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立中宵

                                         。。。。。 她就帮他按摩脑袋。一下一下，按得很认真。突然他感到额头的冰凉，伸手去擦，却是她的滴滴眼泪。他说，哭什么呢傻丫头？她说，你有白头发了。有白头发了吗？他吓了一跳。他让她帮他拔掉，她说好。她拔了一根，递到他手里，再拔一根，再递到他手里。她突然停下动作，号啕大哭。她说拔不完的……太多了拔不完的……他拥着她。他说那不拔了……别哭，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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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他感到了一种真正的疲惫，关掉电脑坐在床沿，空洞和孤独潮水般的袭来，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房。目光凝视着墙上他和她的照片，一种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照片中的她仿佛在对他笑，弯弯的眉，白皙的瓜子脸，醉人的酒窝，还有那双深如秋水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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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历历往事浮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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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前，追她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他不帅，削瘦，羸弱，性格腼腆，家境也很一般，是那种与白马王子和富家子弟相距甚远的男孩。只是，在学校他的成绩优异，会写作，会弹琴，会唱歌。那时他们还是在读着高中，他远远的看着她，目光充满男人的柔情。那眼神让她慌乱，每一次匆匆从他身边逃过，又听到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后来她想这就是爱吧？其实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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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就毕业了，那时候的农村，生活变得动荡并且残酷。她只好选择去县城教书，他也跟去县城教书，可最后却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他的追赶坚定沉毅，目标明确，却不会令她难堪。或者更多时，他是以一位好朋友的身份与她交往吧？周末他们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然后他就送她回去。他对她的追求保持着一种固定的不紧不慢的节奏，这或许由于他的自信，又或许由于他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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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段时间这个城市的治安环境很不安全，于是，他每天从她的学校去接她回到她的住处，骑一辆单车穿越大半个县城，一会儿，看到她了，笑笑，指指车，先跨上去，她偏坐后座，一只手轻轻扯了他的白衬衫。到了住处，他跟她道一声晚安，再穿越大半个县城回去。身体单薄的他常常汗流浃背。那个夏天，他穿旧了三件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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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了感动。

                       有一次，周末，两个人一起吃饭，她笑着问他，你这是在追我吗？他说算是吧！她问万一我不接受呢？他低头思索良久，然后抬头，盯着她的脸，认真的说，那我就一直追下去，直到你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人。→这之前，我怎能舍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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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了。她认为他把话说大了。太大，便失真，便虚空，便抽象，便没有实质内容。所以那时，她宁愿把他的话当成小男孩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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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这个城市的治安经过了一次严打，可他依然天天去接送她。他说既然是追求，就该有个追求的样子。她问他追求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他回答，朝朝暮暮啦。她笑，很好看，深深的两个酒窝，却心疼他的身体。那时他每天提前接送她，而且又是二个班的班主任，夜晚还要自学涵授，还要写作。。。她知道，他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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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有一次，他将单车径直撞上一棵树。是很深的冬夜，她被重重的扔在地上，他跑过来扶起她，满脸不安和自责。她安慰他说我没事……然后问他是怎么了？他说我睡着了。他就去附近的一个水龙头旁洗脸，刺骨的冷水直往头上猛浇。她跑过去，抱紧他，满脸泪水，她说，我们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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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就是那天，她下定嫁他的决定。她想一个人可以骑着单车而累得睡过去，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疲惫啊！可他还要仍然去接送她，给她陪伴和安全。这样的男人错过了，也许这一生，再也不会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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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婚后的半年通过筹措买了房子，房子不大，位置偏僻，装修简陋。房子用去他们所有的积蓄，而且背上不少的债务。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每年都把一笔固定的款数还于债务。这当然是巨大的压力，这压力又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奔头和希望。

                     那段时间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

                     以后的十年中，无论是星期天还是假期，他们唱歌，弹琴，呤诗。他仍然骑着单车，驮着她，行走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洒下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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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灾难突然之间就降临了。来得猝不及防。­那是他们去了深圳之后的事，他们应了一个同学的邀请去帮他打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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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女儿十六岁那年，她的喉部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开始只是有点微微的隐痛，以为是感冒的并发症，吃了些药，时好时坏。有一次，他再也按捺不住，陪她去医院，整整一个上午，几项检查下来，医生的表情愈发严峻。果然，在医生办公室，两个人听到一个令他们瞬间昏厥的消息:喉部恶性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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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们常常回忆那一天是怎样回到家的。可是他们根本不可能回忆起来。他背着她偷偷跑过几趟医院。他请教医生这样的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医生说有，不过几率极小。。。只要坚持，总会有希望……后面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想他即将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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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她疼得越来越凶。这样的情形中，好一点的时候，他给她讲笑话，她也给他讲笑话，两个人一起笑，笑得前俯后仰。然后，突然，他拥住她，坚定地说，没事，会挺过去的。她任由他拥着，使劲点头，说，我信。

