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素色莲

（一）青莲：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沐浴着清幽的梵唱，静静地绽放在忘忧河上。几乎静止的河水清澈明晰。佛说，忘忧河映射出的，便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于是，我常常看着那些男男女女，笑着，哭着，开心着，忧伤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笑的时候少，哭的时候多；开心的时候少，忧伤的时候多。我问佛，佛爱怜地对我说：人生在世就是一种修炼，只有看破红尘之后，才能大彻大悟。我还是不明白，佛说我不需要明白。更多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微微绽放着，听风，看雨，醉月。

　　我还记得那个早晨，从未见过的景象出现在我眼前。淡淡的，青色的，温柔的事物轻轻地笼罩了整个忘忧河，爱怜地抱着我，如同佛注视我一般。我只记得佛低声地说着，孽缘，孽缘。我不明白这两个字。我问佛那是什么，佛说，那是雾。我问佛，什么是孽缘，佛爱怜地看着我，如同那雾抱着我一般，说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佛珠：
　　我是一片云，轻轻地飘浮在忘忧河的上空，无所谓悲喜，无所谓牵挂。在一场大雾之后，我仿佛睡去了，等我睁开了眼时，我已在莲瓣上，晶莹剔透，成为一颗露珠。青莲温婉如水，带着些淡淡的幽香，我觉得很安全。自此，我与青莲相依相伴，同看明月繁星，日出日落。

　　静静的河水犹如玉一般的温纯，佛常在河边打坐，微风徐来，便可听到阵阵幽静的梵唱，我与青莲每日都沐浴在这清风梵音当中。青莲常常会对我浅笑，她说我像是一颗珍珠，而我说我愿是青莲的颈链。每每这时，青莲的笑意就更浓了。她说，你总是要走的，她说她的莲瓣上是不能够永远地戴着颈链的。我知道这是真的。

　　我只有每日里静听佛的宣号，我只有默默地随着佛宣号。

　　这样不知过了几世几年。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离开青莲到了佛的掌中，我成了佛掌中的一粒佛珠。青莲还在忘忧河中微绽着，散发出脉脉的幽香。突然我发现我爱上了青莲，而她可能已经不再记起莲瓣上的那颗愿作她的颈链的露珠了。

　　忘忧河中清晰地映射出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我知道，这就是佛常说的众生相。芸芸众生，每年、每月、每日都轮回着那前身后世的事情。佛在众生之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我常不解，为什么佛不肯将这些人都点化了去？如何要让他们受尽磨难，几世轮回呢？

　　青莲便在这看尽人间百态的忘忧河中渐渐地吐露着芬芳。

青莲：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静静地看着人间，一天又一天，看着那么多的人一次次地在轮回，重复着前世的故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有机缘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不愿意放弃红尘。我问佛，佛爱怜地掬着我四周的水，说你美丽地绽放吧。

佛珠：
　　我问过佛，为什么我佛宣称能普渡众生，但众生却总是在患得患失中大喜大悲？我佛如何不去解脱他？佛微微合眼，说："佛是要讲究一个缘字的，每一个世间之人都必须要经受一些考验和磨难才能修成正果，因为不经历一些事情，就不能悟，不能悟，自然也就不能解脱了，佛也来自人间，初为世人，之所以能修炼成佛，皆因历尽了苦难之后的大彻大悟"。

　　其实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是佛掌中的一粒佛珠，每日从佛的指间滑过，我知道佛的慈悲，但我还是不忍心看到忘忧河中的世间百态，尤其不忍心看到那些男男女女流下的形形色色的眼泪。我不知道青莲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切，不知道她的心里会做怎样的想法。

　　佛前的青莲，总是在静静地聆听那梵音，从不肯有半点儿的声息，我不知她在想什么，总是静静地低着头，犹如入定般的沉默。我常能看到佛爱怜地看着青莲，有时会轻轻地叹息。每每这时，我在佛的手中便转动起来。

　　就这样，在这忘忧河上，青莲静静地绽放，佛轻声地吟唱，而我在佛的掌中凝视着青莲。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人间又是几世春秋。我喜欢这样伴着佛，看着青莲。

青莲：
　　我静静地绽放在忘忧河上，一年年地过去，看着人世间的聚散离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终于有一天，我对佛说，我想去人间。

