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了无痕

    立冬后的第二天，小雨淋淋沥沥的下了一整夜，天气骤然变冷。

    
    宽敞明亮的大厅，每个穿过大厅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穿白大褂的医生、粉色制服的护士、推手术床的护工、拎着大包小包礼品的病人亲友、神色焦虑憔悴的病人。这里是这座小城中最大的医院。

电梯里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一手抱着一大捧娇艳的鲜花，一手拎着两提包装精美的冬虫夏草玛卡。鲜花的馨香弥漫在缓缓上升的电梯里，那是我喜欢的向阳和百合的味道。与我们一行人拎着的鸡蛋、牛奶、水果相比，似乎我们这些屁民庸俗到只懂得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直觉告诉我此人来看望的非富即贵，住的定是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喜欢悬疑断案类小说的我判断一向准确，我常为自己的小聪明偷着乐呵，电梯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壁上映着一张不精致的脸带着酸味的傻笑。

朋友的颈椎手术做的很成功，术后钻心刺骨的疼痛折磨的我这朋友坐立躺分秒不安。无力分担疼痛的亲友心焦力鞠的围在身边团团转，忙乎搀扶起、坐、躺、立、走。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触痛那惊悚的刀口。一位陌生的老哥每次参与搀扶行动后招呼我们坐在旁边的床上休息，嘻哈着与我们一起调侃朋友出院后该如何庆贺。老哥的热心被我误认是朋友的某位亲戚。在镇痛剂的作用下好不容易安稳下的朋友介绍说是旁边床位上的病友，一起住进来一个星期了，师傅姓叶。师傅是我们这些屁民对年长的男性普遍的称呼，称叔叔显太老，称哥哥又显太年轻，所以沿用上个世纪国人普遍对男性的称呼，虽俗气的掉渣，但师傅两字里满含着尊敬。

叶师傅很健谈，见我疑问的眼神便聊起他的病情。“右股骨头坏死，我这人其他啥毛病也没有，就是这股骨头有了毛病，这回住院，医生又挨着过了便机器检查，其他都好。医生说换一个股骨头就不用拄拐了，孩子在北京打工，听说我生病后跑回来坚决让我在做手术，儿子很孝顺，大学毕业后在外地打工，大城市花费高，一年也存不下个钱，可咱也没本事给孩子安排好工作，只好让他在外面受罪吧。医生说这股骨头分国产和进口的，国产的8万元，进口的12万元，差别4万呢，我选择的是国产的，就这花费已不少了，整个手术下来差不多15万。好不容易攒下点钱计划给孩子结婚用，这回让我给折腾了”。

“那，那你住进来一个星期了怎么还没给你做手术？”

“哎，我一开始没给医生塞钱，排到下星期三了，后来听你这朋友说他做这手术有亲戚在这工作还给了医生塞了一千五，我孩子知道了也赶快给医生塞了一千五。

这不快了，大后天，大后天就该轮到我上刑场了，钱都给人家交了，先交了12万，过两天亲戚承诺给送来两万。

叶师傅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歉疚。

    似乎所有的医院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排挤着食欲，是消毒水的味道吧。叶师傅热情的招呼我吃朋友塞到手里的香蕉。

说再见时，我安慰叶师傅别紧张，祝福他，他们早日康复。

星期四那天，天还是阴沉着脸，寒流来袭。

不苟言笑的医生穿过大厅的时候依然是行色匆匆，许是职业习惯，许是忙碌的分秒必争，许是医疗机构的规章。印象中所有的医生都是面部肌肉生硬、皮肤保养洁净细腻。喜欢幻想的大脑曾闪过一幕，当我们走进医院宽敞明亮的业务大厅，身穿温馨粉色青春靓丽的护士美眉声音甜美：“你好，你那里不舒服？请到×楼某某科找某医生。穿白大褂的医生温和儒雅笑颜如一缕暖阳，视病人如亲友般的望闻问切，叮嘱我们吃药。临走时，微笑着说：“你很快就康复了，再见，请慢走”。这样的场景在脑海中轻悠悠的飘过，如同细微的尘埃，落地了无声息。

叶师傅昨天下午从手术室出来转到了重症监护室。朋友声音暗哑，心情沮丧。我一进到他的病房听到的消息。

旁边的病床上空荡荡的，床头柜上零乱的散落着每日对账清单，床尾卡片上写着，叶××，年龄50，二级护理。
    不想的预兆充盈着苍白的病房.
   
    朋友的病好多了，行动自如。

花了480银子买来的塑料泡沫做的护颈托仍在一边，轻飘飘的。  
   “咦！这玩意能值480？切，一个塑料泡沫，48都不值”。

   “呀！你好有眼力，网上卖这有45的，有40、38的，和这牌子、款式、颜色、质量一模一样，和医生说了自己买一个吧，医生说不行，自己买的不合适。没办法只好让医生打电话送的”。

“天！宰死人不偿命的”。

“知足吧！医生还让买预防静脉扩张的裤，好在我亲戚在这工作替我挡回去了，让叶师傅买了一条，2600现大洋呢。

昏暗的病房里，我们小声嘀咕着，生怕惊扰昨日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叶师傅，尽管叶师傅的床位一直空着。

紧邻护理站的那间病房是重症监护室，走廊幽深寂寥，我们静默的透过窗玻璃探望与朋友在一起相处十天的病友，与我有着一面之缘的叶师傅，为他虔诚的祈福。

重症监护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心电图显示器幽兰微弱的光嘀嘟着划过，儿子握着父亲的一只手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上插满管子夹子。

“哦，里面的病人昨天手术后心率不齐，医生给下了病危通知书”。见多了死别的护士美眉低着头在工作台的电脑上敲打着键盘，忙碌的没来得及看清我们这两张问话的脸。

冬日，昼短夜长，阴沉的天空在5点时分已漆黑，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

回家的路上，朋友打来电话说：“叶师傅走了”。电话的那头声音哽咽。

风更猛烈了，枯叶在寒风中无可奈何的打着旋，然后被无情的摔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小雨，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淋淋沥沥的打在脸上，扎人的疼，雪花零零星星飘飘悠悠，轻盈落地，瞬间没入尘埃，无声无息。

   我的眼里满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