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行

个人日记

  

泉州行(泉州散记)

    
     最好的相遇,能让人如花开放。在最适合的年纪遇见了你,是我之幸!

    太早,我尚浅薄,未必真正理解你的内涵,就会错失珠玉;

    太迟,我已老迈,可能无力品读你的风采,只能心存遗憾。
                                                 
——题记

    应老洪夫妇邀请,我从两千里外赶赴闽南,拜访古老的泉州。

    此前,我对泉州市的全部了解也就是教科书里干瘪的几句话,我有点好奇,这座闽南城市何以能和北京西安等著名古都同期晋级“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呢?

    初到泉州,透过车窗看沿街风光:满城枝繁叶茂的刺桐树,绿树掩映着鳞次栉比的大红砖瓦建筑,街头的水果摊上摆着色彩艳丽的热带水果......只是寻常的南国风情,虽然明丽热烈,却没到令人惊艳的地步。

    “倾盖如故”“一见倾心”都是传奇,传奇岂能重演!一面之缘如何能懂一个人,一眼之交如何能懂一座城?老洪夫妇居家的邀请甚是可心,我可以有机会零距离接触当地的风土人情,我要亲自探访这座古城的街头巷尾犄角旮旯,寻找它隐匿的笑涡和潜藏的朱砂痣;我要贴近它的胸膛,倾听它的呼吸和心跳,触它的灵魂

河洛之根   

    洪家旧居座落在西街五夫人巷,站在阳台上就能看见邻家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龙眼树,披覆的枝叶罩着红屋顶,一簇簇圆溜溜的龙眼在绿叶的腋窝里调皮地探头探脑。每天清晨都能听见鸽子在龙眼树下的红屋顶上“咕嘟,咕嘟”的聊天交流,还有早起的妇女用柔软奇异的闽南语 “ao zao!”“ao zao!”的招呼着。我暗自揣测:难道就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你好”或者“吃过了么”之类的问候语

    在语言不通的地方,有个能当翻译的朋友是多么幸运。可惜,30年异乡生活,也没能让老洪改掉乡音,和他聊天经常需要借助谈话的语境估猜,他和夫人交流,我们更是如听天书,满头雾水。

    越听不懂,就越想问,姐见状就热情的用带着闽南腔普通话讲解。见我在发愣,她笑起来,用普通话告诉我学闽南话的最好方法是看字。她一边用手指沾水在水泥台上写,一边告诉我闽南话里的“鼎”就是锅、“食糜”就是吃粥、“读册”就是读书,“走”就是跑、“歹人”就是坏蛋、“汝号做啥物名”的意思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太令人震撼了,闽南语中居然活跃着这么多耳熟能详的古字辞!我一直认为它们只存在于古文献里,是古代文人的专利,不能反映古人交流的实情。我们的祖先是不是也用这些语言作为日常口语的?闽南语和现在的普通话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这些我眼中的“异域风情”到底和今天的中原文化有着怎样瓜葛?一时间疑问如潮滚滚而来。

    和老洪聊天中,一段错位的历史逐渐归位:汉武帝灭了古闽越国,把闽南人迁到江淮流域,福建就成了蛮荒之地。直到一千七百年前,中原战乱,中原士族随晋元帝渡江南迁,史称“衣冠南渡”。当时,南渡入闽的主要是林、陈、黄、谢等八姓,所以又称 “八姓入闽”。他们在闽南安家落户,河洛文化也同时落地生根。

    黄河古称“河”,洛河古称“洛”,河洛指的是黄河和洛水一带。我一直认为今天的中原文化才是古河洛文化的嫡系子孙,原来我错了!时光流转,世事变迁,中原文化已经在一次次民族融合过程中改变了样貌。而闽南远离政治中心,颠覆性的毁灭和破旧立新的重建从来都不曾彻底,更兼关河万重交通不便,大量的古河洛文化基因才得以奇迹般的保留。

    老洪曾经自称“he luo lang”,开始我认为是无意义的发音,如今我知道那三个字应该是“河洛郎”。当年,峨冠博带的中原士族乘车骑马来到这草莱初劈的蛮荒之地。也许当地土著人好奇地问:“你们从哪来?”听见问话,这些日夜兼程远道而来的人想起渐行渐远的故乡,就用河洛方言彬彬有礼的回答“吾自河洛来。”于是,河洛郎的称谓就一代代延续至今。