佛珠：
　　青莲对佛说她想去人间，我知道青莲是不可以去人间的，她是忘忧河中的仙子，怎么可以去到人间接受凡尘因缘呢？除非有一颗佛珠肯为她换得人世光阴。

青莲：
　　佛依旧爱怜地看着我，问我是否真的决定好了，离开他的身边去人间。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佛。佛轻声地说，注定的孽缘是逃不过的。

佛珠：
　　我不舍青莲，但我也不忍心看到青莲一天天地憔悴。于是，我对佛说我愿为青莲换回人间的岁月。佛问我知不知道如果我换回了青莲的时间，我就不能再回到佛的掌中，我说我知道的，为了青莲我愿意这样做，既然我曾那样亲密地与青莲相依过，我只是不忍心再看到青莲的憔悴。佛轻叹："定数，定数，这两个痴儿"。

　　我请求佛不要告诉青莲我的事情，在让青莲离开时不要让她喝忘忧河中的水，我要让青莲保留这里的记忆，因为我知道我能为青莲换回的时间是有限的，青莲终将还是要回到这里的。佛答应了，佛爱怜地看着我，也爱怜地看着青莲。

青莲：
　　佛说，不让我喝忘忧河的水，让我保留这里的记忆。佛说,他会接我回来的。佛说，当我真正获得一个人的爱的时候，就接我回来。佛还说，不让我受到人间的玷污和伤害。我正要问佛，什么是爱的时候，佛却把我捧在掌心，送我进入了红尘。

（二）青莲：
　　我成为了一个人，一个女子。娘告诉我，生我的那年夏天，村前大池塘的莲池突然冒出了很多荷花的荷苞，我出世的那天早上，荷花全开了，于是爹给我取名叫菡萏。我知道那是荷花的意思。娘还说，我出生后的第三天，有个道行很高的高僧来看过我，说我有慧根，......娘还有话说，可是被爹的眼光制止了。我没有问，只默默地听着。我知道，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我没有告诉爹和娘。

佛珠：
　　青莲出生后的第三天，佛带着我来到了青莲的家。我看到了青莲，不，我看到了菡萏，一个有着清丽面容的脱俗的女子。我不知青莲有没有注意到佛掌中的佛珠。

青莲：
　　我偏爱淡淡的紫色。我总能想起忘忧河的时候，我是淡淡的紫色。我常常忆起那梵唱，清风、幽竹、明月。我常常在下午的时候，到村前的大池塘边去看着那满池的荷花。

佛珠：
　　青莲在人间慢慢地长大了，其实人世间岁月的流转真得是很快的。青莲长成了一个美少女，她偏爱淡淡的紫色，她爱到村前的大池塘看莲花，她还常常忆起忘忧河，那梵唱，那清风，那幽竹，那明月，只是她从来不曾知道，有一粒佛珠也在看着她。

青莲：
　　我还记得那是个夏天的下午，我坐在那棵柳树下，娘说那柳树有五百年的年岁了，我知道其实它有八百岁了。柳树也知道我是佛前的青莲，我每次去的时候，它都会跟我说话。我看着那满池的荷花，静静地，一如我当初微微绽放一般。我还记得当时有一阵微风，吹得我的裙摆微微地飘动起来。在我拂过挡了眼睛的头发时，一回眸我看到了他，他穿着一袭青衫，如同几百年前那一场雾，淡淡的。他看到我的时候，手中的书掉在地上，我也忘记了回过头来，一直看着他。直到柳树轻轻地用它的枝条拂过我的手臂，我这才想起，娘说，女子不可以这样的。我提着裙摆，匆匆地走了。那年，我十四岁。

佛珠：
　　青莲十四岁了，她遇到了青，一个让青莲心仪的男子，我早已知道青莲来这世上就是为了爱一个人，这是佛为青莲早已选好的人。但是我的心还是禁不住地痛，我所能给青莲的时间不多了。青莲，我的青莲，忘忧河中的青莲。

青莲：
　　后来，我再去看荷花的时候，就常常遇到他，慢慢地，我知道，他叫青。他总是拿着书，然后我看荷花的时候，他看书。我知道他也在看我，是柳树告诉我的。慢慢地，我们开始说话，他教我很多东西，他教我的第一首古风便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常常念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后就反反复复地吟哦：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有那个清晨的感觉，像是被那雾拥抱着。后来有一天，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伸出他的手，对我说：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其实并不懂，我只觉得，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像佛平时跟我说话一般。于是我知道了，这个人，是佛为我选的。于是，我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那年，我十六岁，青二十二岁。

