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

今年十月份，由老公主事，兄弟姐妹一起回农村给老爷子过生日，老爷子很开心，我也了却了一桩心事。虽然六个儿女（总共七个，我家是老小。）都觉得生日不尽人意，但总算完成了这个大家庭一年一度的一项政治任务，给老爷子，也给村里人有了一个满意的交代。

谁都知道：设席容易请客难；谁都想在城里大摆一桌，既大方气派，又隆重热闹；可是谁都请不动老爷子啊！酒店定好了，老爷子却动了雷霆大怒，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由我和老公做大厨，在农村草草地过了一个生日。老爷子三杯酒下肚，高兴地笑不拢嘴，直拍大腿，连说好好好。看着村里人流露出羡慕的目光，老公私下耳语：老爷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爷子，婆婆皆已年过八旬，虽然身体从未有过什么大恙，但精神气却大不如从前，简单的生活起居也渐感力不从心，这难免让儿女们忧心忡忡。

晚上回到家，当着女儿的面，我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今年过年回农村！老公对于我的突然决定，竟有些懵了，片刻之后，一个热烈的拥抱朝我飞奔而来。

女儿在一旁大喊：“我反对！”并声嘶力竭地大吵大闹，说她坚决不回去。

看着女儿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没有去哄劝她。我知道这时候去劝，无疑是火上浇油，最终的结果是狼烟四起。我坚信，不是女儿没有亲情观念，也不是女儿不喜欢农村——女儿小时候就是在农村的外婆家长大的，生活的艰苦，交通的不便，这些都不是女儿拒绝回农村的理由。

屈指算来，结婚马上十五年了，自从有了女儿后，总共回农村过年两次。

第一次回家是在女儿即将两岁时，女儿是2000年正月初五生的，回家就是第二年腊月。那时候我们的经济还很不宽裕，工资低，加之刚刚贷了房贷，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年关的菜价、商品翻倍暴涨，但我依然一应俱全地买齐了春节所需的各种生活必需品。毕竟我是第一次以张家四少奶奶的身份回家，居家过日子我出手不是很阔绰，但我也不喜欢精打细算，给公公婆婆的印象很重要。  

25日中午，回到家里，老公一口水没喝就去磨面，我帮着婆婆开始蒸馍，女儿怯怯地拉着我的衣角跟进跟出。吃过饭一切妥当后，我和老公开始收拾我们所谓的新房。

都说家是温暖的，可是我在这里体会不到。未曾住人的窑洞，家具、炕沿的尘土落了厚厚一层，没有烟火，好象冰箱里的冷冻室一样。门窗破旧而四处漏风，早就听老公说他们家买的是当年生产队的饲养室，因为公公多年在外工作，加之几个儿子成家都有各自的房子，所以家里的面貌并没有怎么改变过。

婆婆不停地叮咛：多给炕头填些柴，就不冷了。老公可了劲地烧，就这样，晚上睡觉时身子底下像火烤，身子上面似冰窖。第二天早上，女儿就迷迷瞪瞪发烧了。公公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一针退烧针加上吃药，女儿又开始欢蹦乱跳了。（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一下，这位医生的注射方法我是从未见过的，他竟然将针头平行穿过肌肉。）

年幼无知的女儿满心欢喜地跑到婆婆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奶奶，我要吃黄瓜。”谁知婆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女儿：“再不敢吃了，年后还要招待客人！”原因是女儿回来当天已经吃了一根了。而我想用买的糖果哄哄女儿，却是什么都没影了。

下午两点，我让老公生炉子，婆婆抢上一句：“才几点啊？就搭火！”那一刻，我气极了，但我什么都不敢说，从这两天的观察，看得出婆婆很厉害。（后来多次印证，婆婆的威严不仅体现在管教子女上，还有女婿、儿媳也不留情面。往日乡镇的同事曾告诉我：“你婆婆太厉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你大姐。”我才知道镇上的干部去村里收农业税，因为大姐一句话没说对，婆婆当场让大姐下不来台。）

深夜时分，女儿又开始发烧，我裹着被子蜷缩在炕角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儿等待天明。冬日的夜晚，漫长地像年初的孩子盼过年一样。黎明时分又是打肌肉针，女儿发烧暂退。晚上又发烧，如此反反复复到除夕，这时我才明白，肌肉针只是起了缓解作用，根本没治病。

除夕晚上，我和婆婆坐在炕上包饺子，女儿坐在我身边。和好的面快要包完的时候，女儿开始吵闹要我抱她，看着女儿哼哼唧唧好像很冷的样子，我知道女儿又开始发烧了。公公一言不发，婆婆竟然让我再和面把剩下的馅包完，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不能说什么，眼泪顺着眼角流到面前的小案板上。

就在这种状态下，我和女儿一直熬到初三早上，原计划初五才走的，可是女儿一直高烧不退，只能提前回城了。那天雪花飘的很大，我们来到我工作的镇上，给女儿输液。镇上的食堂都关门了，我们只有吃着婆婆带给我们的冷馒头充饥。

那一年，是我结婚以来最糟糕的一年。回到家里，好几天吃的都是土豆、胡萝卜片，其它什么青菜也没有。后来婆婆每每说起，那一年因为下雪封路，一个客人都没有，所有没吃的菜都坏了扔了，言语里总是流露出一副后悔得要死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的女儿身体特别不好，动辄发高烧，每次都在39.5℃以上，连续五个春节要么住院，要么输液，弄得我焦头烂额。最严重的一年是年头至年尾高烧输液九次。所以直至09年我们都没有再回农村过年。

在这期间，因为兄弟四家谁都不愿回去，最终以老三给两位老人在城里买了一座独家院而解决。那年大家皆大欢喜地和老人过了一个春节。可是第二年正月刚结束，老人就固执地吵着要回农村，没办法，儿女们只能顺从老人的意愿。

送老人回家返回后，估计老公就想着过年又要回农村了。因此对于我和女儿的渗透说服工作从春到秋，从夏到冬，可谓很辛苦！我同意了，好歹是要给老公面子的。

2010年，我们一家三口第二次回农村过年。虽然婆婆的态度大有改观，但是依然让我感觉很难融入。洗锅时，她说我费水；女儿看电视，广告空隙刚出门，她就把电视关了，说费电；生炉子，说费煤。公公躺在厨屋的热炕上打盹，我只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冬天的太阳怎能和凄冷的北风抗衡！我自小骨气不好，畏寒怕冷，吹着北风，我感觉脸上的眼泪都要结冰了。

本来我打算，至死都不回农村过年的，可是过生日时看着年迈的老人，心里却有一丝丝的不忍。八十高龄的人了，还能过几个年啊！做不了很孝顺的儿媳妇，但我至少也不能落下什么遗憾。因此，2014年的春节，我决定过年回农村。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我相信女儿一定会跟着我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