    泉州洛阳入海口处的洛阳桥是中国古代四大名桥之一。闻名起意,我一直认为它位于古都洛阳。白日西斜,我提着凉拖,赤脚站在这座由宋代书法家蔡襄主持修建的古桥上,用脚掌感受巨型古老条石烫脚的温度,从条石缝隙看桥下长满红树林的浅滩和流水,我才确信洛阳桥真的不在洛阳。桥下的水与水上的桥都以洛阳为名,昭示了南国的泉州和中原那座古都的血脉渊源。定是故国难舍,故土难忘,去国怀乡之情日炽,眼前的草木西风和故园河山幻影重合叠加,一直隐忍在唇齿喉舌之间的“洛阳河”三个字脱口而出,成为这条南国河流的名字。给另一条江取名晋江,也应该是为了告诉后世子孙故国名晋,莫忘根本。

    泉州号称“东南佛国”,满城弥漫着浓烈的檀香气息,大小神庙和古树文物下常常发现香烟熏烤的痕迹。身在“佛国”,老洪夫妇很虔诚,归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供奉的菩萨上香,离开故乡之前最后一件事是去关岳庙叩拜进香。我笑他们的信仰是佛道合一,如今我醒悟,晋人有尊神事鬼的传统,干宝著述的《搜神记》与其说是鬼神志异,还不如说是记述了当时人们对鬼神的尊重和畏。这未必就是信仰,更可能是对传统的袭。

    晚间路过街头,夜色里弦歌隐隐,姐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南音名曲《客途秋恨》。《胭脂扣》里十二少和如花初遇时,如花用粤语唱的就是这一首。我虽然不懂歌者的闽南方言,但却能听得出那苍凉萧瑟的音韵里有一种无以复加的悲愁,令闻者忧戚,听者动容。上网搜索此曲,“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字字清绝,句句旖旎,意境情感直逼宋词。试着用普通话演绎,但总少了点韵味和普通话相比,古河洛方言音韵更柔和雅致,作者使用古河洛语创作词曲,自然韵味独特

    这些都是古河洛文化的遗韵啊!不明就里时看它们,不过是晦暗的历史残骸,一旦了解它们承载的文化信息,我们会惊艳莫名。因为渗透进历史的余香,本来认为平淡无奇的事物就变得让人着迷。也正是保留了大量的文化遗存,泉州才拥有厚重的底蕴,让人深读千遍依然意兴犹存 

    因为经度差异,黄昏提前降临,南国的黄昏温存柔和,昏黄的光线笼罩全城,勾勒出燕尾脊的那道轻灵优美的浅弧线,芒果树的革质叶片闪烁着点点金光,寺庙的塔尖庄严肃穆地矗立在斜光中......偶尔传来孩子们嬉闹发出的尖叫和笑声,须臾又归于沉寂。街巷里,有人用闽南话打招呼:

    食饱未( 吃过饭了吗)无呢(没有)

    汝咧创啥(你在做什么)我咧煮食(我在做饭)

    真歹势,我欲来行啊(不好意思,我要走了)顺行(走好)

    眼前的一切让我想起我所度过的那些寻常的黄昏,此刻,我的心和这座城市如此贴近。初见泉州,我只觉新鲜,并不爱它。了解了它的前世今生,知道了流淌在彼此身上同根同源文化血脉,心里就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仿佛是听见遥远记忆里的呼唤,一声一声,不知所以,却勾起宿命般的怀想。
   
本是同根生,相见不恨晚!只要相知,即使相见再晚,也能让人心旌摇曳情难自禁!我想我已经爱上了这座古城。

开放之怀

    古老的西街安放着泉州的标志:千年古寺开元寺,它始建于武则天时代,唐玄宗以开元的年号为其命名。老洪的家距开元寺不足两百米,我曾站在阳台上眺望晨曦里开元寺东塔和西塔,点数着塔尖上一骨节一骨节圆润光滑的石头,用相机记录下基督教堂的红十字塔尖和开元寺西塔的塔尖一起矗立在南国湛蓝的晴空下的奇特景致。老洪说我拍的是泉州奇观,当时,我不明就里,自然也不会注意这句话。