佛珠：
　　青常常在池塘边等着青莲，尔后他教她念诗，教她写字。有一天，青握住青莲的手，对她说：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青莲对着青浅浅地笑着，我看到青莲眼中溢出了醉人的缠绵。而我，只是佛掌中的一粒佛珠，我只能默默地看着青莲。幸福的青莲呵，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不再去看莲花了，莲花池中开始显得寂寞了，犹如忘忧河中没了青莲。

青莲：
　　青说，先立业，后成家。爹和娘对他都很满意，也赞同他的说法。两家为我们办了定亲酒。我不大明白为什么大伙都很高兴的样子，跟他们平时的那种高兴不大一样。娘开始教我一些事，说是女人份内的。我去看荷花的日子就少了。柳树告诉我，没有了我，荷塘变得很寂寞。寂寞，这是什么，我不大懂。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嫁给了青。

佛珠：
　　青莲十八岁时嫁给了青。

青莲：
　　青对我很好。他总是尽早回来陪我，他常常和我回娘家，跟爹下棋。娘疼我，不要我下厨。我就看着爹跟青下棋。青总是让着爹，青有教我下棋，我看得出青很巧妙地让着爹。青的公事很多，他总是灯下奋笔疾书。我只能给他端一杯茶，给他磨墨。每到这时，青总是放下手中的笔，把我抱在他怀里，把他的头靠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轻轻地唤着：水莲，水莲。青总喜欢叫我水莲，说我是他的水莲。他说我身上有淡淡的莲香。他不知道，我原本就是佛跟前的青莲啊。那段日子，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在佛跟前的日子。

佛珠：
　　青叫她水莲，青是那样地爱着她，以至于沐浴在爱情中的青莲居然忘记了在忘忧河中的岁月，忘了在佛跟前的日子。

　　我还是每天每天地注视着水莲，她是青幸福的女人，也是我无怨的付出。佛还是会轻轻地叹息，低诵着，低诵着。我在佛的指间时急时缓地转动。而此时的水莲除了青的呼唤，别的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我也不时叹息着。

青莲：
　　我的日子，原本过得很平静，但渐渐地，村里有人开始说我了。是柳树告诉我的。原因是，我没能给青生个孩子。我觉得很奇怪，我原本就是朵青莲，为什么要有孩子？青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也有看到他叹息。娘也问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心中不再是平静的了。我又开始回想在忘忧河的日子。我记得佛跟我说过，只要我真正获得了一个人的爱，他就来接我。可那是什么时候呢。我问过柳树，有没有见过佛，柳树什么都没说。我觉察到，柳树的时间不多了。原本我想问柳树什么是爱的。可是我没有问。

佛珠：
　　又过了多久，我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人间的变化是很快的，有一天我突然能够感觉到青莲又开始想起忘忧河的日子了，但是青莲自此以后又开始不快乐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我问佛，佛说接受快乐的同时，势必也要接受因快乐而带来的痛苦，快乐和痛苦原本就是一对孪生的姐妹，佛说青莲在真正获得爱的时候，就是重返忘忧河之时。我多么希望青莲能早些获得真爱，能早些返回忘忧河中。虽然我知道，青莲返回之时，也就是我离开他们的时候了。

　　我越发地开始注意青莲，我不能让青莲受到伤害。

　　佛此时已开始入定，不再睁眼看世态了。但是我不能不看，我可以不看世态，但是我不能不看青莲。

青莲：
　　那天，娘把我接回家，什么都没有说。青还没有回来。我觉得有点奇怪，爹只是叹息地看着我，偶尔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听到了村里有迎娶的喜乐声，一如当初我嫁给青的时候。我觉得奇怪，但是什么都没有问，我跟娘说，想去看荷花，娘本来想阻止我，但爹拦住了她，只是叮嘱我说，要记得回来吃饭。我很奇怪为什么不让我回自己的家，回我和青的家，但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

　　不是夏天，荷塘里什么都没有，柳树也衰老了很多。衰老，这也是我到了人间才学到的。太阳的颜色很奇怪，红的。柳树说，红的很悲伤。悲伤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记得很清楚，在那片红色里，青的那身青衫，我为他一针一线缝的那一件青衫，变得很不清晰。青飞奔到我身边，紧紧地抱着我。我很奇怪，他是温柔的，可抱我抱得好痛。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水莲，水莲，我的水莲。我一动不动地在他怀里，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奇怪。从青不清楚的呓语中，我知道了，他的爹娘因为我一直没能给他生个孩子，所以要给青纳妾，青不愿意，他的爹娘就说不纳妾休了我。今天是纳妾的日子，可他逃走了。他说，他的妻，只有我。我默默地听着，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留在青身边的日子不多了。如同我知道柳树的时间不多了一样。

