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

引言：昙花又叫韦驮花，相传昙花和佛祖座下的韦驮尊者有一段凄清缠绵的故事。。。

文/水之魅

    等却隔年心事  一现为逢君

    黎明将近，朝露初凝。她缓缓展开淡紫色外衣，一瓣一瓣洁白如雪次第绽放，叶上的露珠能听见花瓣绽裂的声音。咚咚的心跳使得花瓣花蕊微微颤动。宛如月下美人，美艳不可方物。聚天地间所有之灵气，集一年所有之精华，展现在此一瞬间，只为等他前来相认。

    沙沙的脚步声愈走愈近，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味，她温习了千年的只属于他的味道。闭上眼感觉到他的靠近，心要跳出来一般热烈。终于，他缓缓走到了面前，她张开的美眸散发出炙热的光芒，分明花开的声音，满是期待。那一刻，天地万物屏住呼吸，只为等待这千百年来期许的美好一刻。

    那在她心里思念了千年的清秀面庞，俊朗依旧。挺拔的身姿微微弯曲，手里捧着金色透亮的釉器，在晨雾中采集初晨的凝露。走到跟前，他轻轻触碰她娇艳绝伦的花蕊，那是一滴她凝聚了千年的相思啊，滴入瓶中，叮咚作响声，似有还无悄悄飘荡在空旷的山谷。清澈如水的目光，淡漠悠然的神色，如歌如诉，飘逸出尘。气定神闲的步伐，没有丝毫依恋的停留，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他依旧不认得她，在她等待着他的千年的无数个暮色微晨。她所有美丽光艳，在他离开的转瞬，慢慢滑落。

    从她到灵鹫山至今，已经是五千年了。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周而复始。一年，只一次花开，只为等他重新记起她来。这一次，他还是认不得。这一别，又要等到下一年花开。。。。

    于是世人久久吟诵的诗句，漫山遍野，流年不绝。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人间有梦自纷纭  

    五千年前，百花山下，她本是小小一株花，名唤优昙。历经千年的修炼，终成正果，成了花神。每日里与众花仙嬉笑玩耍，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那时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灿烂，跟姐妹们一齐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好不热闹。真正是神仙过的日子，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时光在灵界是不起眼的东西，轻描淡写无足轻重，她们只管花开花谢，那人世间的光景，真真与她们无关呢。

    昙花的花身依旧留在山脚下，姐妹们让她移到山上来，她却不愿意。有时候她喜欢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静静地想一些心事。比如，那只曾经陪伴过她的小蝴蝶，那颗长在她身旁的小青草，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蚂蚱，山脚下的那条小溪和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还有，就是那个天天来给她浇水的少年。

    那一天晌午，她正藏在自己的花身里贪睡，懵懂间突然一阵雨露甘霖，她贪婪地喝了几口，睁开眼一看，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不禁呆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用手鞠着一捧水浇在她身上。他着布衣蓝衫，额上渗出晶莹的汗珠，越发映衬地唇红齿白。眼光清澈如水不带一丝杂质，如婴儿般纯净。他细心地帮她捉去身上的一只虫子，除去她身边的杂草，静静地看着她，聚精会神，目不转睛。昙花不禁悄悄红了脸，羞答答开成最美的姿态，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少年似乎是累了，倒在她身旁的一颗小树下沉沉睡去。昙花离了真身，略显了个神通，帮他遮住热烈的阳光，徐徐风过，他竟一直睡到日落。等到他醒来，天色已晚，匆忙间走了。留了丝丝惆怅似空谷幽兰香，淡淡然挥之不绝。

    从那以后，少年每日都来帮她浇水除虫，渐渐昙花知道了他的身世境况。他是个孤儿，住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每日上山割草采药，等到集市时拿了去换几个铜钱维持生计。从那天看见了那株昙花，心下十分欢喜。每天给她浇水捉虫，从不间断。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一个人惯了，竟对这株昙花生了留恋之心。有什么话都来对着她絮叨。有一次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他急的什么似的，生怕娇弱的花儿经不起那般零落，冒雨跑来给她搭了个棚子，自己却招了凉病了几天。亏得昙花偷偷相助，不然怕是要一命呜呼了。病好了之后，他索性在昙花身旁建了个草屋，守着她住下了。

