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醉倒在古情詩里(九)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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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爱一个人,你会等多久?《子衿》中的女子在城楼上等候她的恋人,在因等待而生的焦灼里,轻轻唱起这首歌:
  我一直记得你的衣领是青青的颜色,这就让我每次看到青色都会心绪难平,悠悠地将你记起。
  我在这城楼上,望不见那属于你的颜色,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真的不给我捎来任何音讯吗?
  你常系的佩带也是一样淡淡的青色,多么像我悠悠的情怀,带着浅浅的忧郁和心焦。 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即使我不曾去与你相会,难道你就不能主动前来找我吗?
  你可见,我在这高高的城楼上,来来回回地踱着、等着,是如何的茫然无措。但细想来,你我也不过一天不见,我怎么感觉好像已有三个月那么长啊。
  听着这少女的心思流转,想到李清照的那阙《浣溪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
      月移花影约重来。
  都是为情所困,为爱等待的女子,一个略带薄责的幽怨,一个稍带嗔怒的娇憨,却也同样的情深几许,纵使再怒再怨,心也是向着那人的,为他翘首,为他张望,只愿抬头看见清月是他,低头看见流水也是他。所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就难免情有所钟,纵使受尽情的苦,也是怨不得人的。
  张爱玲在等待胡兰成时,曾写下这样的句子:“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你不在,但爱还在,我就只能这样一边等你,一边独自排解因等你而生的焦灼不安。因等待爱人而生的患得患失,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即使通透玲珑如张爱玲者也不能免俗。她在他的身上放下所有的卑微和不确定,然而纵使她低到尘埃,在雨中追着他,她也看不到他心的依归。也许他从来就不准备给她的感情以善终的。
  然而,所谓一往情深者,究竟能深到几许呢?君不见,夕阳西下,落入地平线,也落入世间女子翘盼的身影后。
  
你的爱,有多远——《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如果用距离来计算,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人到多远?我先是伸长双臂,发觉不够,又在脑子里想了想,却只讷讷地说了四个字:很远、很远……
  行行重行行,五个字四个“行”,用来说他们离别的空间多远,离别的时间多久。从这句复沓的声调、迟缓的节奏中,我们能感觉到女子疲惫的步伐、沉重的叹息,一种伤感的氛围瞬时笼罩。与丈夫一别数年,至今音讯茫然,我们夫妻二人各处天一涯,路途遥远,关山迢递,会面之日安可期?
  别离愈久,会面愈难,相思愈烈。那胡人的马儿遇到北方吹来就嘶鸣不已,那来自越国的鸟儿常常朝南的树枝上做巢安家。飞禽走兽尚且如此,你离家那么久,就一点不想念家乡、想念我吗?自别后,她容颜憔悴,首如飞蓬;自别后,她衣带渐宽,形销骨立。“我这般思念你,远方的游子啊,你怎么还不归来?”她没有烟火绚丽,没有马儿强壮,也不像鸟儿会迁徙,她不过是一个清清素素的女子,用尽一生心,不离不弃。
  她在热烈的思念中又夹杂了惶惶的不安。她不断在猜想:我们相隔万里,日复一日,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旦旦誓约?你是不是为他乡女子所迷惑?正如浮云遮住了白日的光辉,让明净的心灵蒙上了一片云翳。
然而,她怎样猜测、怀疑也无法得知真相;只能继续自己的生活,放任自己在相思中形容枯槁,日渐消瘦。正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这里所说的“老”,并不是指年龄的增长,而指迅速憔悴的体貌和忧伤的心情。她日日被相思折磨得心力交瘁,渐渐觉得自己已经衰老。岁月已晚,行人犹未归,春秋忽代谢,相思又一年,女人的青春如此易逝,难道她真的要在独自等待中坐愁红颜老吗?
