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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之:人生哑剧

往事

同学聚会的晚宴酒兴正酣；突然，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端着酒杯走上宴会大厅的小舞台，用深沉、带有哽咽的声调喊道:"同学们，请静一静，我是"猴子"，请给我机会，让我表达迟了几十年的敬意和谢意"。话声一落，他便双手捧着酒杯，先是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将滿杯烈酒一饮而尽。当席间百多位同学还没回过神时，他又双膝一屈，当众跪下，噹、噹、噹三个响头，泪流滿面。
   "猴子"三个响头之后，起身镇定镇定情绪，对看话筒说:"XXX同学来了吗？请示意一下，对不起，我认不出来了"。我起身，举起了右手，眼眶闪着泪花。"猴子"走下小舞台，径直来到我席前，斟滿酒杯，"先敬你一杯，为什么，等会告诉大家；其实不说你自己也一定知道"。我语噎，碰杯后酒杯空底，相拥良久。
   尔后，"猴子"一个一个的唤着当年同住一个寝室的学友名字。同一寝室的除我和"猴子"之外，还有十二人。其中，几人与"猴子"有过联系，其余则四十多年未曾谋过面。当"猴子"得知其中有位同学已经离世时，他表情沉痛地将杯中酒洒在地上，"对不起，谢迟了"。"猴子"说:"我为什么要敬你们，肯定有人知道原因，或许有人不知道原因；但是，我一直都认为你们是知道的，在心里感激你们几十年，谢了"！十三位四十多年前的室友相互碰了碰杯，不声不响地将杯中酒送入腹中。
   接着，"猴子"重上小舞台，向晚宴上百多位同学讲述了一件尘封四十多年的往事。为了叙述方便，下面改用我的语言来替"猴子"复述。
    事情发生在1969年的春天。这年元旦刚过，我们七、八百名初中学生，由国营工厂的"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带领，来到离省城百余公里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久，“工宣队”队员荣归故里，将我们交给了当地的“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管教。

    说是初中学生，其实根本不上文化课。除了干农活、军训操练外，就是由"贫宣队"队员领着开批斗会，进行"如火如荼的阶级干争"。当时，社会背景的主旋律是对毛主席的个人崇拜登峰造极，无以复加。吃饭前唱"语录歌"、军训前跳"忠字舞"、上课时开"斗私批修"会是每天的必修课。这些当地的"贫宣队"队员个个苦大仇深，阶级斗争觉悟极高。他们要求同学们互相检举揭发，从蛛丝蚂迹中寻找阶级敌人。同学个个提心吊胆、人人自危不安。尤其是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记得有位出身"成份高"的同学，将一张报纸垫坐，被"贫宣队"队员发现，立即被五花大绑批斗、游街示众，加以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罪名。原来，报纸上有一枚老人家的照片。（在当时，哪张报纸上没有呢？）
    言归正传。别看这个"猴子"现在人高马大，可当年瘦弱矮小，加上出身成份不好，平时在班上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猴子"的绰号比大名还响亮。"猴子"与我同住一室，同寝室的共有十四人，分睡有上、下铺的七张木床。寝室最里端有个窗户，窗前摆放一张书桌，桌上供着一尊半身的毛主席的白色石膏像，像缺胳膊的维纳斯。我和"猴子"的床位在书桌边上，我睡下铺，"猴子"睡上铺。
     有一天半夜，"猴子"因闹肚子要上厕所，情急之中，从上铺下床时不慎将书桌上的石膏像踢翻在地，摔成碎块。"砰"的一响过后，寝室静寂依然。我被惊醒，见状装睡，不敢出声。"猴子"倒是镇定，赶紧躡手躡脚，将地上碎块摸个干净，用衣服包裹着，溜出了寝室。大概是连同腹中秽物，一起扔进了粪坑。"猴子"的举动，我看得清清楚楚；其他十二个室友是否被惊醒，不得而知，不敢考证。
     天亮后，"猴子"表面装若无事，内心却极度恐慌。
     恰好，当天上午是劳动课，任务是到三、四公里之外的校办农场去开垦荒地。按规定，要安排二个同学（一男一女）留校值日，"猴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这个班长。冥冥之中，我似乎意识到什么，就叫"猴子"留下值日。
     待中午劳动归来回寝室时，我一眼便见书桌上放有一蹲与原来一模一样的石膏像。显然，"猴子"利用值日良机，从与校门仅有半华里的镇上买回了一尊。
    此事就此结束，仿佛没发生过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猴子"在44年后的此时以酒感恩，那么，这件事压根儿不存在！
    "猴子"讲完原委后，还有许多感慨的话，在这就不再累赘了，留与亲爱的读者揣摩。
    不过，还是想交待一句，在"猴子"以酒、以泪感恩过后，我举起了酒杯:我感谢"猴子"的镇定和坚强，如果当年他坦白自首，不但他自己免不了入罪，我也一定会遭诛连。如果当时寝室里有任何一人检举揭发，那么，东窗事发后，"贫宣队"的队员不会放过其他人。所以，我感谢全寝室的同学，在那特殊的年代，我们成功地演绎了一出鲜活的人生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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