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伤疤治病的故事

个人日记

在老家镇上,除了治骨伤的姜神医外,阿东绝对算是一个人物。因为他做了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往天上扔了一个鸡蛋。

扔一个蛋算什么鸟事呢?美国总统不是经常被扔鸡蛋、丢鞋子、泼颜料吗?人家还笑嘻嘻教人以后扔准一点。几日前,默克尔陪普京参观汉诺威工业展览,几个乌克兰姑娘脱光了上身,挺着胸器冲上去,普京居然说:我喜欢那些姑娘!只是安保人员动作太快,他还没看清楚就被摁倒了。他说,政治问题还是穿上衣服谈比较好。

但阿东的蛋扔的不是地方。那个鸡蛋事前被他用注射器抽掉了蛋黄,再把颜料注入蛋壳内,颜料与蛋清拌和后,不但色彩斑斓,而且历经千年不褪。鸡蛋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准确地落在西安古城墙的一块匾上,砸出一幅爆炸状的油画。阿东啊,你扔到哪里不是扔呢,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地方?十二朝古都,随便一伸手一跺脚,都可能是文物啊。

就因为往天上扔了一个蛋,阿东坐了17年半牢。23岁坐牢,40岁出来,阿东在两名狱警的陪同下回到老家。见人就立正,敬礼,报告干部,有时也换换花样,突然来一声响亮的“希~特勒!”阿东连父母兄妹都认不清了。等陪同的狱警一走,母亲扳过儿子的脑袋仔细翻看,头发里果然有一个T型伤疤。应是钝器所伤,横竖足有两寸。十多年了,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伤疤闪亮如新。一家人抱头痛哭。阿东傻傻地笑。

从监狱接人回家的是与阿东喝过血酒的另外四兄弟。同在一所中学读高中,后来又考到同一座城市读大学。那个时候的大学不准谈恋爱,一到周末五兄弟就凑在一起扯淡。那一天明月当空照,不知怎么爬上了学校的水塔,有人突发奇想:我们来一个桃园五结义吧!阿东便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五瓶汽酒,本想咬指滴血,还是怕痛,只是做了个样子。五人嬉笑着跪成一排,举头望明月,低头喝汽酒,将空酒瓶扔出很远,听到水塔下玻璃破碎的声音。

这一跪惊天动地。几年后老五阿东出事,几兄弟一夜老了十岁。那是喝过血酒的兄弟啊!此时,看到老五头上的T型伤疤,四兄弟恍然大悟,忍不住骂起娘来:妈妈的鳖!不就是扔了一个鸡巴蛋吗,何嘎硬要把人打成哈卵呢!

四兄弟决定凑钱给老五治病。

在老家小住数日后,老五被接到了长沙,住进了湘雅二医院。四兄弟一有空就轮流到医院探望。老五出事前,写诗、画画、书法样样出色,特别是那一手硬笔书法,结构紧凑却又常常出其不意,透着力气和才气。如今那字大了,架子散了,似乎握不住笔了。从住院第一天起,他们就叫老五每天坚持写字。每次来探望,先要看老五新写的字。大家都觉得老五的字有了长进,说明病情正在好转。为了帮助老五恢复记忆,平常兄弟们有什么应酬活动,也常常带上老五去感受感受。

那天,老家镇上领导到了长沙,兄弟几个在佳楠酒店请吃饭,老五也在。酒足饭饱后,做东的老大客气地问:领导,还搞点什么活动?老五立马接口说:去卡拉OK耍嘛!每人发一个妹子,每人发一个避孕套。老大立马喝住老五:乱讲!领导们哈哈一阵笑,倒不好意思活动了,直接回了房间。等领导一走,老大把兄弟几个拉到一旁,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带着老五去了楼下的卡拉OK厅。

足有一个加强班的妹子站成一排,果然每人发一个妹子。三五两曲后,老大让妹子领老五上楼去,说好事成后付钱。老四负责在卧室外的客厅听床。半个小时后,老四一进门就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原来老五说妹子的一对奶子是大学食堂里的大馒头,白白的,还冒着热气呢,二两一个,他一餐要吃三个。妹子只有两个,他吃不饱呢。大家跟着笑得喘不过气来。老大急急问:成了吗?老四说:没有。为什么?硬不起来。一声叹息!老大却说:有戏!下礼拜再来。大家轮着去听床。