    老洪说自己还是小洪时,在开元寺后门口的小学读书,一帮小伙伴经常狂奔追逐着冲进开元寺,然后呐喊呼啸着穿寺而过;龙眼熟了,孩子们就琢磨如何避开看守偷龙眼,小洪跑到大殿跪菩萨保佑,不过菩萨也没多少善心,不肯保佑因食物匮乏而格外馋嘴的孩子,他常常在看守人的斥责声里,被大哥提溜着后领拖回家,可能是记忆太深刻,直到今天老洪还是觉得开元寺龙眼的口感味道名列泉州第一。文革时候,他曾经躲在开元寺看造反派们惊心动魄的枪战,亲眼看见流弹射到西塔石头上迸溅的火光改革开放后,他目睹了络绎不绝的白皮黑肤的善男信女前来参观游览敬香拜佛......在老洪看来,开元寺就是朝见暮遇的老邻居,亲切家常,并无特别之处。
    姐打趣:“我娘家开着大金店,住的是雕梁画栋的红砖大厝,荔枝龙眼随便吃。你家“翁山衍派”的洪姓只出了个没气节的洪承畴,连龙眼都吃不起,你娶我可是攀了高枝!”老洪笑眯眯的“狡辩”:“我家是归侨,住着南洋小别墅,我俩门当户对。”夫妇俩的调侃令人莞尔。

    老洪带着我们从开元寺的后门进去,重温当年的放学之路。在老洪指点下,我们认识了那棵传说“盛开白莲,三年不绝”的古桑,印证了“桑莲法界”的传说;拜谒了建于宋代,在明末八级大地震里奇迹般幸存下来的开元寺双塔,也了解它们被泉州人称为神塔和鬼塔的原由;分析了西塔上男性观音及猴行者的浮雕蕴含的文化意义;研讨了晋祠堂粉雕的艺术特色;鉴赏了宋朝民女出资修建的石塔;欣赏了朱熹题写的“东南佛国”的匾额......

    地处南国,开元寺却没因袭苏杭名寺的精巧别致,反而更像北方寺庙,视野开阔、豪迈大气、庄重典雅。在相传1300年中“凡草不生”的大拜庭里,数株盘根错节长须披拂的高龄古榕,它们姿态各异、俯仰自得,像一群峨冠博带放不羁的晋士大夫。一群鸽子在此自由栖息繁衍,或闲庭信步,或盘旋飞动,或落在大殿的龙脊之上,或停息在长廊的斗拱之间......这些精灵给千年古寺增添了祥和安宁的气氛。

    紫云大殿雄踞大拜庭尽头,月台须弥座上的那一行青石浮雕居然是埃及的人面狮身像!遥远的古埃及文化标志怎么会出现在南中国的千年古寺里?接着,我又发现大殿的后门口立着两根印度教风格的方形石柱。虽然我并不明白石柱上雕刻图案的典故和寓意,但不同文化里的经典杰作往往能暗通款曲,我依然能感受图案散发的圆融祥瑞的气息......原来这座被世人视为“泉州标志”的千年古寺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范,还是不同民族文化交融的产物。

    在泉州,见证了不同文化交融并存的历史遗迹处处可见:这边中国传统的石狮口含石球在寺庙门口相对而立,那边南亚国家的石象披着锦绣座垫仪态万方地站在酒店门前,仿佛在等待天方夜谭里的美艳绝伦的神秘女郎从灯火辉煌的厅堂深处款款而出。涂门街上,古清真寺白石砌墙,青绿花岗岩砌成半球形穹窿顶礼拜殿和拱尖门楣,庄严朴素中隐隐透出逼人的豪华;一墙之隔就是飞檐翘角香火鼎盛的关岳庙,供奉着武财神关羽和因忠勇而流芳百世的岳飞;而街道斜对面则是印度正教的遗址。居民区里,雕梁画栋的红砖大厝和别致精巧的南洋风格的骑楼别墅相邻作伴。开元寺紫云大殿斗拱间的24位佛教飞天乐伎,居然长着基督教天使的翅膀......

    初见诸如此类的混搭,我还有几分不屑:不伦不类,有失纯正!看多了才明白这是泉州的风格。纯正未必就好,纯水能带走体内的一切营养物质,所以不能饮用;文化倘若一味讲究“纯正”,就会单薄羸弱,渐失生机。而优良的果木多是通过嫁接获得;最优秀的文化必然具有包容并蓄博采众长的特征。

    泉州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特点形成过程和其商业文明发展是同步的。回想来时之路,从赣闽交界的熊村到泉州,八百里峰峦如簇云山苍茫,这些大地掀起的狂澜在视野里迤逦奔腾,向后疾退。直到滨海的丘陵地带,视野才渐次开阔。山多地少,农业没有发展的空间,人们只好把目光转向辽阔的海洋,试图从无垠的蔚蓝里寻找生存和发展的途径。这群河洛人的后裔又开始新一轮的迁徙和漂泊,一艘艘装载了丝绸、瓷器、茶叶的远洋货轮在千千万万河洛郎的监护下,穿过苍茫的大海,驶向辽远的东北亚、中东和东非海岸。这是一条艰辛的危机四伏的旅程,至今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下,还沉睡着当年失事的船舶。地理环境的逼迫,危机四伏的旅程,生存发展的欲望,突破重围的决心和勇气,让海上远征显得格外的悲壮苍凉。就这样,一座资源匮乏的城市在人们创造财富欲望的驱动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国土萎缩1/3的宋朝拥有全世界GDP总量的五分之一还要多;泉州渐渐形成了浓厚的商业氛围,成为了著名的侨乡。与此同时,各国商旅携带着自己的民族文化纷至沓来,泉州因此形成了“市井十洲人”和“文化混搭”的人文景观。

