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拔剑

——飞云《浪淘沙·天涯愫》词赏析

文/凌风拔剑

   浪淘沙•天涯愫

词/飞云

抱恙榻中瘫，牵电频传。
此情无奈远蓬山。
唯有长风缠细雨，烟草一川。

犹记洧河边，芍约成缘。
沈园别恨久寻间。
天赐偶逢重聚喜，却又分天。

    几天前，他把这首词邮传来，落底处留言：“老同学，百感交织中在病床上写下了这点文字，但无力坐在电脑旁，只好有劳贤弟了。”多年的密切交往，“闺蜜”般深挚的交心，云雨中灼励的交情，使我默契地领略了这举外之蕴和言外之意，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告诉了他我的想法。经他同意有了本篇拙作，试图通过文的赏析反映一个较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问题，引领人们去思索。
    词作选择的《浪淘沙》词牌，具有沉郁的情态色彩，反映了波澜起伏的心理状态，让人尤想到风掀自然海面的汹涌之境。词牌选得很好，对于表达词作的情态起着凝练的点睛作用，可以窥见作者运用词牌能力的卓然一斑。“天涯愫”又在词作的思想内容上作了高度概括，点明了词要诉说的是“天涯之间的情愫”故事，而不是身边发生的情事。此时，如果不看下文，那么，可能在读者的发散性思维中会出现两种基本推测：一是虚拟世界的牵情，二是相别了的眷情。读后便晓然，明暗两条线索相映，词作在明述“别情”的字符里暗含着虚拟世界的“牵情”，后者在网络普及的当今世间是不难理解的，也是现实的客观存在。
    词作的总体思路是，从现在隔别天涯的牵念落笔到曾经识恋分别的回溯起笔，在跌宕转折的情节铺述中，流露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惜春思绪，潜含着对铸成倾心珍爱的两个人最终天隔一方的社会深层因素的思考。
    上阕着笔现在，写他在倦卧病榻中，一个远隔天涯的情人眷念他的情形。虽然重笔在诉说对方，但也流露着他同样深挚的牵挂。
    人与人情感的交流离不开平素生活中的互相惦念，几个问候拉近了心灵的距离，足显关心与亲和，而处于困境与痛苦之时的被牵挂，又超越往常的内涵，往往可生发触动灵魂的感受，深刻地打动对方，甚至成为一生的铭记。词作以“抱恙榻中瘫，牵电频传”突兀开篇，正是这种特殊时期特别感触心理的激发，再度升华了他对她的情感，为下文的展开奠定了回念与怀念的浓郁基调。“瘫”表征了抱病的严重程度，“频”写出了她牵挂的急切心理。
    “此情”承上启下。“此情无奈远蓬山。”（尽管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可怎么才能奈何得了这蓬山的遥远呢）回答了造成她“牵电频传”急切心理的原因，那就是：远隔天涯，不能亲躬照顾，只好无奈地波电传心了。这里，一个“蓬山”词的运用，巧妙地化用了唐代诗人李商隐《七绝•无题》中“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意境：思念愈迫切，愈会燃起相会的渴望，既然会面无望，只好请使者为自己殷勤致意，替自己去看望他。诗词中常以仙侣比喻情侣，青鸟是一位仙人西王母的使者，蓬山是神话传说中的一座仙山，李诗即以蓬山用为对方居处的象征，而以青鸟作为抒情主人翁的使者出现。本词又赋予了“蓬山”以“那曾经的美好已去”的含义，为下阕情节展开做了伏笔。
    “唯有长风缠细雨，烟草一川。”一个“唯有”的着笔将上句的“无奈”情态推向了进一步深化的极点，没有任何办法济事，只有隔别海角的怅望长空，并通过自然的一幕情景来喻含深念的程度。试品“长风缠细雨，烟草一川”这一特别的自然情景所富含的内涵：“长风”表明了空间的幽远深邃，人被空隔的困境；“缠细雨”布满整个垂向空间的绵绵细雨，引人尤想到江南五月那种绵长不断的梅雨景象，人牵念的幽长；“烟草一川”地面上在绵长时期内梅雨浇灌而不断茂生的青草，人思念的浓烈。寥寥九字，寓情于景，在空间上展现了一幅由地面葳蕤生草到涨满空间的绵绵细雨、又拓展到长远空廓的旖旎图景，在寓意中富蕴了牵挂的至深、至远与至切，涨满了整个心房，飞扬在绵延长空，寄托于如雨润草的期会里。