    从见到少年的那一刻起，他在昙花的心里便悄悄落了跟。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这人间无数风景。终是忍不住有一天，昙花袅袅婷婷出现在少年面前。他问她是谁，昙花告诉了他实情。从此以后，花儿俏，鸟儿笑，便只羡鸳鸯不羡仙起来。

    悄从春暮说离分  

    从昙花爱上了少年，她与别处花神间的走动自然就少了。偶尔不得已离了他去跟她们相聚，也是闹着早早要回去的，只说是要继续潜心修行，要得道成仙。倒也让她瞒了几年光景。

    那几年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每日里男耕女织，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平凡快乐。昙花这才发觉，做一个凡人原来是那么幸福的事。怪不得这天庭之上屡屡有仙家犯戒，放下神仙的日子，宁愿到凡间只求一生一世。神仙虽然可以不老，可以衣食无忧，但是那无休无止的寂寞空荡也伴随着万世不得停歇。没有脉脉深情男欢女爱，纵使活他千年万世又有什么意思？昙花知道她这样做是触犯天条的，每每心下忧愁，如若有那么一天可该如何是好。但她从未跟他提起过，只一心一意将心中所有的爱恋化作绵绵不绝之水，付诸于夫君身上。昔日里翩翩少年已成谦谦君子，爱，深入骨髓，融进彼此的生命。昙花每日里默默祈祷让自己卑微到如尘世间一粒尘土，只求天上的神仙忘记了她的存在，让她自生自灭为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一天还是来了。

    又是一年春暮，昙花与夫君在田里耕种。天热，她抬手帮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恩爱之情溢于言表。恰巧有一位花妖路过，被她看在眼里。她本是路边一株野花，旁门左道修炼了五百年，歪歪斜斜只能在山间做个妖怪。她认得昙花，历年百花大会她都要去凑个热闹，只是看是否有门路走个捷径早日修道成仙。一次只因她出言不逊曾被昙花呵斥过，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被她一直怀恨在心。今日她看到这一情景，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她来到山上找到掌管百花的牡丹仙子，告诉她这一情况。牡丹不动神色先让人悄悄将她看管起来，立即找来众花神商量对策，并让人火速下山将昙花唤来。姐妹们都劝昙花趁早收了凡心，否则断然是没有好结果。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就连玉帝的亲身骨肉也不过如此，只落得每年鹊桥相会，何况她这么个无名之辈。昙花只默默流泪，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却也毫无办法。正一筹莫展之际，丫头慌慌张张来报说跑了花妖。大家慌了手脚，让昙花赶紧回家将夫君妥善安置，然后立即到天庭告罪。她一介小小花神辗转在三界间，任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过玉帝的法网。

    昙花刚到了家门口，那天边已经滚滚下来了天兵天将，不由分说拿了昙花就走。他追出来只扯了一片衣袖，云层密布中昙花看着夫君渐渐小去了的身影心如刀割，犹如跌进万丈深渊。她最怕的是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脸。在玉帝面前他们的性命犹如蝼蚁一般下贱，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了。

    天庭之上，昙花将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跪在玉帝面前只求万死。她恳请玉帝饶了夫君的性命，说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她愿意承受一切责罚。玉帝雷霆大发，将昙花拉下去惩戒，让她受尽了皮肉之苦。众花神替她苦苦求情，玉帝下旨，将昙花贬下凡间，并每年只能在夜间开花一瞬，再不许与情郎相见。

     谢似相思雨  开入寂寞云

    昙花带着满身的伤痕重回人间，奄奄一息。多亏了平日里相处甚好的姐妹鼎力相助，总算是保住了性命。牡丹姐姐悄悄告诉她，为了拆散他们，玉帝将她的夫君送到了万里之外的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跟着佛祖潜心修行。抹却了他的记忆，只为让他忘记前尘往事，忘记花神。