    小小的泉州曾经“八教并存”,各教派的信徒和平共处、互相尊重,这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极其罕见。宗教信仰不同常常引发民族矛盾和冲突,远的且不说,近的如波黑战争、巴以冲突都是哀鸿遍地,生灵涂炭,是由人类上演的“诸神的黄昏”。“党同”易,志同道合同声同气者自然惺惺相惜,但“君子和而不同”难,这是大境界,需要开放包容的心胸来化解人类普遍存在的“伐异”心态。和而不同,这被现代人努力践行的文化理念,泉州已经先行了千年。这一扫中国人保守封闭的形象,让人心生惊异更心存敬意:那是怎样包容的时代!那是怎样包容的一群人!

    一个民族积贫积弱时,“自我防卫”的意识越强,常会敌视排斥外来文化。一个民族越是强大,就越能宽容接纳其他民族的文化,呈现出宽厚的“大国气象”。就如同闽南的“出砖入石”的砌墙法:外来文化是形态各异的石块,开放的胸襟是艳丽的红砖。无论石块何种形状,红砖总是能因势象形将石块包容,墙体因此呈现出古朴拙实丰富多彩均衡圆融的美感。正是开放的胸怀,让一颗来自古河洛的文化种子在闽南开出不一样的花、接出不一样的果,显示出和其他地区迥异的风貌来。

    结识一座城,读懂一座城,悟出一点理,做好一个人,我们真应该向这座城市倾诚学习。 

传统之困

    “东西两座塔,南北一条街”,泉州如此娇小玲珑。城市虽然袖珍却袖着无数珍宝,漫步泉州,不时有文物现身眼前,这些历史的见证者躲过无数次天灾人祸幸存下来,虽已衰朽,但却是古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此外,还有来自于不同历史时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散落在泉州的角角落落。泉城无处不飞花,这些岁月指尖洒下的飞花让古城散发着浓郁的古中国韵味。千年来,无数飞花化作尘埃,也有些飞花落地生根依然摇曳在泉州人的日常生活中。

    人们常说“百里异俗”,故乡和泉州远隔二十个“百里”,该有多少“异俗”可供品读啊!白天,我和孩子戴着竹斗笠穿行在大街小巷:蘸着酱油吃芒果和荔枝,酸甜咸兼备,吃多了也不会甜腻反胃;尝了沙虫熬煮的晶莹滑爽口的“土笋冻”;品过了阿秋牛排店酥软劲道的牛肉软羹;喝过了细如发丝糊而不乱的海鲜面线……总结出惠安、永泰、福田、永春、顺昌等地名吉祥喜庆的地域特点;研究红砖大厝上优美轻灵翩然若飞的燕尾脊是如何建成的;探讨了门楣上 “某某衍派”的含义;研究过汉家女子——惠安女们的 “奇装异服”的实用性和美学效果;参加了农历二十六的开元寺庙会,挤在数千善男信女中吃斋面祈福;在新华街捡拾被风吹落的金芒果;探讨过闽南人深目高颧长相肤暗体瘦外貌特征的成因......因为补充了许多鲜活的实景,这座夹在教科书里被风干的城市,如同经雨的干苔藓,水润青葱生机勃勃。

    华灯初上,海风入户,溽暑已消,喧嚣远遁,几只夜行的飞蛾在纱窗外扑闪着翅膀。香炉里的檀香额点朱砂吐气如兰;菩萨敛首低眉安详地端坐在莲台上;一嘟噜一嘟噜肉红色的新鲜荔枝慵懒的躺在果盘里;装满凉茶的长颈茶壶立在茶几上......万物各就其位各安本分,一切井然有序从容祥和。姐关上大门,插上胳膊粗细的门栓,落下木门栓里暗藏的从娘家祖传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红砖大厝克隆来的机关。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剥荔枝喝凉茶闲聊,话题经常从眼前的景致出发,信马由缰,最终不知所终。这些随意的漫谈展开了泉州的古老风情。

