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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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他是独自悄悄哭泣过的男人。光明处,却只想盛开大朵的花。
才情被人欣赏,品行遭人鄙夷。这是一类生活在夹缝里的人。譬如胡兰成。许多人对他都抱此种态度,包括曾经的我.
不仅仅是为了张爱玲。天下薄幸的男人多了,旁人其实不值得在这种事情上臧否太多。每个怨妇,终归都是自己选择了这个男人这条路,从深层次上说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何况张爱玲并非怨妇。她不曾怨他,只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还说过: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了。最后在老年时,因文章事写信给胡兰成,胡即刻热情洋溢地往旧情上靠,她清冷地回几行字:写信给你只为了需要这些资料,别无他事。
因此,许多人不喜胡的为人,并非为了为张爱玲抱不平。仅仅是象不喜欢当今的范跑跑一样的道理:你要跑就跑呗,大肆张扬为了什么?对胡兰成亦如是,你花心就花心呗,值得如此津津乐道、玩味不已么?几个成年人没经历过男女情事?
然而,因一本《中国文学史话》,我开始了解他身处夹缝的悲哀。
以前也读过他的《今生今世》与《禅是一枝花》等书,感觉是相似的。他拥有天纵才情,却失之过于旖旎。一个大男人,偏偏不好好说话,要先华丽地唧唧歪歪一番才开腔,讲的还常常云里雾里,很难让多数人尤其是一些“深度读者”满意。这种营养,虽可一眼明了,终归不够圆满。
初读《中国文学史话》,却因这种独特的风格了解到种种异象下的一个简单的他。这是生于1906年的胡兰成在38岁到71岁间,关于中国文学的一些思索的散文集。他的文风非常像如今的“博客”,往往说着说着就“离题”讲起了自己幼年的书啦,生活的见识啦,对张爱玲的评价啦等等。很轻松的笔调,很“胡兰成”的文采,思想的火花中不乏珠玉。
譬如说,“中国文学是人世的,西洋文学是社会的”、“唐诗里的月亮是远比宇宙火箭到达的月亮,于文明更有意义”,多么简约精辟;“我多爱这人世,愿意此刻就可以为它死。若说爱国,这就是我的爱国”,带点自卑的真实。在文中,他称自己是“志士”,初看有些好笑―――一个公认的汉奸文人会是志士?及至于通篇看完,才明白他自己并不认为这是玩笑,他确实以“志士”来看待和要求自己。而通看过后,我也相信他是“爱国”的,他爱的是礼乐中国,爱的是中国文字与古老典籍,他由衷说道“文学是贵人之事。中国是平民亦是贵人”。
平心而论,他还真是颇有识见的人,有着相当厚实的文字功底。对于世间万物,他有自己的章法体会,并以颇具华彩的文字表达出来。对于张爱玲,他不似我们曾经以为的一样全然无情。他深深懂得她的价值,故而会在相关不相关的篇章里,反反复复地颠来倒去地提及她,从38岁到71岁,不避讳也不厌倦地说着“张爱玲”。
而他对她的形容与评价,是多么精准深刻啊,世间难有第二个这样的研究某一个作家的“专家”。或许他没有真正放下那些从前,是他丢弃了一个今生再也遇不到的堪称“对手”的珍宝;不过他也看不出后悔,因为他爱的是她的才华,却并不爱她这个人及性情。或许他只是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分量,以为想回去的时候还是可以回去的,谁知张爱玲早已不在那个渡口了。
胡兰成的悲哀,也在于他的“懂得”别人别物,却不愿去懂得自己。从大的处世准则到小的私人情事,他从来不用天生具备的“客观深入”的目光看待和评价自己。他回避为求自保的种种懦弱行径,在国难当头之际完全不顾道义的原则一心向他“也喜欢”的日本文化(其实是日本人啊)靠拢;在金钱物质面前可以放弃原则地全身而上,譬如说对佘爱珍的追求,也与“安身立命”的迫切愿望相关.
而对朱天文、朱天心的推崇,显然与朱家给他的厚遇不无关系,但才子的秉性与孤傲有时还是会让他在一些细节里冷不丁说一句朱天文功底的不足等等。由于大原则的缺失,他无可避免地落在自己设置的夹缝里,为世人不知他也是“志士”嗟叹不已。恰如一个掩耳盗铃的天才,他塞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愿听到铃声叮当。
胡兰成与郭沫若,是有几分相似的。两人都堪称一代才子,内心也自有光明正直,但在关键的取舍中,他们只剩下自己。因此读他们偶尔露出真性情的文字,内心会感怀不已。若有更高贵的人格,他们的影响力当会更宽广。但我们不能要求一个人高贵,恰如不能要求一个人必须善良一样。人的品性如水,只能自然而然。有过曾经的珠玑文字,亦算是他们人生的闪光吧。
心与心看似相同,其实千奇百异。
欣赏一个人却不能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于读者也属失落。但人生的进益需要多种营养,不论你喜不喜欢一个人,只要他(她)的文章或书籍有可取之处,都不应刻意回避。若能从他的才华中参出几许无奈,或有助于认识人世难以圆满的真实。同时,这对自己在做人原则的取舍上也会有所增益:宁做普通读书人,不落盛名夹缝中。不过乱世里或也由不得人选择,一时软弱的行差踏错,跟随而至的便是漫长别扭的一生。
(文/ 东方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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