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夫妻
个人日记
“静坐西窗独自饮,酒醉夜夜不愿归,孤风清影声声叹,愁肠百结念伊人。”打下这些字的时候,三十五岁的姜西峰正坐在一家小吃店的长条桌边,一边翻看着手机里妻儿的照片,一边往肚子灌了口二锅头。然后,这几句突然蹦出脑子的话就被他发在了说说里。作为一个爱好文学的八零后,他本应该是浑身散发着阳光、充满幸福感的,但是眼下,他却必须要忍受妻子不在身边的孤独和夜深人静时不请自来的寂寞。它们就像一条条柔软的小虫子,爬上他的背,又顺着血管进入身体,慢慢的,慢慢的,侵噬他,折磨他,直到他举起酒瓶把自己灌醉。就像现在。这会儿。
“老板,来碗面。”随着这一声喊,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手拿蓝色帽子的女人走进了小饭馆。正是午饭时间,饭馆里稀稀拉拉坐着不少穿工作服的男女。这女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下帽子就在姜西峰对面坐了下来。她叫秦彩娥,从河南来到这里打工,目前在一家服装公司打工。姜西峰眯着眼大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只见她中等个儿,圆脸,短发,因为皮肤稍白,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老板,有酒没?”就在饭馆老板把面条放在秦彩娥面前时,她突然问了一句。
“有啊,要啤酒还是……”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彩娥给打断了,“来瓶二锅头”
“好嘞!”老板应承着转身而去。
姜西峰看了一眼女人,冲着老板喊了一声:“老板,多拿一瓶!”然后,一扬脖,把酒瓶里余下的一点也喝了个精光。
“来了。”老板应着。
“快点!”姜西峰回过头,“咦,老板,你们家咋这么多星星?”
“老弟,我看你是醉了。算了,还是别喝了。”老板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在姜西峰眼前来回晃了晃。
“老哥,你,别当我,让我喝!”
姜西峰一边喊,一边试图赶走眼前那些胡乱飞舞的星星。然,他越是挥舞那些星星却越多。终于,他趴在了桌子边。只听他嘴里嘟囔着,“老婆……回不……去了……”
秦彩娥先愣了一下,随后便打开瓶盖,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酒。不想,对面的男人这时突然抬起头,指着她说:“你这个女人,酒哪有你这么喝的!”话一说完,又倒了。
看着醉倒在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秦彩娥眼角莫名的泛起了白光。她想起了被公司派去远广州的丈夫。不知道此刻的他在干什么?是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独自一个人在小饭馆里喝着闷酒想老婆?还是在工作间里加班加点的忙着干活?或者,跟一群工友在宿舍里打牌喝酒聊天?
“老婆,来!”姜西峰的手伸了出去,一下打翻了秦彩娥面前的饭碗。
“这……”秦彩娥傻了。
饭馆老板倒是麻利,赶紧拿着抹布跑过来,“哎呀,你看……他喝醉了……要不我给你另做一碗?”
“不用了。”秦彩娥看着趴在桌上的男人,朝老板摆了摆手。别说饭碗被打翻了,就是没翻,她今天也没什么胃口。
“老弟,该回家了。”饭馆老板摇着姜西峰。然,他已经醉的不知道什么了。
“老弟,老弟,快起来,我们要关门了。”饭馆老板用尽力气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钱,给……钱……”姜西峰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百元票子递给老板,自己则摇摇晃晃的朝外走去。
老板一看,忙挡住他,“哎,老弟,等会,找你钱!”
“找什么找,都给你了,哥们儿!”姜西峰挥挥手,东倒西歪的出了门。
这时,就听老板对着他的背影骂了句:“傻逼!”,转身把钱装进了口袋。
秦彩娥正好站起身准备付账,听到这话不由指责起了饭馆老板,说他不应该多收客人钱,更不该骂人家。结果饭馆老板把脖子一梗,瞪着眼说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他说不要了?再说,这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你得摸摸良心!”秦彩娥说完,“啪”的将饭钱拍在桌子上,匆匆追出了门。身后传来饭馆老板一声:神经病!