    老洪说,几十年前,即便荔枝龙眼之乡荔枝和龙眼也是稀罕物。泉州有旧俗,采摘荔枝龙眼的时候,掉到地上的就不算主人的,可以任由往来路人捡拾。因此在采摘季节,树下就逡巡着许多翘首期待孩子。这似乎是因为敬畏“独占天珍,会遭天谴”的说法,虽然带有迷信色彩,却透露着朴素的人和人之间资源共享和谐相处的理念。

    闽南湿热,姐每天都会熬制满满一大壶凉茶,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凉茶叫茶是枉担虚名,它其实是用菊花、金银花、鱼腥草、竹叶、蜂蜜等清热解毒祛湿生津的中草药熬制而成的中药汤。姐说从前奶奶为全家人煮茶,后来母亲承担了这个角色,而今自己又将技艺传给了儿媳.......东晋医药家葛洪始创的凉茶就在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中流传了1700年。我原先认为凉茶应该凉喝,原来凉茶热饮更佳。待客的茶盏比酒盅稍大,一小盅一小盅慢慢地品味,甜中带苦,味道不错。

    历史不断的分崩离析,化作断砖碎瓦尘埃沙砾,又成为新文化建设的原料,让古城生机勃勃的成长了千年。这座纳新不吐故的貔貅,到处堆积着百年甚至千年的幽暗多姿的历史遗痕,也许这些历史遗痕早已成了干花,但泉州百姓依然倍加珍爱,不时拿出来咂摸其中滋味。然而将这座千年古城看久看深后,你就无法和观光游客一样浮光掠影的玩赏它的奇风异俗,就会透过风土人情感受到它史诗般的雄浑和悲剧般的凝重。
   
泉州是一座顽固的城市,在历经外来文明洗礼和内部剧烈变革后,依然“顽固”地坚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很长的历史时期,中国文化一直领先世界,这让泉州人极其认同自己的文化。也正是这种精气神造就了特立独行卓尔不群的泉州,我们也因为泉州的“顽固”才得以见识到古河洛文化的最后遗珠。而这种文化认同感在中国其他的城市却普遍缺失,比如说上海就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被模仿对象”来表达自己对欧美的仰视和崇拜,我们怎么奢求心理防线崩塌、灵魂钙质流失的城市去坚守自己的原色呢?

    然而,我们面对的是人类社会最根本性的生产力变革所带来的生活方式的变革,如果这场社会变革选择淘汰某种生活方式,那就无人能挡,因此,泉州的坚守和抗衡又显得那般悲壮和苍凉。强兵压境,我们已经看见了泉州的传统文化阵地正在慢慢失守:庙会上年轻人的面孔寥若星辰;年人不再供奉菩萨、住宅里也无缭绕的香烟;南音爱好者越来越少......老洪说孩子们对老人的唠不以为然,甚至表示厌烦。当年轻人都转身投入现代生活方式的怀抱,没有传承者,传统文化就会成为飘逝的绝响。四面楚歌,满地烽火,古老的泉州,你还能坚守多久?

    文化也有自己的生命体征,它的诞生、发展和衰亡都遵循共同的规律。每种文化都是特定的内外环境的共同产物,人类不可能两次处于同一个环境,因此,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也正是这种特性,让每个民族的文化都弥足珍贵。看传统文化从眼前飘逝的确让人痛惜,但新陈代谢除旧布新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文化的构建和解构都是常态,文化潮起汐落自有理由。那些被人们需要的,即使没有刻意的保护,也不会消失,它们会溶解成精神养料,运行在后世的文化里。千年文化穿过人类精神的天空最终要投影在衣食住行家长里短里方可绵延不绝,假如文化和生活脱节,变成了景点里表演给游客们看的旅游节目,它们就会成为无根花朵,也就到应该自然死亡的时候了。已经老朽到失去了生命力,就没必要注射强心剂让它回光返照,让它们凝固成标本放到博物馆见证人类走过的路,才是对它们最好的保护。

    没有不改的朱颜,没有永恒的生命,也没有不朽的文化。逆天行事,和时代抗衡,必然徒劳无功。我们更应该以恒常之心对待传统文化,顺天顺道顺其自然顺势而为。时光可以寸寸匿迹,也会步步生莲,毕竟人类的创新能力绵绵不绝趋于无穷,若是真正解放,自会有百花争春千帆竞渡的胜景。

平民之城

    提起北方的“历史文化名城”,眼前就浮现出气势磅礴的凤阁龙楼,绵亘高耸的城墙,庞大肃穆的帝陵,棋盘一样规整的市政......帝王们可以凭借专制组织的力量举一国之力来实现自己的意念 ,那些建筑自然巍峨宏大气象不凡,带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人站在这些强权标识的庞大森严的阴影里,总会感受到无形的压抑渺小无助。