佛珠：
　　青莲原本就是一支荷，怎么会生孩子呢？我开始知道为什么世人总是不快乐了。世人的不快乐，皆因妄念太多，所以不免陷于执着。青莲，青莲......我轻轻地叫着青莲的名字，可是她听不到。

青莲：
　　后来，青没有纳妾，他的爹娘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越来越不喜欢出去，偶尔到荷塘去走走，只看到柳树越来越衰弱，我无力帮助它。我记得佛说过，凡事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强求。青的工作越来越多，他常常是埋头处理到很晚。我依然给他倒茶，给他磨墨，他也常常把我拥在怀里，呼吸着我的味道。只是，我们不再对诗填词了。我开始在灯火下回忆在忘忧河的日子。

　　再后来，青有时不回家了。他变得憔悴了。憔悴，这也是柳树说的。娘说，我瘦了很多。我淡淡地对娘笑笑，什么都没有说。其实，我从别人的闲谈中知道了，上次给青纳的妾，在青的爹娘家里。虽然青没有在场，可还是进了青的家门。我也知道，青有时没回来，就是住在他爹娘的家里。我开始等待佛来接我了，可是佛为什么还不来呀。

佛珠：
　　青莲已经开始不快乐了，她又开始到池塘边看莲花了。她越来越多地想着忘忧河中的一切，她已经开始想让佛来接她走了。只是，佛还在入定，还没有睁开他的眼睛。我不敢叫醒佛。

青莲：
　　那一天，我记得是夏天，我才看了荷花回来。因为不知道青会不会回来，所以我没有做饭。门突然响了，我以为是青回来了，就走出去接他。谁知道，是个女子，很漂亮，穿着淡红的衣服。她的眼睛也是红的。一看到我，她眼睛里又流出一种水来，她不停地说着，是你，都是你，是你住在青心里，一直一直都是你。虽然我没有见过你，可是只有你，才可能住在青心里。因为有你，我只能做他的妾。因为你，我嫁给他三年，他连碰都不碰我，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给他生个孩子？这样，也可以断了我的念头，我也就可以不必还有幻想。我听不明白，我只看着水不停地从她眼里流出来，我知道，那叫眼泪。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反复地说，可我爱他，我爱他啊，我宁愿只做他的妾，我可以忍受他不碰我，可是，他就连看都不看我，看都不看我啊。我走上前去，试着把她的头发从她手里解出来，她一下子抓着我的手臂，你爱青吗？你如果爱他，为什么不给他生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他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水莲。我被吓住了。

佛珠：
　　青从不理那个多余的叫妾的女子，其实那个女子也是很美丽的，而且我也能感觉到她也是爱着青的。她从来没有抱怨过青对她的冷漠，她像是一弯静静的水，几乎是看不到在流淌的。青也开始变得憔悴，青从来不敢对青莲说起这个女子，没有人告诉青莲，青依然爱着青莲。

青莲：
　　这个时候，青回来了，赶得很急的样子，一把拉开她，把我抱在怀里。对她说，你走。她哇地哭了，可还是走了。青拥着我进了屋，急急地看着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如果不是为了不失去我，他不会接受名义上的妾。青焦急地看着我，反复地说，水莲，我的妻只有你，水莲。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让他慢慢地静下来。青的青衫，还是我做的那一件。我慢慢地对他笑着。青又一次对我伸出了他的手，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慢慢地向他伸出我的手，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阔别已久的梵唱，我知道了，佛来接我了。我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开始透明，而青的神情突然变得愕然，不，是惨然。他伸出手，想要来抱我，可他无法靠近我。我最后跟他说了一句话：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

　　佛珠：
　　青回来了，他将青莲抱在怀中，反复地说着，水莲，我的妻子只有你，水莲，水莲......我听见青又在对青莲说这一句话：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见青向青莲伸出了手，而青莲也将自己的手交过去。

　　就在这时，佛醒了，佛开始低声唱了，我在佛的指间开始转动。
　　于是在这梵唱中，青莲的身体开始慢慢地透明了，青莲在向空中腾起，青莲伸出的手始终没能交到青的手中，青莲对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这一刻，屋内香气大盛，飘溢的全是莲香，以至于若干年后的这里还都是青莲的气息。