第二次轮到老三听床。老三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来,一进门也笑得喘不过气来。原来老五说妹子裸着的上半身好像断臂维纳斯,very beautiful!my god!老五要妹子就那样半裸着坐在床前,不准她动,说是要给她画像,可是没笔。老大急急问:成了吗?老三说:没有。为什么?硬不起来。也是一声叹息!老大却说:应该有戏!下礼拜再来。

第三次轮到老二听床。老二去了一个半小时才回来,一进门就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原来妹子说老五的小弟弟太小了,像个小麻雀,老五急了,说他与兄弟们比过,他的超级大,不是小麻雀。老大急急问:成了吗?老四说:没有。为什么?硬不起来。又是一声叹息!老大却说:不要放弃!下礼拜再来。

第四次老大亲自听床。半小时不到就回来了,进门也不笑,只顾喝酒。与老五开房的妹子没多久也跟着进来,把前几次拿到的工钱全部还给老大,说:我尽力了,你们做兄弟的也尽力了,我替你们那位兄弟给你们鞠一躬!我佩服你们!老大突然抓起一瓶啤酒,狠狠砸在地板上,随即哭了起来:真的没戏了!妈妈的鳖!何嘎坐牢还要把男人的武功废了?

 

老五的病久不见好,大家凑起来的20万很快花完了。听人说,衡阳那边有一家精神病医院,医术好,价钱不贵,空气还好,就去了。但住了一年也没见什么好转。家里长辈就说:请法师治一治吧!回到老家,请法师做了三天三夜法事。老五被折腾得没了脾气,如木偶般任人摆布。门、窗、床上到处贴符,喝下一大堆神水,仍不见起色。有人出主意,用喜冲一冲吧!老五娘果然在老家给老五物色到一年轻寡妇,悄悄娶进门来,不料老五夜夜睡在地板上,就是不上床,说是誓死反对封建包办婚姻!那寡妇悄悄地走了。

四兄弟请律师给老五申请了国家赔偿,但很快被驳回。理由很简单:监狱的监管没有任何过失,刑犯是与狱友互殴所致。但具体是谁,不知道。此后再申诉,一听案情,竟没人敢接了。

出狱第五年后的一天,老五家门对门突然有了许多便衣,据说老五和妹妹已被偷渡出国。老五又成了国家的罪犯,还捎带上了亲妹妹,家里只剩下衰老的爹娘。

去年811日,老五父亲突然故世。四兄弟急急赶到老家,出钱出力替老五操办了丧事。那丧事据说是当地三十年来最热闹的,场面大过当地首富父亲丧礼。主祭那天,四兄弟披麻戴孝,齐刷刷跪在灵前,眼泪长流。老三亲自书写的一副长挽联已被雨水打湿了,但文字依旧清晰:

请命奋孤忠,上无愧于国,下有负于家,流寓异域,骨肉离析,伤心坟墓万里,生子如斯,公归泉台宜抱恨;

犯颜铄众口,行不容于俗,运偏乖于时,招魂迷津,身心畸零,残阙孝悌一端,既契同怀,我到灵前代负荆。

四兄弟久跪不起。老五母亲一身素服,将四兄弟一一扶起,领到楼上房里坐下。与当地大多数人家一样,房里也供着一尊主席铜像,只是比一般人家的高大许多,差不多等人高。老五母亲用一块红绸缎小心地擦拭了一遍,然后给每人递上一杯热的茴香茶,说:我少了一个崽,但是多了你们四个崽,我想得通。这个崽啊,就当是过继给国家了!

一个月后,远在国外的老五兄妹才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妹妹在电话里放声大哭,责怪不该瞒着她。老五却冷冷地说:该死!谁叫他不听话!通完电话,老五走到湖边,捡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子,使劲往天上扔去,那弧线一如当年美丽。只是那里没有古城墙,没有被当做文物的匾。石子卜通一声掉进水里,连一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有。

老五去那边后一直在治病。老病未见好转,还得了糖尿病。人也比以前消瘦不少,经常说些混账话:每人发一个妹子,每人发一个避孕套。一头浓密的卷发也越来越少了,也许是痒,老五老用手去抠,那个T型伤疤很容易就露了出来,在太阳下闪着别样的光芒。

 

2013415于溪砚斋

 

文章评论

并非闲云野鹤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