    如果说北国的古都是威严肃穆让人敬而远之的家长,那么偏居闽南一隅同为“历史文化名城”的泉州就是邻家暖男,它热情随和,不拘小节,有点“自由散漫”的坏习惯。在这里,看不到北方古都常见的强权标识,满眼大大小小挨挨挤挤的红砖建筑。在封建等级社会,红、黄两色自唐代始就成为皇室庙宇专用色,普通民居多用灰白黑。但闽南却无视这些规制,居民舍弃了素净幽雅的粉墙黛瓦,清一色的红墙红瓦,映衬着南国的绿树蓝天,喜气洋洋辉煌亮丽。这种酣畅淋漓自由大胆展现美的方式,没有明清时期种欲诉还休含蓄委婉的古典韵味,反而隔世承袭了春秋战国、强汉盛唐时期自由浪漫的时代遗风。

    这是一座平民化的城市,不在天子脚下,自然也没有北方古都的王者风范和严格到近乎森严的规制,就连坊间流传的故事也几乎没有帝王将相们的踪迹,多是普通百姓的衣食冷暖悲欣爱恨,虽然没有倾城复国的慷慨悲壮,但也别有一番家常婉啭的风致。

    开元寺桑开白莲三年不绝,只是佛在感召一位叫黄守恭的财主献地建寺,相传建寺时有紫云罩地,故黄氏后人就以“紫云衍派”自居,寺中檀樾祠内,还供奉着黄氏族人。东西街十字路口的欧式白色钟楼,盛传是为纪念民国时期一位叫黄彬彬的普通护士,军政两界权势人物逼其做妾,彬彬饮汞自尽,以死抗婚。百姓怜其不幸,感其贞烈,恰好继任县长欲建此钟楼,便传为谢罪而建。坊间传奇常常牵强附会和事实常有出入,但却反应普通百姓对真善美的向往。

    平民化的特征渗透进方方面面。普通民宅是红砖房屋,富裕人家的住宅是红砖大厝,庙宇则是给红砖大厝的燕尾脊上镶嵌了彩釉陶瓷、玻璃、贝壳碎片拼镶的人兽花鸟图案,翘起的燕尾和垂脊的末端堆剪着华丽的龙饰。市政抛却了坊市分离、尊卑有序的传统格局,官、民、商、教混杂毗邻,呈现开放式的街市布局。泉州的寺庙不再远离红尘神秘莫测,而是结庐市井亲切随意:天后宫隔壁就是居民区,众生和佛毗邻而居,人间烟火和寺庙香火混合一气;开元寺山门就开在最繁华的西街,象征性隔开了万丈红尘紫云屏却在街道对面,山门和紫云屏如同一双手扶住西街玲珑的腰身,商家吆喝、汽车鸣不绝于耳,红尘俗韵和世外梵音纠缠在一处。泉州百姓供奉的也往往是土生土长的山灵水怪树妖花魂,甚至还有牺牲的普通解放军战士,就连大名鼎鼎的妈祖林默娘,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因为她生前多行善事,才在死后被人们奉为神。

    唐宋时期,泉州是世界第一大港。海外商品贸易繁荣,资本主义萌芽,东西文化交流密切,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市民生活情趣的普泛化等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人们被禁锢的思想渐渐有了冰消雪融春意萌动的迹象,自由平等思想在市民阶层逐步萌芽。人格平等和自由是平民社会的典型特征,同时也是社会进步的最重要标志。沃土生良木,一位以“奇谈怪论”“ 特立独行”闻名天下的奇士从泉州鲤城区胭脂巷的红砖民居里横空出世,他就是明末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李贽。这位从平民阶层走出来的东方启蒙思想先驱和17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的先驱们在人类文化的星空里交相辉映。

    他出身于航海世家,从小喜欢独立思考,不迷信权威,具有强烈的自我主体意识和叛逆精神。他科举致仕,却最终封印挂冠,云游讲学。他犀利地揭露社会“无所不假”、“满场是假”的虚伪现实。他反对儒家的泛道德主义,建立了以“童心说”为核心的新思想体系。他高举“个性解放”“男女平等”“民本主义”思想的大旗号召人们冲破束缚,争取自由发展的权力......他的“异端邪说”在民间反响空前,追随者如云。在朝堂争论激烈,对立尖锐。动摇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意识形态就会威胁自己的统治,统治者岂能容忍民间的思潮比官方的意识形态更有影响力,于是,这位“异端之尤”、大明第一“思想犯”在古稀之年被囚入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荣死诏狱”“以死殉道”成了这位平民思想家的最终结局:万历三十年三月的一天,李贽吩咐狱侍为他剃头后夺刀割喉,泰山倾倒,血流殷地。侍者问“痛否?”李贽以指蘸血写道:“不痛。”侍者又问:“为何自杀呢?”李贽又写:“七十老翁何所求?”
   