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凝伫在某一高处怀着潋滟心思、眺望远方、随景思绪飞扬的女子形象。这是其一，也是主要的明述。另一方面，这一句，在暗线中又使思念的主体人物发生了转移，转向了词作者，引起了下阕的追忆，又在谋篇上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下阕转笔过去，回忆他们的缘遇、相恋和别离，抒发的是爱情遭受摧残后的伤感、内疚与对她的深情爱慕之情以及对世俗蔓延下来的某些禁锢的忿膺不满，叹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犹记洧河边，芍约成缘。”借《诗经•郑风•溱洧》描述的郑国洧河边岸少年少女踏春之中寻找意中人的情境来寓他与她的缘逢与情约。词中的“芍约成缘”正是引用诗经这首词中“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的句意，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在冰化雪消、百花绽放、春风骀荡的洧水之滨，少男少女互相调笑戏谑，乐中觅情，相互中意后便以一支芍药订约。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地区当时“送芍药”的习俗是一种情的象征，“芍药”是一种爱的信物，只有彼此之间相互产生爱慕时才授受这种花。这种来自彼此心灵深处的初情是一生难以忘怀的，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期、特别境况下更难禁地跃然眼前；似有“而今愫情依旧，相依不能”之诉，怅凉之感寄于言外。
    正是这种怅凉之心，让作者在回溯那段美好初恋之时突然行笔陡转，点染了那“沈园别恨久寻间”的回忆，借陆游与唐婉爱情被固守封建礼教的母亲所摧折的典故，发出了强烈的慨世愤懑——正像陆游在《钗头凤•红酥手》中忿发出的“东风恶，欢情薄”一样，一种个人婚姻遭遇凝结在社会深层因素与自己当时软弱妥协的痛苦思索中，犹有对千百年来仍然难能消除的封建婚姻桎梏的欷歔之叹。我们不妨看看陆游与唐婉的婚姻之悲，也就明白了词中“沈园别恨”的深痛心理表达了。陆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氏士族的一个大家闺秀，结婚以后，他们伉俪相得、琴瑟甚和，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恩爱夫妻。不料，作为婚姻包办人之一的陆母却对儿媳产生了厌恶感，逼迫陆游休弃唐氏。在陆游百般劝谏、哀求而无效的情况下，二人终于被迫分离，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彼此之间也就音讯全无了。“久寻间”，面对无奈分离的现实，词作者并没有真正放弃对她的那份情感，而是在一直打听她的消息，更希望得以期遇；这种行为足见相互之间的情感之深，也就诠释了此时又郁烈念起的原因。
    “天赐偶逢重聚喜，却又分天。”功夫不负有情人，在别离与寻觅近三十年的时间里，终于在一次差旅中，他与她戏剧性地偶然重逢在新疆喀什，那种惊喜促使他在相遇后几乎不到一个小时便急切地电话报喜于我，电话中传来了她“责怪”他的伴着婉滴的笑声，我也调侃着他俩的喜遇。时间急速地划过，不几天，他们不得不又一次别隔天涯，唯有相互波电传念。较二十多年前庆幸的是，这一次分别有了现代化通讯工具，可以随时通电互倾心声，但一个“却”字让我们品知那依然没有跳出感伤的意味，依旧沉湎于被社会“空间”无情剥夺了的情念。词以低沉情调的“却又分天”作结，萦回着复杂的思绪，给人以思索不尽的余韵。
    整个下阕，词作运用了两次相逢与相别的转折，喜与悲交互，流露着波澜跌宕的内心世界，也正是现实阻隔与真爱追求矛盾交织心理的反应。也许，这种矛盾交织心理不只存在于他个人，而是一个存在于相当一部分人的心理，构成了一种客观的社会现象！
    品读着《浪淘沙•天涯愫》，我沉郁在他们的遭遇里思绪万千，禁不住深深喟叹道：云逍川嶂一通天，爱锁鸳鸯两地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