城市的夜,妩媚而迷人。路边的广告牌泛着清冷的白光。远处几家夜总会的门门楣上闪着迷幻般的色彩,诱惑着城市里那些被孤独而和寂寞包围的男女。但是,姜西峰却没有能力,或者说,他还不具备走进去的实力,尽管他也很寂寞。七年前,姜西峰从这座城市的一所技校毕业,之后便在父母的安排下与从小和自己一块长大的邻家女孩凌燕结了婚。半年后,两人带着结婚时收的几千块钱礼钱去了曾经学习和生活了三年城市打算做点小生意,结果由于不懂行情,钱赔了个精光。无奈,姜西峰只好走进工地,当了一名普通的钢筋工,凌燕则在一家私人制衣厂做缝纫女工,虽然两人收入加起来也三千不到,住的是低矮的石棉瓦棚子,吃的是最简单的饭菜,可彼此照顾,彼此依靠的感觉还是很甜蜜,很幸福。但是,随着儿子的出生和父亲的去世,母亲的重病,妻子凌燕不得不回到家中照顾孩子,替他尽孝。而他也因为有了新的目标而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这里,从此以后,他们便聚少离多了。就说今年吧,这自从过完年出来,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回家了,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做不了自己的主:自从选择了打工这条路,他的命运就开始由外界掌控,而他只能被动接受。更重要的是,妻子几天前打电话来说,母亲吃了他捎回去的药,病稍微轻了些,所以对他来说,多挣一分钱,母亲,妻儿就能多一份生活保障。因此,这个国庆节他依然坚持上班,一来省路费,二来可以多挣加班费。只是,每每夜色降临,他的心就如长了草一样……
“哎,哎!”不知道是谁在昏暗的路灯下喊叫着。现在的人心理压力都很大,像这种叫发倒也算是一种释放。
“哎,哎,前面的!”后面的声音越发大了,姜西峰回过头,刚要发作,一个女人小跑着到了他跟前。她不是别人,正是在饭馆斥责老板的秦彩娥。
“你怎么回事,没听见我喊你啊?”
“你是说……你在……喊我?”姜西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秦彩娥回答,“对啊,我喊的就是你!”
“咱俩……认识吗?”姜西峰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
“刚才在饭馆,我坐你对面,你忘了?”秦彩娥反问道。姜西峰揉了揉金星飞溅的眼睛,这才看清了前面的女人:没错,她就是坐在自己对面,要了一瓶二锅头的那个女人。可是,他跟她并不认识啊。
街边的霓虹灯闪动着,如同都市男女潜藏在内心的欲望。这个繁华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形形色色的人们都在找寻着他们的快乐。可对于离乡背井的打工者来说,这里除了能挣到可以改变他们生活的钞票之外,更多的就是无人陪伴的孤独与寂寞。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包括秦彩娥。
两年前,丈夫被公司派去外地,而她则留在了这个他们曾经一起打工的城市,等待着,期盼着。然而,两年过去了,他依旧无法归来与她相聚。而她又因为孩子的牵绊而无法奔向有他的城市。于是,彼此在一起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少,除此之外,就只能通过短信或者在电话里倾听彼此的声音。开始,秦彩娥过的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反正有时间跟女伴出去逛街,和她们一起郊游,去KTV唱歌,等等。但是,褪去繁华,回归现实之后,她就开始胡思乱想,尤其是拨不通老公电话的时候,她就会焦虑不安,或者拨通了,她这边刚说了句,我想你,那边却不冷不热的回答,我正忙着。那一刻,她就会有种被遗忘,被抛弃的失落。但是,过后她会告诉自己:为了今后能幸福的在一起,他们必须得忍受这样的不对等。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一个人睡,一个人起,一个人吃,一个人醉,一个人哭,甚至伤了,病了,也是一个人。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走了。”见秦彩娥半天不说话,姜西峰迷着醉眼问。秦彩娥这才想起自己是追来是想告诉对方,多付了饭馆老板的钱。可,当她把这话告诉姜西峰时,他却喷着满嘴的酒气,在她面前摆着手说: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我怎么能多给人钱呢。哈哈,我知道了,你是看我醉了,想骗我是不是?然后,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走去。
秦彩娥一看,跺了下脚,追上去挡住了他,“哎,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说的是真的!”
“谁不……识好歹……”姜西峰的话没说出,嘴巴里就喷出了一股污物,伴随着刺鼻酒臭,让一向爱干净的秦彩娥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截揉成团的卫生纸递给了正弯着腰呕吐的男人,颇不情愿的说道:“这是刚才在饭馆里撕的,便宜你了。”姜西峰接过卫生纸,擦了擦嘴巴。
“你……为啥喝那么多酒?”秦彩娥终于问出了她憋了半天的话。姜西峰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路边一汽车站牌下,那儿有条长椅。
他们在上面坐了下来。
城西,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大型电子工业园区。
这里距离中心城市约十公里,占地面积几千公顷,建成之后,将成为西北最大的电子产品生产基地,姜西峰如今是这里的工程监理,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可惜暂时没有电脑,就是一张写字台,两张椅子。再说的具体点,就跟仓库差不多。因为房间里到处摆放着一些电工设备,螺丝,螺帽更是随处可见。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就是这下雨天,工地里到处是掺着着沙子的泥水,走一步,脚下就会发出
“噗嗤!噗嗤!”声响,每当这时候,工地里那些处在“性饥渴”状态下的男人们就会露出一副猥琐的嘴脸,甚至有人会当着大家的面做一些夸张的动作,配合别人故意踩出的声音。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更愿意找女朋友、未婚妻、相好的,或者干脆找家洗头房,黒舞厅什么的,畅畅快快放松一下。最后付钱了账,互不干扰,更不相欠。姜西峰曾经也想像他们一样放纵一回,可是一想到妻子凌燕对家的付出,一想到书上说的那些个不干净的病,他就退缩了。但是,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也有需求啊。
“滴滴……”手机铃声惊扰了姜西峰。他拿起手机。发现居然是秦彩娥打来的。那天晚上,他们在马路边聊了很久,从出来打工的初衷,到打工过程中的艰辛,再到各自的家庭……等等,聊了好几个小时,彼此也都觉得很开心。后来,两人分手的时候,他对她说了,家里要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完了,还留了电话和QQ。没想到她还真打来了电话。
“姜师傅,我家里的灯泡坏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修一下。下班后,我在你们单位门口等你。”秦彩娥在电话里说。姜西峰随口便答应了。
下班后,姜西峰跟着秦彩娥去了她的出租屋。这是一间只有二十多平米的房间,就在三楼的拐角处,外面有一个小碳炉子,上面坐着一个小铝锅,正冒着热气。进去,里面是一张单人床,两个摞起来的纸箱子,一个红色塑料桶,上面放着一个小案板,几件挂在空中的衣服,其余什么也没有。姜西峰皱皱眉,问:“你就住这儿?”