一个飞得太高太快的灵魂,在各种势力的联合伏击下陨落了。在他死后的若干年里,他的著作被禁,言论被封,封建礼教密不透风地罩住了这个东方古国,大明一朝再也见不到自由精神闪烁的强光。在他“荣死诏狱”三百年后,中华民族在内忧外患的逼迫下终于走上当年他倡导的路。在他“以身殉道”四百年后,他的故居敞开了大门迎接一批又一批来自四面八方的拜谒者。

    想起这一幕,无边的苍凉就萧萧落下,忧愤如泥沙堰塞成湖:历史不仅仅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笙歌金粉的背后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和瘢痕。科学的意识形态应该顺应人性,帮助引导人们沿着真善之路寻找美,而不是压抑人的积极成长的健康欲求。从诞生开始,人类就在问道自由。然而人类自由发展的欲求一直受到来自各方的阻截,甚至连自由的思想也会受到围剿。但人类自由发展的欲望却又那般强烈,以至于发展路上的每个脚印中都凝结着抗争的鲜血,细细看来步步惊心。然而,无论有多少波折动荡,社会终归要向前发展,惟愿压制和波折能够少点再少点。

古城犹存,故居尚在;先哲已逝,长歌未尽。从不进香的我,情不自禁的让一茎檀香带着我的千般思绪万般吟赞在你的塑像前袅袅缭绕扶摇霄汉。我还要告诉你,四百年后的今天,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已经有更多的人懂得你,并顺着你倡导的方向奋力前行。

  
        








 
最好的相遇,能让人如花开放。在最适合的年纪遇见了你,是我之幸!
    太早,我尚浅薄,未必真正理解你的内涵,就会错失珠玉;
    太迟,我已老迈,可能无力品读你的风采,只能心存遗憾。
                                                                               ——题记
    应老洪夫妇邀请,我从两千里外赶赴闽南,拜访古老的泉州。
    此前,我对泉州市的全部了解也就是教科书里干瘪的几句话,我有点好奇,这座闽南城市何以能和北京西安等著名古都同期晋级“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呢?
    初到泉州,透过车窗看沿街风光:满城枝繁叶茂的刺桐树,绿树掩映着鳞次栉比的红砖建筑,街边的水果摊上摆着色彩艳丽的热带水果......只是寻常的南国风情,虽然明丽热烈,却没到令人惊艳的地步。
    “倾盖如故”“一见倾心”都是传奇,传奇岂能重演!一面之缘如何能懂一个人,一眼之交如何能懂一座城?老洪夫妇居家的邀请甚合我意,能让人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当地的风土人情。我要亲自探访这座古城的街头巷尾犄角旮旯,寻找它隐匿的笑涡和朱砂痣;我要贴近它的胸膛,倾听它的呼吸和心跳,碰触它的灵魂。
一、河洛之根   
    洪家旧居座落在西街五夫人巷,躺在床上就能看见邻家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龙眼树,披覆的枝叶罩着红屋顶,一簇簇圆溜溜的龙眼在绿叶的腋窝里调皮地探头探脑。 每天清晨都能听见鸽子在龙眼树下的红屋顶上咕嘟咕嘟的聊天,还有早起的妇女用柔软奇异的闽南语 “ao zao!”“ao zao!”的招呼着。我暗自揣测:可是我们常用的“你好”或者“吃过了么”之类的问候语?
    在语言不通的地方,有个能当翻译的朋友是多么幸运。可惜,30年异乡生活,也没能让老洪改掉乡音,和他聊天经常需要借助谈话的语境估猜,他和夫人交流,我们更是如听天书,满头雾水。
    越听不懂,就越想问,林姐见状就热情的用闽南腔普通话讲解。见我总在发愣,老洪的儿媳抿着嘴笑起来。她用普通话告诉我学闽南话的最好方法是看字。她一边用手指沾水在水泥台上写,一边告诉我闽南话里的“鼎”就是锅、“食糜”就是吃粥、“读册”就是读书,“走”就是跑、“歹人”就是坏蛋、“汝号做啥物名”的意思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太令人震撼了,闽南语中居然活跃着这么多耳熟能详的古字辞!我一直认为它们只存在于古文献里,是古代文人的专利,不能反映古人交流的实情。我们的祖先是不是也用这些语言作为日常口语的?闽南语和现在的普通话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这些我眼中的“异域风情”到底和今天的中原文化有着怎样瓜葛?一时间疑问如潮滚滚而来。
    和老洪聊天中,一段错位的历史逐渐归位:汉武帝灭了古闽越国,把闽南人迁到江淮流域,福建就成了蛮荒之地。直到一千七百年前,中原战乱,中原士族随晋元帝渡江南迁,史称“衣冠南渡”。当时,南渡入闽的主要是林、陈、黄、谢等八姓,所以又称 “八姓入闽”。他们在闽南安家落户,河洛文化也同时落地生根。
    黄河古称“河”,洛河古称“洛”,河洛指的是黄河和洛水一带。我一直认为今天的中原文化才是古河洛文化的嫡系子孙,原来我错了!时光流转,世事变迁,中原文化已经在一次次民族融合过程中改变了样貌。而闽南远离政治中心,颠覆性的毁灭和破旧立新的重建从来都不曾彻底,更兼关河万重交通不便,大量的古河洛文化基因才得以奇迹般的保留。这从我耳闻目睹的一些琐屑小事足以窥一斑而见全豹:
    老洪自称“河洛郎”。当年,峨冠博带的中原士族乘车骑马来到这草莱初劈的蛮荒之地。也许当地土著人好奇地问:“你们从哪来?”这些远道而来的人想起故乡,就用河洛方言彬彬有礼的回答“吾自河洛来。”于是,河洛郎的称谓就一代代延续至今。