                      黑暗中，他泪水滂沱。一个男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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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开始做化疗，每个月要支付几千元的费用。那些天他骑着已经老旧的单车，转遍了整个城市。他不停地借钱，艰难地借钱，向所有可能借到钱的人借钱，有时，语气中甚至带着无奈的哀求。那辆车在某一天的正午突然散掉，正骑着，就散掉了，人摔出去很远，爬起来，他就哭了，蹲在地上，捂着脸，低低的呜咽。他生性自傲，自傲得孤僻，然而他并不脆弱。可是在那个正午，在那个繁华的都市里，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他守着一辆散掉的单车，哭得一塌糊涂。他想他也许真的崩溃了，似乎，路在前面突然消失了，阳光也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人生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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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头发已经掉光了，在夜里，她甚至已经忍受不了身体的疼痛。体力越来越差，上一趟楼，也会喘上半天。他们仍然在坚持着治疗，只是他们都能感觉发生奇迹的机会正越来越小。看着她一天天的变化，他心如刀绞，夜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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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你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心爱的人的体内慢慢溜走，却无能为力;你明知心爱的人会在某一天离你而去，却同样无能为力。你不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十九岁时失去了父亲，可如今又一次的人间大哀，偏偏又一次无情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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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她在洗手间洗衣服，他见了，心疼得无以复加，忙说，我来吧。就去抢。她说，我总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你也累呀！他想想，笑着说，你就帮我按按脑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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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帮他按脑袋。一下一下，按得认真。突然他感觉到额头的冰凉，伸手去擦，却是她的滴滴泪水。他说，哭什么呢傻丫头？她说，你有白头发了。有白头发了吗？他吓了一跳。他让她帮他拨掉，她说好。她拔一根，递到他手里，再拔一根，再递到他手里。她突然停下动作，嚎啕大哭。她说，拔不完的……太多了，拔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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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拥着她。他说，那不拔了……别哭，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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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不要治了。他把她拥得更紧了。他说相信我。相信我，我绝不会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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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在第二天失踪的。中午她让他去买些东西，回来，她就不见了。桌子上留有一封信，寥寥几语说得他泪流满面。她说她永远爱他，可是假如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她给他带来的将只有压力而不是幸福。她说就让她安静地去吧。她不希望他去找她，她说她不会让他找得到她。她还说她会怀念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所有快乐时光。可是，她要他把她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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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瓜！傻瓜！他失声地在心里呐喊，疯了似的找她。却没有用，没有任何有关她的消息。他打她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永久的关机。可是，他知道她肯定将电话带在身边，那里面保存着他曾经发给她无数的短信。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拔。他想这也许是能够找到她的唯一机会。他向她的手机上发短信，只有五个字:我舍不得你！他不停地发，疯狂地发。他想只要她开机，肯定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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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她失踪的第九天，一位朋友急急打来电话。朋友说刚才她接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急忙打过去，果然通了。她问她在哪里。她不说话。他说我和孩子好想你，她不说话。他问看到我的短信了吗？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呀！她就哭了。他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想起他们常常去的那个海边。他知道现在，她就坐在那个海边，绝望而无助的守着一堆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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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急如焚赶过去，果然在黄昏的那个海边找到了她。他们抱头痛哭，又彼此擦去对方的泪水。她说她本想跳海了结一生，可是她想，她也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她想再看看那些曾经带给她快乐和信心的短信。她看到了那五个字:我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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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切肤地感觉到爱情的认真。她想这世界上最认真的事情，就是他给予她的爱情。“我舍不得你”，这句话其实说得并不大，并不抽象，并不虚空，并不失真，并不难理解。这绝不是一位小男孩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豪言。这是对爱人的爱情的宣誓。她想如果就此死去，他会内疚和伤心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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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也是他的。她已经没有权力一个人去了断。→她得为他活着。为他们的爱情活着。→哪怕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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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她才知道，他已经通过朋友卖掉了他们的房子。她说，你怎么这样傻？当有一天，假如我真的死去，你便什么也留不下了。他笑着对她说，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留下。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她说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家了。他说不。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一处住所，一栋房子。家还在，永远在。只要有你，有爱情，到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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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郊区租了房子，在院子里种上青菜，在客厅里摆上鲜花。她仍然坚持着靠药物治疗，他用一笔不大的卖房款顽强地支撑着他们的生活。每个黄昏，他和她会走出这个屋子，闻小院的菜香，到附近的花园散步。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疼痛。可是她的脸上有笑，因为这笑，无人知晓她的病情是否还在恶化。他多么希望真的会发生奇迹啊！因为他的坚守，以及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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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对朋友们说，即使有一天，当她突然离去，我想，于她，也是幸福的吧？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他，还有家，还有他们的爱情。为了心爱的人没有遗憾，为了心爱的人最后时刻的幸福，他想，就算生活再艰难百倍，他对她想说的、能做到的是:我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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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不知什么时候，他和衣躺在床上了，睡梦中，他喃喃地念叨着。可如今，他心爱的她却远在天国。。。。。

                                                           二十年了，一直以来，他总是忘不了她，一直以来，他曾试图重新找一个陪伴他度过下辈子的人，可是，他心爱的女人，她那弯弯的眉毛，那白皙的脸蛋，那醉人的酒窝，还有那深如秋水的双眸，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心坎里，灵魂里。­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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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这辈子，或许，到他迟暮之年，他还会对她说: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