“嗯,这儿便宜,二百块。”秦彩娥边说边把新买的灯泡拿出来递给姜西峰,“这是灯泡。”
“哦,我来。”姜西峰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
国庆节的第二天,姜西峰接到了妻子凌燕的电话。其时,他正在工地门口检查送钢筋的卡车,原因是他怀疑有人在钢筋上做文章。换句话说,他们运进工地的钢筋并不是指定商家的正品货,而是同型号的替代品!
“姜老弟,你别激动嘛!”卡车司机是一个年约五十的头顶男人,他一边安抚姜西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芙蓉王,塞到姜西峰手里,“老弟,高抬贵手,我向你保证,绝不会亏待你的。”
“你这是干什么?”姜西峰将芙蓉王塞回对方手里,“我说过了,这些货不能卸。”
“老弟,你看,我就是个送货的,老板让我送什么我就送什么。再说了,以前都是这样送的,也没见谁说用不成啊。”司机跟在他身后,一脸讨好的笑。姜西峰最不喜欢别人这样跟他说话,感觉好像欺负人似得。不过,他既然领着老总的工资,就应该替老总办事,还得办好,这是他做人的底线。虽然他只是个打工的。
“老弟,你太死心眼了。”卡车司机小声说,“你咋就不明白呢,老板既然能让我把这几十顿东西拉来,就说明这是经过承包商同意的,这中间的猫腻,你不会不知道吧。再说了,这老板们之间的曲曲弯弯,咱们也管不了不是?”
姜西峰沉默了。卡车司机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工程建设,无论大小,吃回扣,做手脚,甚至暗中运作,那都不是秘密了。可是,要他眼看着这些不合格的材料进入工地,他的良心实在难安。
“这样,你还是给老板打电话吧。”
“哎呀,你真是个磁锤!”卡车司机冷不丁骂了一句,随即掏出手机。姜西峰刚想和对方理论,口袋的电话响了。是远在老家的妻子打来了。说她想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他又何尝不想念妻子,何尝不想回去呢。可是……
“燕儿,你好好照顾儿子,照顾好妈,我有时间就回去。”姜西峰对着话筒说。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自欺欺人。
“嗯。你放心,家里有我呢。”凌燕说,“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别累坏了。”姜西峰拿着手机,眼角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雾。“燕儿,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姜西峰最终没有告诉妻子,他什么时候回来去,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承诺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国庆节第五天,秦彩娥的电话再一次打到了姜西峰的办公室,说是她得了重感冒,想去医院。姜西峰一听,放下手里的工作就去了她的出租屋,又一路陪着她去了医院。打完点滴的时候,天色已晚。姜西峰只好亲自送秦彩娥回家。然,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秦彩娥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一夜,姜西峰没有回自己的房子。之后的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生怕这件事被人知道,或者,秦彩娥会找他麻烦。然,几天过去了,秦彩娥不但没有说什么,还特意打电话让他去家里吃饭。那一刻,姜西峰的心就像喝了密一样甜。
从那以后,他每个礼拜都会去待上几晚。然而,每当身体上得得到满足之后,姜西峰总是会想起远在老家的妻儿,心里就会自责,觉得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家。可是,离开秦彩娥,他又实在舍不得。这时候,一支烟,一瓶酒,就是他最好的伙伴。
“静坐西窗独自饮,酒醉夜夜不愿归,孤风清影声声叹,愁肠百结念伊人。泪似雨滴心似剪,依窗忧思无看点。” 是夜,姜西峰再次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躺在说说里的文字, 却发现有一位叫小雨的网友在后面补了两句。
“精彩!姜西峰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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