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

金秋十月，家乡一片喜庆气氛。

苹果的再获丰收使得邻家八龄老太也笑得张开了没牙的嘴巴。那笑是爽朗的，发自内心的虔诚，不带有一丝丝忆苦思甜的味道。

野菊花如火如荼地开着，点缀和装扮着这座百花凋零、草木萧条的山野村庄，置身其中，有一种犹如夏日雨后的清晨，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国庆节过后，野菊花如同一群裙裾飘飘的仙子，悄然来到人间。家乡的山坡上，公路上，田埂上，甚至年久失修的窑背墙上，到处都是盛开的野菊花。一簇簇，一朵朵，有白的、紫的、黄的，密密匝匝，重重叠叠，煞是好看。

在颜色不一的众多野菊花中，我独喜欢黄色的野菊花。白色的、紫色的开放时几乎都是一朵一朵的，七零八落，参差不齐，貌似缺少旺盛的生命力；很少像黄色的野菊花，则是一簇紧挨着一簇，一夜之间“遍身穿就黄金甲”，宛若春季里百花绽放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生机盎然，竞相吐艳一样。

野菊花千姿百态，淡雅从容，沉郁凝重，灿烂辉煌！散发的清香沉醉了忙碌在田间地头的家乡人民。即使霜露的早晨，凄冷的黄昏，野菊花也毫不吝啬地伸展着娇媚的笑脸，迎接着每一位早出晚归的人。

秋日的午后，从田野归来的农夫，忙里偷闲地采上几把含苞待放的小雏菊。回家沏上一壶茶，稍作休息，悠然地坐在自家小院里，晒着暖暖的太阳，慢慢地品味。袅袅茶香，氤氲升腾，诱人的香气不亚于陈年佳酿，品茶人竟有些昏昏欲睡了。那画面不正是田园诗人陶渊明笔下所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吗！

坐在大巴车上，车子飞速地前进，透过车窗远远望去，有多少次我都会误以为野菊花就是油菜花。而事实上野菊花就是野菊花，她有着油菜花所不具备的顽强生命力和不凛寒风苦雨的傲然姿态。

野菊花很美，美得让我的心底泛起隐隐的痛。我用不是诗人、却胜似诗人的眼光和心态欣赏她，回味她。在这深秋时节，很想采摘一把怒放的野菊花，拿回家，只为祭奠那个青涩的少女时代……

在我人生最美的青春年华里，有一位——一位和野菊花有着千丝万缕、息息相关的女子飘然而至，给我辍学三年的孤寂生活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那一年我十四岁，正是别的孩子上学的最佳年龄，因为有她，我并没有丝毫的嫉妒和羡慕。

八十年代初期，家乡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夜之间土地都分到个人名下了。就连家门口前排——一向热闹非凡的生产队饲养室也悄无声息地没了。

八六年秋天，时隔三年后，废弃的饲养室院子里突然搬进来一户外姓人家，母亲说，是从河南来的，辗转搬了几次家，才落脚到这里。

我很快就知道了这家有一位女孩，叫秋菊，大我两岁。第一次见面，她给我的见面礼就是一把黄色的野菊花。当我羞怯地接过时，她手指在我眼前一晃，一束小菊花就插在了我头上。听着她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我便喜欢得不得了。从此，我们便成了好朋友，一晃就是三年。  

她很爱美，把一条水红的沙巾剪成丝带，变着戏法给我做着各种发型；她很爱看书，远道带来的故事会、杂志以及小说月刊里的精彩故事，都能娓娓道来，农闲的时候我们常常同榻而眠，看书至深夜；家乡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都有我们一同放牛时留下的足迹，秋日的黄昏，每天放牛归来，从不忘采一把野菊花，插在瓶子里，为的是把闺房装饰得更加漂亮些…… 

八九年，正当我们亲如姐妹，形影不离时，她的父亲却把她嫁给了一个她一点都不喜欢的人。订婚时，我亲眼看到因为她的一句顶撞，他就拳脚相加，那一年她才十九岁。结婚时，我没有去。母亲随了礼，而我用她给的红丝带束了一把野菊花放在我们经常玩耍的地方，我相信，她一定看到了。

春节前夕，在叔父的帮助下，一纸“农转非”结束了我的农村生活。叔父问我：“想上学吗！”

“想。”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90年春节后，我也离开了村子，跟随叔父去镇上复读。此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好几次我曾试探着问她母亲，她母亲始终闪烁其词，一直没有结果。后来听母亲说，因她生了两个女儿，所以婚后的生活很不幸福，再后来，知道她毅然地离婚离开了那个家。

96年国庆节，母亲给已经工作的我捎来一封信。打开一看，信的大致内容我用一句话总结：“我人生最奢侈的一件事，就是途中与你相遇，然后相濡以沫，共闻花香。”落款是秋菊，一朵干涩的似乎仍残留有余香的野菊花粘在信笺上。此时，我已耳能熟详李清照的《醉花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我仿佛看到那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清瘦女子远远地飘零在异乡的土地上。

野菊花很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依旧悄然开放着，而她却深深地留在了我青春年少的梦里。

有些东西，记住了，就永远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