　　离开青的这一年，青莲二十四岁。

（三）青莲：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又回到了忘忧河上，伴着清幽的梵唱。我熟悉地看着忘忧河的清澈，风的清扬，竹的修长，月的皎洁，轻轻地舒展着自己。佛轻掬着我四周的水，爱怜地说，我接你回来了。我看到佛手中的佛珠，少了一粒。

佛珠：
　　青莲回到了忘忧河，又成了佛前的一朵青莲。佛掬起河中的水，对青莲说，我终是接你回来了。也就在这时，青莲看到了佛珠，青莲终于看到佛的掌中的佛珠少了一颗。青莲，青莲，我的青莲......

青莲：
　　最初的安适过了。我又开始习惯地望着忘忧河，看着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我看到了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回来多久了？青憔悴了，对，是柳树教我这个词的。憔悴。他还是那样一袭青衫，站在村前的池塘旁，注视着满塘的荷花。我突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我的花瓣，飘落了一瓣，浮在忘忧河上。

佛珠：
　　我知道青莲还是没能忘了青，她在忘忧河中注视着青，就犹如我在忘忧河的上空注视着她。我还不能就此离去，我知道我的任务还没有最后完成，我又成了忘忧河上空的一片云朵。

青莲：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一点点地衰老，那个我记忆中的红衫女子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青一年四季，每天都到荷塘。我透过忘忧河，默默地看着他。佛从不说我什么，只是爱怜地看着我。我只听佛说过一次，说是用一粒佛珠为我换了十年时间，可孽缘还是没能化解开。青一点点地老下去，我觉得心都被胀得满满的。我突然想，如果我还是人的话，一定也会流那种叫做眼泪的水。

佛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青莲还是那朵青莲，忘忧河中映射的也依然是那世间的百态。青却在人间一天天地衰老了。那个叫妾的女子终是没能陪着青。青莲在青的心里，就像是青莲在我的心里一样无人替代。我看着青莲为此而黯然神伤，原本没有苦楚的青莲而今尝尽了悲苦，只是青莲没有流过泪，青莲是不会流泪的。

　　青终于是要老去了，青就住在池塘边。他每天都注视着池塘，一年年，把空空的池塘看满了莲花，把满满的莲花看谢了去。他每天都在念着一个名字：水莲，水莲，我的水莲......。我知道青莲听到这他的呼唤了，其实青莲的心从就没有离开过他。

　　青要走了，他要进入下一个轮回，接受下一轮的磨难，他今世终是没能修成正果，只因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放不下青莲。这已是晚夏了，池塘的莲花都已败了，可就在这个晚上，青即将离去的晚上，那个人们都以为早已枯萎的花蕾居然绽放了，那淡淡的紫呵，使得整个夜空都呈现出一道紫气，那满池的香呵，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青莲：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淡淡的，青色的，温柔的雾轻轻地笼罩了整个忘忧河，爱怜地抱着我，如同青拥着我一般。我记得很清楚，雾里，有青的声音，轻轻地唤着我，水莲，我的水莲。我微微地笑了起来，粲然地盛开着，吐露我所有的芬芳。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佛曾经说过，修五百年同舟，修一千年共枕。我们是在忘忧河上就结下了因缘，只是我们没有修够时间。爱怜我的佛，用一粒佛珠弥补了我们缺的时间。我灿烂地绽放着，悠然在青雾中，我的爱在青雾中......

佛珠：
　　没有人看到这夜间绽放的莲，只有我和青。青走出他的小屋，来到池塘边，来到莲的底下，看着她淡淡的紫，微微地笑了。青说，水莲，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的水莲，你终究没有离开我。

　　这时，那莲的莲心里突然就溢出了水，晶莹如玉，一直溢出来，溢出来，从莲瓣滑落，落在青的脸上，又顺着青的脸颊慢慢地滑落，打湿了青的衣衫......

　　青雾散去之后，忘忧河如昔般的沉静清澈，河面上满是美丽的青莲的花瓣，芬芳了整个佛前，唯留下一支莲蓬，轻轻地颤抖着。痴儿，痴儿啊，佛爱怜地叹息着，把手伸向莲蓬。一滴如眼泪的莲子落入佛的掌中，玲珑剔透，光华烁然，凝成一粒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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