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个人日记

想起母亲

个人日记

顾名思义，触景生情。在母亲节里，我想起母亲，想起往日的成长经历，心潮起伏，黯然泪下。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打针吃药，连年不断。针扎儿身，刺痛娘心。一次，母亲祷告：“天呃！我若前世做过了，你就惩罚我，折磨我，把病痛灾难加在我身上，莫为难我儿哟。”祷声清脆，字字入耳。

我还不明理，忤逆娘，嫌弃娘。有一年正月初一，我为一件小事未满足心愿，卧地打滚，凶狠撕打娘，厉声责怪娘，逼得娘站在户外寒风中伤心流涕。现在想起，那时的我, 就是一个孽障。

我开始读初中，去学校要翻过一座青山，越过一片稻田，走大约一小时的路程。为了儿子，冬天早上，母亲摸黑起床，点灯做饭。常常等热水舀好、饭菜齐备，母亲才喊我起来，轻松对我说：“快吃饭，好上学，莫迟到。” 自己不时挺直一下腰，仍旧坐在灶膛前继续烧火，------还要煮猪潲。灶火映红了母亲的脸，母亲头发蓬乱，神态疲倦，若碰巧让烟熏到，就赶忙仰头后倾，擦掉流出的泪花。

我吃饱饭，出门去上学，干净整齐精神。路上遇见挑水的邻里，跟我打招呼：“你屋里的饭，硬是早咧！”此时，对面山顶的天，正开亮口，四周院落静谧，偶尔一声鸡鸣。夏天早上我起来，厨房飘着饭香，不见母亲踪影。母亲弄柴、挖土、杀虫、打鱼草去了······

母亲的岁月，就这样日复一日，劳作在田边、土边、山边、塘边、灶边，缓缓逝去，渐渐到老。

上一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家乡办了一个炮仗厂。母亲得知从炮仗厂领活可以回家干，即刻去申请报名，争取活干。

从炮仗厂拿回家做的工艺分两种，擀炮仗筒管和插炮仗引信。母亲订制了一架擀凳，选择擀炮仗筒管。

擀凳固立四腿，旁支两臂，高齐人胸，中部装一块长约2尺宽高各5寸的硬木方。木方居中凹下去，被崭齐锯出圆弧形的一块，圆弧形的一块吊在两臂间，设有机关调节，能够灵活拉动。

母亲用箩筐挑回一担担成捆成捆的纸片。刚学的时候，擀的是小号管，一捆纸一千张，纸张呈等腰梯形，一端稍微窄点，稍宽的一端被染成了红色，也有染成绿色、黄色的，但极少。

擀时，坐在凳前，用米汤把染了色的一端沾湿，折起纸片包在一根长短粗细适宜的铁擀签上，再送到木方凹陷部位，往胸前一拉圆弧形的木块，包在铁擀签上的纸片就滚成了纸筒，把纸筒拔出来放在身前的布兜里，就成了一个炮仗筒管。炮仗筒管中间要擀紧两头要均匀，擀满一千个就叠整齐堆在一个糖果盘里，再用一根单花线般粗的绳子，把这一千个管扎成一个正五角形的饼。

实践出真知，真的不能轻视古往今来的群众智慧。你若扎成了正五角形的饼，正好就是一千个管，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五角形，且扎不紧，会散。那时，看见饼扎好了，像一个蜂窝，我反复把玩，不忍释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亲为学扎这个饼，用铁签一边边一遍遍的拨，神情专注，废寝忘食，终于扎成了，长吁一气，粲然一笑。

最后把这个饼送到厂里，得工钱人民币0.2元。只有非常熟练的工人才能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一个饼，绝大多数的人要一个小时多一点。

可千万不要小看这0.2元的一个饼啊！母亲为了它，无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酷暑严冬，就没有了一刻的歇息休闲，总是争分抢秒地不停劳作。

至今，我耳边回荡着，寒夜里母亲擀炮仗筒管，擀凳发出的急切而有节奏的呼呼声。这呼呼声，犹如阴魂，缠着我的躯体，束缚我的心灵。

每个月挑回来一担，挑过去一担，挣得四五十块活钱，用来买农药化肥，交上缴款，人情往来，子女读书，还有其他零碎开支。因为月月有，母亲很知足，不要一花钱就要想到出栏杀猪、干塘卖鱼。

正是这段经历，我懂得了什么叫赚钱好比针挑土，用钱犹如水推沙。至今，我一用钱，就想到母亲擀炮仗筒管的事，就变得委琐小气，遭人鄙视。但我心坦然，崇尚节俭爱惜，不敢浪费败坏。

外婆家位于城郊，靠近一条河，母亲从小在水边长大，会菜园种菜，会潜水捞丝草。我们家则位于一个叫金竹山村的山脚下，漫山遍岭曽经密布金黄挺拔的翠竹。

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母亲嫁过来后，居家过日子，也得面临上山弄柴烧的问题。这真是难为了母亲！母亲弄柴杀得慢，不擅于接枝条捆柴和用禾枪掀柴，有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成样子，让人笑话。而一日三餐，煮潲熬酒，需要消耗大量的柴。