  但是,她转念一想,坐愁相思了无益。与其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憔悴下去,不如努力加餐饭,保重自己的身体,珍惜青春的容光,以待来日相会之时,再重温从前的柔情蜜意。与其庸碌无为地生活下去,倒不如化为一只失群的孤雁,以我的一生,寻找你流浪的方向,穿过长空的沉寂与秋云的聚散,飞入你千山折叠的眉峰之间。以我一生的碧血,为你在天际,血染一次无限好的、美丽的夕阳;再以一生的清泪,在寒冷的冬天,为你下一场,大雪白茫茫。最后,让我在梦中,再一次地拥抱你。纵然爱是有限的,我也愿以一生的爱,化解你无穷的悲哀。
 
 只等你,却把秋水望穿——徐幹《室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
    飘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等待应该是一种什么颜色呢?忧郁的氧气蓝?还是温暖的那波里黄?或是比飞烟更迷离的灰?还是向鸢尾那般诡异莫测的紫?没有人说得清。但唯有等待的姿势是千年来未变一成的,不过是一日一日地耗度。终于,氧气蓝染了被消磨的灰白,那波里黄的明亮也被时间层层掩埋,不正像《伯兮》中那个“首如飞蓬”的女子,还有《室思》中这个“明镜暗不治”的女子,她们生命中的大好颜色都因为爱人远去而变成了或浅或淡的黑黑白白。
  天边的浮云飘来飘去,看上去悠然自得,她望着浮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托负这些自由的浮云给她在远方的丈夫捎去几句心中的话儿。奈何这些浮云瞬息万变、飘渺不定,才转眼就变了模样,她又怎么能放心让它们替她投递相思呢?无可奈何的她只好独自彷徨徘徊,坐立难安地徒然相思。
  她的心中有好些话儿想对丈夫说: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家以后,我就懒于梳妆打扮,那明亮的铜镜子上已经满是灰尘,但我也无心思去擦它。我对你的思念就像那长流不息的河水,怎么可能会有穷尽或停止的时候呢?他离家许久,她既不知道他归家的日期,也无法跟他互通音信,纵使相思也无用,再多的企盼最后也都会成空,那就让她许下最后一个心愿吧:唯愿君心在,莫忘旧日情。自古以来,女子都会藏有很多难以言说的心事,沉甸甸的,坠得人整个儿不快乐,或敏感得像刺猬。所以每个女子都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个人全然懂得我们内心的曲折。正如席慕容《莲的心事》所写:
      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莲,
      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还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现在正是我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后,
      谁人知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内心如莲,所有无法化解和不被懂得的情愫不知该与何人说,就不如缄默地合拢如莲的心瓣。所以,有的时候,我想哭,却笑了起来,如果你单从我对举止判断我,那是不公平的。                 
    
所以,我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看穿我的逞强,保护我的脆弱,不会在我说“没事的,你去吧”的时候,就真的放心地走开;不会在我不说话,一味笑笑的时候,就真的以为我心里没有疼痛、没有难过。
  《室思》中的女子相思欲递却无从递,唯有痴痴地等,等到他归。也许到那时,她积攒了满腹的话也只能化作一抹和着泪的欣然一笑。曾经我以为等待是一种望眼欲穿的折磨,而有时也是一种臻于成熟的沉潜。落到实处,等待则是一个什么也不用做的动作,一件轻易就能成就的事情,也认为自己可以恒久地去等待一个人,在翻云覆雨的世间颠簸与飘荡时,依然可以为了某些卑微的坚守而感到幸运,仿佛一种伟岸的悲壮。
  我以为我可以在等待中自得其乐,直到我写好满满的思念,而寄出的却是空白时,我发现我错了,在长久的等待之后,我并没有得到多少关于幸运的安慰,剩下来的竟然只有苍凉。而那些曾经热烈的情感再被生活的白开水稀释了无数次之后,终于寡淡无味。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我幻想与祈求的热闹和壮烈,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正如张爱玲所说,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可怜我到现在才明白。这镜中的人会老去,这困于斗室的相思也会渐渐沉寂,随韶华的尘埃悄然落定。唯有你,是我经年不再打开的月光,只是相隔远远,两两相照。
  徐幹的《室思》诗在当世和后世都有极深远的影响。后人化用其中那句“自君之出矣”做了许多以此为名的闺意诗。我个人很喜欢唐朝诗人李康成的这首《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梁尘静不飞。思君如满月,夜夜减容晖。这让我想到一首余光中的诗:
    满地的月光,
    无人清扫,
    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
    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夹在唐诗里。