文章评论

笑谈中

堪称是一篇有声有色的地方志[em]e179[/em] ,拜读了。

纳兰

[em]e179[/em] [em]e163[/em] 惊艳,泉州!还有作者的文笔!大赞!

纳兰

惊艳!泉州!惊艳!作者的文笔!

雪峰心寒

一字一句慢慢读来,泉州这个素未平生的城市,随着文字在心中留下许多美好。那方言的古朴,让我感觉似乎真的重回古文所描绘的生活,而那各种文化兼容的建筑更是让人感慨宽容的力量。最后关于平民化的这一段介绍,更加敬仰历史的先驱,思想的传播从来都是如此的,一个先知的声音穿过了几百年,而我们如今才开始学着做到了。 一篇游记写得如此细致深入,可见朱颜改用心之深,文化底蕴之深厚,让人想不拜服都不行。 另外就是在读的过程中发现几处字词的错误。

木子青青

一篇游记中的大作,摒弃了游记文的解说词弊端,有思想,有感悟,有深度。我感觉文的开头很好。但文太过冗长,没有一口气看完的激情!

南山小天

拜读,有机会岭南一游,执笔一纸喀斯特地貌可好?[em]e183[/em]

我是朱颜改

农历6月初1和阳历7月9 许秀花_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xuxiuhua1 人格平等和自由是平民社会的典型特征,同时也是社会进步的最重要标志。, 2015年02月02日 10:15 来源:泉州晚报本地图片,请重新上传 18人参与 15评论本地图片,请重新上传泉州开元寺今起告别门票时代 游客可自由出入寺院泉州网-泉州晚报讯(记者陈林森)本报曾连续报道泉州开元寺将于2月份彻底取消门票,对所有人免费开放的消息。昨日,记者从开元寺行业主管部门市民宗局核实了解到,从今天起,开元寺彻底告别门票时代。“我们专门召开了局务会讨论开元寺免门票后的相关工作,并形成了一份书面意见。”采访中,市民宗局负责人告诉记者,民宗局重点要求寺院方面妥善安排好在职职工的工作和确保现有职工、退休职工的待遇,此外还应进一步加强管理,提升开元寺的文化品位和服务质量;全面免票后必定会引来更大的人流量,开元寺在安全管理方面还要有针对性措施,确保寺庙的秩序和安全。记者从开元寺获悉,今天上午,开元寺将在新华路西大门举行简单的仪式,宣布10元门票彻底取消,以后游客可自由出入寺院。 和所有的被传说和故事妆点的神奇曼妙的名胜古迹一样,想象力丰富的泉州百姓,围绕在这座千年古桥,想象出许多神奇的故事,“真武留肠成水怪”、“芭蕉蚁字智还乡”、“洞宾修书请退潮”、“观音‘招婿’筹善款”、“富商昭雪还夙愿”等故事为这座古桥平添了浪漫神奇的色彩。我知道这些神话和传说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年修桥时的艰难困苦,以及百姓对建造者完成了“只有神才能完成”的壮举由衷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