    这一去又是五千年。昙花每日静心凝气，几百个日日夜夜就为了在那一瞬间璀璨开放，练习了五千次。每一年她向着灵鹫山移动一点，向着心中的爱人靠近一步，终于有一天她来到了灵鹫山脚下，立在了韦陀下山的必经之路旁。因为她知道，每年暮春时节，韦陀都要在那一天下山去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她要让他看见昙花盛开的那一瞬间，即成永恒。她要让他记起，她曾经是他深深眷恋过的，那生那世的妻。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韦驮潜心习佛，渐有所成，他果真忘了花神，再也不记得她是谁了。历经几百个昼夜，每一年的这一天，昙花用尽所有之精气花开一瞬，在韦陀眼前明媚盛开，他却始终淡漠如水，视她如浮尘。他将她看做跟其他的花草一样，再也记不得她是那个曾经与他相濡以沫，恩爱非常的小花神了。

    那一夜，如无数个那夜一样，暮色微晨中昙花抖擞精神集中精灵之气妩媚盛开，娇艳的花朵仿佛载不动深重的离愁，轻轻微微地颤动。韦陀像往年一样，又一次来到她身旁。轻轻触碰到她的惊艳美丽，仿佛灵光一闪，他怔怔地看着她，竟似当年在百花山下看她的眼神一样，聚精会神，目不转睛。昙花心中翻滚着巨浪，轻轻唤了一声郎君，韦陀喃喃吐出两个字来，优昙。那一瞬昙花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下扑到韦陀的怀里放声悲啼，千百年的期盼与委屈滚滚而来，流不完的欣喜悲伤。猛然间韦陀推开了她，缓缓踏上一片祥云。昙花看着他重又清淡如水去的眼眸道，你还是认得我的，你不认得我了吗郎君？我是你的优昙哪。。。泪水扑簌簌纷纷落下。韦陀漠然的表情无动于衷，腾云驾雾飘然转身而去。看着渐渐消逝在天边的背影，昙花焦急万分，心被挖空了似的难受。她急着要跑去追，怎奈移不动脚步，挣扎着要走，一下子跌了一跤。。。蓦地醒了。原来，竟是南柯一梦。昙花呆呆地看着空旷的山野，沉默，无语。。。

    刹那芳华遗世  记爱恋成群

     日出月落，斗转星移，过去了一个又一个昼夜，一年又一年花开花谢。韦驮一年年的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默默绽放，他却始终没有记起她来。昙花只将相思与寂寞默默地埋在心底。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犹豫，有的只是忠于自己的倔强。

    晓月徘徊逝，繁星清冷闻。昙花已将心中的爱恋化作清风细雨，冷月繁星。或是前尘万世的孽缘，她对他的情纵然是万劫不复，也不怨不悔。从相识的那一眼，生生世世再没有忘记过他的容颜。想他时他在天边，想他时他在眼前，想他时他在脑海，想他时他在心田。想他时，那满山的花草竟都是他，想他时，那漫天的云彩也尽是他。他在她的天地间无所不在，无处不在。一年，能有一次相见，即使他还是不能认得她，她也甘心情愿。宁愿相信是前世有约，再等待千年万世，爱也不会改变。宁愿用万世千年来等他发现，她一直在他身旁，从未走远。即便刹那间芳华遗世，也让这爱恋成群，无憾。

    就这样，历经着千秋万代，昙花固守着自己的诺言。每一年月下花开，独为韦陀，凝露立中宵。漫无天日的等待，只为守着那一段不肯舍弃的尘缘，在这万丈红尘间，哪怕错爱，也情深如海。刹那温柔，刹那了无痕，刹那芳华寄予流放汤谷的空桑。她宁愿去相信，任是你千秋万代，终有他回眸相认的那一天，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于是世人久久吟诵的诗句，漫山遍野，流年不绝。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摘录：【赋诗三首·咏昙】

【一】

    晓月徘徊逝，繁星清冷闻。悄从春暮说离分。等却隔年心事，一现为逢君。

 谢似相思雨，开如寂寞云。人间有梦自纷纭。刹那温柔，刹那了无痕，刹那芳华遗世，记爱恋成群。

【二】

 昙花一现为君开，误坠红尘花酒间。心头凝落绝情泪，老死花丛亦无言。

人生长恨天捉弄，醉生梦死情可堪。欲笑本我人成个，只把过往戏流年 。

【三】 

昙花为谁现？淡蕊知谁怜？长夜谁与共？清珠泪可寒？
蓝天高且远，雁过自无痕。明月空对影，千里两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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