    扁扁的,
    像压过的相思……
    月光都带有荷叶的清香。
 
 离恨如春草,剪不断,理还乱——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很多人都会安静地闭上眼睛,或微笑,或流泪,想念着一个遥远的人。这样的时候,也不必多做什么,我们的心里能有一个这样的人来思念,就够了。
  一位伊朗诗人作过一首叫做《一千零一面镜子》的诗: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处在相思之水中,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转映着你的容颜。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思念时的情状,无论古今中外都是同样的狼狈、萧索、难以形容。温庭筠这首《更漏子》中的女子也同样,忧郁自苦,垂泪天明。在秋天下雨的夜晚,一个孤独的少妇,不梳理,少粉黛,在空空的房子里对雨难寐。本来就难成眠的人儿,被这明暗不定的烛光、声声不息的雨滴搅得更加愁肠百结。
  烟雾缭绕的玉炉中散发着熏香的味道,红色的蜡烛不断滴下点点烛泪,而那摇曳的光影映照出这华丽房间的空旷凄迷。她早前画好的蛾眉,如今颜色已褪,鬓发也已零乱,漫漫长夜已过半,她仍然无法安眠,只觉枕被上一片寒凉。窗外的梧桐树在三更的冷雨中哗啦啦地摇曳了整晚,也不管她正为丈夫未归而愁苦伤心。那一滴一滴的雨,凄厉地打着一片一片的梧桐叶上,又滴答滴答地落在无人的石阶上,一直到天明。
  古时,夜间凭漏壶表示的时刻报更,所以漏壶又叫更漏,后来人们常用更漏表示夜晚的时间。词牌名《更漏子》与欧洲中世纪的小夜曲相类似,专写午夜情事。这首《更漏子》正是写女子相思情事,从夜晚写到天明。“梧桐树,三更雨”都是古代文人最常用的意象。关于“梧桐”的诗歌,在古代典籍中信手就能拈来一大把。梧桐在华夏文学的长河中带着浓厚的衰飒秋意,清初编纂的《广群芳谱·木谱六·桐》中曾有这样一句话:“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可见梧桐与“秋”是分不开了。
  李白的《秋登宣城谢脁北楼》中曾写“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我最喜欢王夫之《读文中子》中的那句“梧桐暗认一痕秋”。随他们这个那个争什么秋色几何,梧桐早就静悄悄地将秋色刻记到它的枝叶之上了。梧桐,叶如掌,裂缺如花,皮青如翠,妍雅华静。古人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故而,梧桐又是忠贞爱情的象征。《孔雀东南飞》中有“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正是松柏梧桐枝叶的覆盖相交,象征了刘兰芝和焦仲卿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孟郊的《烈女操》中也有“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风吹落叶,雨打梧桐,凄清萧索,梧桐是文人笔下用来表达孤独忧愁的常用意象。李煜《相见欢》中写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重门深锁,顾影徘徊,唯有清冷的月光从梧桐枝叶的缝隙中洒下来,这位亡国之君幽居在一座寂寞深院里的落魄相,真是好不凄凉。
  在唐宋诗词中,梧桐作离情别恨的意象和寓意是最多的。白居易《长恨歌》中有:“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昔日的盛况对比眼前的凄凉,内心能不悲恸?黄升《酹江月·夜凉》:“此情谁会,梧桐叶上疏雨。”而李清照的《声声慢》则最为知名:“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丈夫去世,独守空房的李清照,遭受国破家亡的痛苦。此时,女词人独立窗前,听窗外雨打梧桐,声声凄凉,正应了她的孤独无助,和对丈夫的深切思念。这样哀痛欲绝的词句,真是催人泪下,堪称写愁之绝唱。                  

  你能看出上面这堆圈圈点点是什么意思吗?如果我说这是一首诗,你会相信吗?现在就让我将这首诗和它的故事细细地讲给你听吧,这首诗相传是宋朝时有名的才女朱淑真所作。说起作为词人的朱淑真,她算是成功的,虽然她的诗稿都在死后被她的父母焚毁,但还有不少流行于世,而在坊间流传最广的当属那首《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她的诗词多抒写个人的爱情生活,早期时因她尚年轻,不过十几岁光景,内心柔婉天真,所以笔调明快,言辞清婉,又加以缠绵情致;待到后期,因婚姻爱情的不顺遂,她的诗作也偏向忧愁郁闷,颇多幽怨之音,流于哀怨感伤。
也因为她的诗作多涉及爱情,所以后世之人称她为“红艳诗人”,并常与李清照相提并论。
  而作为一个女子,尤其是有才华的奇女子,朱淑真的一生不能算是幸运且幸福的。她一生颠沛流离,也恰巧应了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而那些独善才情的红颜尤为命薄,如南齐的苏小小,如与朱淑真齐名的李清照、如明初的冯小青、如《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朱淑真17岁时崭露头角,曾作诗《元夜三首》,极写元宵佳节的观灯盛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人人识得朱家有女擅才情。到19岁时,朱淑真在父母之命下,嫁给了一个文法小吏。二人完婚后,她就随丈夫宦游于吴越荆楚各地。后来,她不能忍受这种长期离家,颠沛流离的生活,就独自回到家乡居住。她一归家,他们夫妻自然是聚少离多,唯有凭借鱼雁传书互诉情意。有一次,朱淑真在给丈夫的信中夹了一张纸。丈夫打开一看,只见纸上无字,净是些圈圈点点。
