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

曾经绽放的五月鲜花，竟然化成了六月血痕。前后间隔70年，虽然不过是历史的一瞬间，但是，对于人生而言，却足以把风华少年磨砺成耄耋老者。如今，五月的昔人已去，六月的古楼空留，睹其物而思先人，人们多会感叹“物是人非”吧。可是，这一段历史留给我的感觉，却恰恰不是“物是人非”，而是“物非人是”。
今年五六月间，央视综艺频道天天都播放着一首新儿歌。歌中唱着：“团旗跟着挡旗飘扬，我们的队旗紧紧跟上……”。歌词听着很耳熟，和我几十年前唱的少先队歌差不多，其意思都是葵花向阳一类。这使我想起当年老师站在红旗下地教诲：那围绕着大星星的四颗小星星就代表着你们，只有像葵花向阳一样，紧紧地围绕在挡和国家周围，才能茁壮成长。
一样的少年，唱着一样的歌，一唱就是几十年。尽管这期间的物质生活早已今非昔比，但是，唱歌的人和所唱的歌却一如既往。其实，类似这样物变人不变的事，又何止仅仅几十年。就算把时光倒推个几百年几千年，就算把华夏大地上如走马灯一般的国家都算上，中国的社会人生，还不都是小星星依附围绕着大星星，大星星照耀恩泽着小星星那些事吗？可见，这世界不仅仅只有“物是人非”时，也有“物非人是”事。
这里面的说道挺复杂，我弄不清个子午卯酉。只是觉得，我们中国人，确实太过于习惯了那种小星星依附于大星星的生活。几千年来，除了国主，其他人谁敢不依附。做子女的，依附于父母，做子民的，依附于君国，在中国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古人最虔诚，几乎把这种依附关系演绎到极致。家事，有类似“埋子奉母”的种种模范典型。国事，则都是君命如天一言九鼎，万民莫敢不从。今天虽然没有那么夸张，却也大同小异。像父母打骂孩子，便依然被视为天经地义。如果外人劝阻，做老子的会两眼一瞪：我打我的孩子，用得着你管吗。至于国家，则依旧延续着率国之滨，莫非王土的古老理念。就像那四小星星，虽然已达十数亿之众，照样得依附于大星星。
应该说，人类的早期文明，就像少年儿童，都离不开依附。东方的君主国，大多都是皇恩伴着天威而浩荡，民受天泽又是煌恐又是感恩自甘相属。西方的帝国和封建领主，则更是通过赤裸裸的铁血强权，纳民于囊中而为农奴，生杀大权在手，谁敢不从。唯有的古希腊城邦民主，也如一片扁舟飘摇在帝国的汪洋大海中，最后还是难逃被淹没的命运。
但是，人类还是长大成人了。自文艺复兴开始，被唤回的古希腊民主思想，汇同“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宗教精神，如雨露一般滋润着人性。独立的个性因此而萌芽，并最终摆脱依附，走上追求平等权利的必由之路。可以说，契约式民主社会地建立和普及，就是人类长大成人的标志。它给人类带来了独立和权利、自由与民主，使人们不用再依靠依附来求得生存与发展，从此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习惯了依附，便难以独立，便难以真正长大成人。依附的人生与社会，即使老到了白发苍苍，其精神世界恐怕也难见改观。中国几千年，迄今为止还是小星星围绕着大星星，大星星照耀着小星星那点事，就是因为太喜欢依附。国家为了江山稳固，把层层依附视为最高行为准则。民众为了发达，把层层依附视为成功的金钥匙。如果有人反对依附，追求独立，是国人便成了受境外敌对势力挑拨的汉奸，是外人便成了管闲事管到家里的强盗。不仅国家会拍案而起，许多老百姓也会义愤填膺：“我过我的日子，我打我的孩子，你管得着么”。
遗憾的是，依附的生存方式，如同寄人篱下，终究得看着主人的脸色行事。脸色和缓时，还可以苟且偷欢，自以为乐。一旦脸色严峻，便只能小心翼翼，大言不敢出，谁知道那雷霆之怒，会摊到哪个倒霉蛋身上呢？
当然，依附有依附的优势，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好处。依附就会听话，长不大就会顺从，这不正是中国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家长们梦寐以求的目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