垫上，用纱布轻轻擦去婴儿口腔内的粘液，让婴儿大声啼哭。摸到脐带不再有搏动时，用两把止血钳夹住脐带，然后在两钳中间剪断。在脐眼根部用粗丝线结扎第一道，再相隔两三厘米结扎第二道线，（平时学的工字结的打法这里派上了用场）然后再剪断脐带，用碘酒消毒断端，覆盖纱布，绷带包扎。给婴儿简单拭擦，然后穿衣包被。回过头来观察产妇情况，帮助产出胎盘，检查胎盘的完整度（让贺大夫帮助检查的）。一切收拾停当，陪产妇一个多小时，观察她无恙，我们才离开。

回来路上，贺大夫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接生，我说是。她说：“听众人夸你，还以为你早上手了呢！”我请教，让她点评，她说婴儿的头你应该帮着转成侧位。我回想也是，胎头一出来，我激动、紧张地竟忘了。她说不过这没关系，胎头自己会回转的。她说我其它方面做得很好，严格按照程序来的，以后可以独立操作了。我心里一阵欣喜，自己终于能做意义非凡的事情了，一个个鲜活的新生命在我的双手里诞生,这是对家庭，对社会多大的贡献呢！一夜未眠，我竟没有一丝毫地疲倦，背着药箱、医包，迎着初升的太阳，精神抖擞地走向医院，去开始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