在那个年代，弄柴烧是每户人家的一项基本劳动，家里有个会弄柴的男人，是做女人的福气和贵气。但母亲享不到这份福气和贵气，自己认命，既不奢望，也不抱怨。母亲沿袭在娘家的习惯，置办一套抓子篓子，上山抓叶子柴烧；或者挑淤箩（方言，谐音。一种篾制农具，可用来挑东西）上山弄柴，把杀起的柴扎成一把一把，再辖紧在郁络里挑回来，辖紧辖满的一担柴也有一百多斤。

忘不了双抢农忙时节，母亲中午上山弄柴的情景。母亲头戴斗笠，身穿厚布衣（防蜂叮，防毛虫），挑一担淤箩，顶烈日，冒高温，犯瘴气，上山弄柴，回来时全身湿透，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母亲爱出汗，短袖衣衫的背面，件件黄渍斑斑，每每说眼睛痛、睁不开，终究要被汗水咬瞎。至今，我一想起，心如刀绞，痛断肝肠。

有关母亲，我心目中还有一件事印象深刻。2005年农历7月，爷爷去世了。头两天念经拜忏，母亲与我们做孙辈、重孙辈的一样，伏首灵前，跪跪拜拜。其时，母亲过几天就满六十岁了，我正跪在母亲的身后。母亲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身板，素朴的衣着，虔诚的神态举止，我暗暗看在眼里，陡然感觉母亲的善良完美无与伦比，颠覆了心中对母亲的腹诽和偏见。母亲并不像我们平常埋怨的那样不会说话、不会做人，她心里明镜似的，一味忍让，不声不响，谨慎畏缩。

一次，妹妹谈起母亲，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姊妹读书，母亲从来没有让我们哭学费，她早就把儿女读书的钱计划准备好了！”然而，愧对母亲的是，我们姊妹没有一个读书出来，苗而不秀，秀而不实。我更是银样镴枪头，读到二十岁，仍一知半解，似懂非懂，辜负了父母的心血期望，枉费了老师的教育培养。

饱经风霜忧患的母亲，如今白发苍苍，身体羸弱，已风烛残年了。但比较起来年岁幷不大，才六十八岁。

母亲经常头晕，还有点咳。你百般劝她去医院检查治疗，她执意不肯，推辞说：“人老了，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要紧的。”母亲还几次三番郑重对我说：“我跟你舅舅、大姨娘都讲了，万一哪一天我晕倒了，你不要讲我娘可怜遭孽，把我送医院去看，看不好的！看好了也是植物人，花了钱还拖累你们！”

现在夏天天热，又亮得早，母亲便每天起来去医院拖地搞卫生。人家见她白发苍苍，就好奇地打听她的情况，母亲说：“我有儿有女，家庭蛮好。”知情的人对我妻子说，你莫要老娘做了，你老娘老完了。可母亲说：“能做就做点，能帮就帮点，坐吃山也崩。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光做到天黑，天黑做到天光，都不知道累。”

做完事，九点多钟回来，胡乱吃些剩饭，就赶到大姨娘那边，同老人们一起打牌。母亲打牌怕输，抓起牌齐在手里抖个不停，越输越抖。有时人家就数落她，她神情黯淡，默不作声。妹妹在电话里安慰开导她，母亲说：“我老了，穿衣吃饭用钱，点点滴滴靠你们。想起你们年年在外面打工，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赚钱给娘用，娘又输把别人，所以心里难过。”

母亲含辛茹苦，任劳任怨，耗干心血，为儿为家，老了还不屈不挠，争取自食其力，尽心力所能及，不为难你，不麻烦你，事无大小，还在帮你。

我们提起母亲受的苦、累、委屈，心里面感激娘，请娘原谅子女的不敬不孝。母亲反而说：“你们姊姊妹妹跟着娘受苦了，一年难得买回肉吃。” 还说：“人嘛，一生风风雨雨的很正常。”

听着母亲的话，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从小到大，甚至说一直到现在，我们稍不如意，就讲娘骂娘，指摘娘这也不是那也不好，都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做事从来没有先问一下娘的意思，听一下娘的想法。娘把儿当宝，儿把娘当草。母亲的老朽衰弱，跟长期精神忧郁，受家人的辱骂惊吓，也有莫大的干系。

母亲伤心至极的时候，就说：“我不在这个屋里了，我找个庵子吃斋算了。你们莫来寻我，生死好坏你们莫管！” 母亲还再三招呼我说：“我死了，你莫讲娘遭孽，去大操大办丧事，你简简单单把娘埋了就行了，要不就把娘烧掉、把骨灰撒掉。”·········

母亲心里，最遗憾的是他两个老人一生不和，最担心的是怕我们夫妻吵架，最牵挂的是妹妹远嫁他乡不知到底过得怎样，最欢喜的是听启蒙、启明、启帅围在桌前读书，夸启帅念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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