  这些圈圈点点是什么意思呢?她的丈夫拿起纸来左右端详,也不解其意。丈夫非常纳闷,他想:我们夫妻初新婚就分别,唯有书信往来。不过我这妻子号称才女,不会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愚弄我吧?他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便顺手将信置于案上,自己来回在房中渡步,苦思冥想。忽然,窗外吹过一阵清风,将信纸吹落于案边的水盆中,她丈夫见状,连忙把信从水中捞起,只见信纸已经湿透,而那十三行圈圈点点间映显出一行行蝇头小楷,首行为《相思词》:
    相思欲寄无从寄,
    画个圈儿替。
    话在圈儿外,
    心在圈儿里;
    单圈是我,
    双圈是你。
    你心中有我,
    我心中有你,
    月缺了会圆,
    月圆了又缺;
    我密密加圈,
    你密密知我意。
     还有那诉不尽的相思情,
    一路圈儿圈到底。
  丈夫拿起湿透的信纸,看完朱淑真的注释才豁然开朗,又不禁哑然失笑:他的妻子当真是个心思玲珑,才华横溢的奇女子啊!原来,朱淑真画完那些圈圈点点后,生怕丈夫一时看不明白,便拿笔蘸米汤为这首《圈儿词》作了个隐秘的注释。晾干后,信纸上只有黑墨所画的圈点,一旦信纸入水,米汤所写的字迹便可清晰显现。
  丈夫读过信后,深深懂得朱淑真对他的思念,第二日一早就雇船回到海宁故里,和朱淑真团聚。不久,朱淑真因病去世,而她丈夫为了纪念她,给她修了墓并立了碑,就在墓碑上刻下这首《圈儿词》。《圈儿词》得以流传于世,成为千古佳话。
  与朱淑真一样心思纤巧,玲珑剔透的女子,在明朝也有一位,她就是明朝诗人杨慎的妻子黄娥。
作为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善诗能文,终明一世记诵之博,著述之富,杨慎可推为第一。而他的妻子黄娥在诗文才华上也并不逊色,能诗文,擅书札,工散曲,曾刊行《杨升庵夫人词曲》五卷,有“曲中李易安”之誉。杨慎对妻子黄娥的才华甚为崇拜,多次在人前称她为“女洙泗,闺邹鲁,故毛语”,也就是女孔子、女孟子、女毛公,毛公即“毛诗学”的开创者毛亨。
  杨慎为正德年间的状元,在文学之外,他在政治上也很有抱负。他遭贬后,谪放边关,夫妻二人被迫两地分居。一日,黄娥思念丈夫,就想写一封书信寄去云南,但又怕因书而遭祸,正是“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思来想去,黄娥拿出一条素色手绢托人捎给丈夫。杨慎接到黄娥托人捎来的素绢,见这不过是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素绢,上面也没有什么字迹,他一时想不明白妻子究竟有何用意。
  杨慎拿着素绢颠来倒去地看,反复地思索着。突然灵光一现,他终于悟到妻子为何捎来一块素绢,原来她是想用一方丝帕来表示她内心千丝万缕的相思。于是,杨慎就自作《素帕》一诗,题于素绢之上: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
    郎君着意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夫妻相聚之日短,但相知相思之情无限长。她的点点心思只有他能看透,而她生命中的满园春色,也只有他知道该如何赏,如何留。当初,杨慎在朝堂上挨板子血肉横飞,被判永远充军云南永昌卫,彼时,他们正值新婚。当时事出突然,一时间,天愁地暗,但谁也没料到,杨慎这次谪守云南竟然长达30年之久。他曾为此而怆然作词曰:
    楚寨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
      征骖去棹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
    却羡多情沙上鸟,双飞双宿河洲。
      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
  这几十年,黄娥独自一人留守在杨慎的家乡新都县,照顾公婆,管理家务,从没有一丝怨言。而在天各一方的离别时期,夫妻二人常为对方作诗互答相思之情。除《素帕诗》外,黄娥还曾写下一首《寄外》诗,闻名当世。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读着一个女子殷殷切切的思念,想着他们长达三十年的分离,真真是“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恁是铁石心肠也泪流!
  古时,男子为家为国而流离,女子为情为义而独守,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那些巧慧聪颖的女子又画圈点又寄白手帕的,看似在玩什么把戏,其实,她们也不过是被思念灼伤了心,不敢用那些热烈的字眼儿,只想用这些寻常玩意儿承载自己过重的相思,淡淡地告诉遥远的爱人:我在远方,思君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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