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

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昨天还阳光灿烂如秋日午后一般，今天却像是被谁猛抽了一巴掌，七分晴三分阴了。

惨淡的天空中，大团大团的棉花云悠闲地打着盹，然后又缓缓地聚拢、重叠，沉重得像要坠下来了。裸露的太阳勉强从云缝里探出身来，直射的丝丝光芒耀眼生辉，但最终抵不过黑云压境的实力，中午时分，悄然没了踪迹。

站在阳台上，瞅着被雾霭、湿气笼罩下的山城，冷凄凄的，看不清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看不清近处栉比鳞次的高楼，感觉很压抑，也很索然。重又回到办公室，暖气热烘烘地，迷迷瞪瞪想要睡觉。

就这样，一整个下午，都在百无聊赖中从房子里进进出出，时间仿佛是凝固了一般停滞不前——诱人的周末，难捱中等待着。

快要下班了，老天爷终于像是受了千万般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嘤嘤啜泣开了。凛冽的西北风把仅剩的槐树叶子一股脑儿直冲云霄，叶子在高空打着旋，像无数飞翔的小鸟。

今天是小雪节气，按时令应该结冰了，但是却下起了雨，参杂着偶尔的三五片雪花飘然而来了。来得突然，来得迅猛，来得不合时宜。

走在人迹稀少的街道里，冷风一阵紧接一阵往身体里钻，雨点、雪花拍打在脸上，冰冷的，像艺人手里拿着刀在雕刻，刺骨地疼。

同事高跟鞋的“咚咚”声听得人心烦。隔几步我就要扭头喊一句：“快点，冻死了！”同事用永远都充满着温柔的笑脸回应我：“冻死了，冻死了，怎么没见你死一次啊。”

真急死人——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烦躁，缺乏耐性！

走到中街时，同事终于绕道而行了。我迅速加快了脚步，原本想一鼓作气直奔家门的，可是楼下突如其来的混乱让我停了下来。

一群人，准确地说一大群人围在楼下的第一家门市前，看着两位彪形大汉正用手里的钝器使劲将防盗门往上撬。

“发生什么事了？”我紧张而又好奇地跑到人群里，看了看周围，似乎一个人都不认识。（其实都是家属楼周围的人，只是平时没说过话而已。）

“这是怎么了？”没有人回答我，每个人都是面色焦虑，神情急切地看着台阶上的两个人。我感觉台阶下的所有人似乎都在暗中用力推，扭曲、变形的防盗门缓慢地往上移动。

“快看，烟！”好多人齐声喊着。这时候，我也发现防盗门下的玻璃门里往外冒烟，像是门内有一位抽烟的男子，正悠闲地吐着一缕又一缕的烟雾。

“不好，着火了！”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这家门市做的是烟酒生意。主人在楼上和我家住的是对门，十几年了，两家关系一直处得很好。他有两个女儿，一个上研究生，一个出国留学。还在我十来岁时，他就在这个小县城里名声鹊起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经营烟酒批发，现在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批发公司。可以说县城里乃至农村婚丧嫁娶、上梁搬家的人用的大多是他家的烟酒——估计不光是质量有保证吧，更重要的是夫妻俩人品好，人缘好。

这几年，他作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经常出席各种会议，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如靠天吃饭的人，永远过的都是风调雨顺的日子，提起他，认识的人，都会发出一片“啧啧”的赞叹声并露出羡慕的目光。

可是现在竟然出事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和疑惑不解。

“是不是进去贼了？”

“一定是没偷着东西，用火把门市点着了！”

“不会出人命吧。”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防盗门总算推到一人高了，打开里面的两扇玻璃门时，滚滚浓烟喷薄而出。刹那间，整个楼房都被包裹在烟雾中，那阵势就像里面刚刚发生过爆炸一样。呛得整个人群后退了几步，那两个人几次曾试着想冲进去，但都不能。

“赶紧打110吧。”有人大喊。

“对，打电话。”我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匆忙掏出手机给老公打，让他下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电话刚挂，那两人已经进去了。这时前来观看的人越聚越多，尽管雪不停地下，风狠劲地吹，但是人群就像是被孙悟空的法力给定住了，纹丝不动。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想尽快知道里面到底出现了什么状况。

约莫两分钟，抬出来一个人，那两人什么话都没说，把人放在湿冷的地上后，又火速跑进去了。

人群一阵骚动，我跟着大家又往前移了两步。

“看看人怎么样？”有胆大的跑到跟前去了。

“摸脉搏”、“掐人中”，大家争先恐后地嚷嚷着。

“他不会真死了吧。”我心里感觉一阵害怕和悲凉。我不想看到这种场面，尽管面对亲人，同事，甚至陌生人，我已经直面过几次。

有人喊他的名字，没反应；拍打他，也没反应。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他脸上，顷刻间化成水流走了，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动不动，就那样衣衫不整地直挺挺躺着，像是死了，更像是睡着了一样。

“别喊了，赶快送医院吧。”老公推开人群，挤进来招呼楼上住着的几位男士一齐动手，很快，人被抬到车上弄走了。

刚目送走那个，门市里又拖出来一个人，是女主人。眼见着她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知道没有生命危险，大家紧绷的心多少有些放松。

这时救护车来了，有两位穿白大褂的走过来询问情况。我和五楼的大姐赶紧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跟着去医院。谁知，她“唿”地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往门市里冲，同时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我叫你喝，我叫你喝，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听到这句话，每个人都唏嘘不已，最终彻头彻尾地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喝酒，夫妻俩合伙上演了这场着实恐怖的闹剧。

看着那两人从门市里打扫出来一大摊搅混在一起的灰烬和未燃尽的报纸，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妈呀，这幸亏是白天，晚上的话，估计两条人命很快就没了。”

“为什么要这样啊！”、“划得来吗？”、“不就是喝酒了嘛，至于这样啊！”……慢慢散开的人群中不少人叽叽咕咕。

黄昏的时候，山城一片银装素裹，洁白的雪花湮没了所有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