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杏核,情深几许!

个人日记

         又是一年杏黄时节,看着街边摊贩们卖着或大或小、或黄或红的杏子,也难免会产生一番心动,不由得便会停驻下匆匆行走的脚步,挑捡着买一些回家啖尝。也并不是我多爱吃,只是这杏子比不得其它果品,既不耐储存又具有极强的时令性,只要过了这个季节,你就是再想吃也没有了。

说起杏子,其实我对它的果肉并没有多大的喜欢。故乡谚语“桃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我不知道这极具警示性的谚语依据从何而来,可至少我不会去尝试着挑战它,毕竟我也没有机会将这些东西通通吃个够。除了儿时淘气会去山上偷摘些别人家的青杏外,平时对它并无多大兴趣,因为大人一直教育我们,杏子不能多吃,吃多了火气大、伤身,还容易流鼻血。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科学根据,但吃多了流鼻血可能是真的,我就在吃多了青杏后流过鼻血,自此,也就对之深信不疑了。我虽不甚喜欢杏子,但里面的杏核却是我的大爱,它不仅可以玩,玩过之后还可以变成食物原料,成就一顿美餐,它曾给我的童年时代带来过无尽的快乐。所以,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看到杏子时,我从不想它的味道是否甜美,倒是首先联想到它里面的杏核,然后依据杏子的形状和大小,来判断里面的核会长成什么样,以及那杏核里面的杏仁到底是苦还是甜。看到别人吃杏子把核随手扔掉,或是在路上看到被人遗弃的杏核,内心总有股想去捡拾的冲动。虽然理智会控制我不那样去做,但在内心里面,却还是不免惦念和纠结,产生这种纠结的原因,便是来源于小时候那些关于杏核的许多快乐记忆。

杏核是杏树的种子,为人们吃完杏肉之后所余下的副产品,因杏树品种的不同,杏核的样子也有较大差异。在我国杏有南杏北杏之分:南杏种仁味甜,可以直接食用;北杏其仁儿味苦,有微毒,可入药。故乡在中原,因处淮河以北,按习惯性地理区域划分应属北方地区,于是,所种植的杏也基本以北杏为主,偶有几株南杏便已经属于稀罕之物了。

小镇乡人习惯性将镇内能常见到的几种杏名之曰“麦黄杏、羊屎蛋儿杏、八达杏”。顾名思义,这麦黄杏就是指到了麦子成熟时节也正好成熟的杏子,言下之意就是麦子黄了这种杏子就也成熟了,它的杏核主要是中间鼓,两头略长尖。而羊屎蛋儿杏的得名则是因为树上结出来的杏子又稠又小,不论是杏子本身或是杏核都是滚圆滚圆的,乡人以它的形象接近羊屎蛋儿,遂以此名称之。八达杏其名由来,我不得而知,只能取了谐音,字怕绝不是这几个字儿,因为在豫中方言里,许多字是用现代汉语拼音所无法拼读的,至于这八达杏到底是哪一个确切汉字的转音,我不得而知,姑切以八达杏谐音读之。

小镇地少人多,特产也还算丰饶,怎奈经不起众人平均,相较于其它地方就显得贫脊一些。因了这些由头,小镇人过日子便总是分外地节俭。就拿这吃杏子来说,吃完了杏肉,那杏核是很少人会舍得扔掉的,三三两两的收集在一起,随手放在煤火的台沿上,或是丢在煤火下面的两个专用炕洞里,目的就是让它干燥。这样集的多了就会弄一个瓦罐专门存放起来,以备一个固定的节日使用。

那杏核的来源,自家吃杏留存下来是一个方面,其实另有一部分则是小孩子去捡别人吃过杏子后扔掉的,再有就是孩子们用捡来的杏核和小伙伴们玩“砸杏核”游戏羸来的。这砸杏核游戏是我们孩提时代最爱玩的游戏之一,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它简单、好玩,还带有一定的博彩性。

那时孩子所玩的玩具基本都是靠自制,制造玩具的材料也都是就地取材,极简单而又日常易见的东西到了我们手里,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幻化出很多有趣的玩法,让你为之乐此不疲,可以玩上很长时间,玩“砸杏核”亦是如此。

砸杏核游戏取材极简单,只要你有杏核,再准备上一只瓷碗或是半裁儿砖头就可以了。规则大同小异,不管几个人参与游戏,商量好各自所出的杏核数量后,就将每人所出杏核统一集中放置在倒扣着的碗底的凹陷部分,或是砖头的正中间。而后大家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排出先后顺序,首先胜出者为第一个出场的选手,而后依次顺延。一切准备就序,便按刚才所定的先后次序进行“砸”,这个砸不是指用锤子或是石头砸,而是特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个杏核,在定好的高度位置上松开所捏着的杏核,让杏核以自由落体的方式下落,砸在刚才大家平均“出资”聚拢在碗底儿或是砖头上的那堆杏核上,这种砸的方式我们有一个专用的名词叫作“点豆”。“ 点豆”所砸掉落出碗底儿或是砖头的杏核儿,便是自己的“收成”,这些杏核便可以据为己有,然后接着由下一位进行接着砸,依次类推。

为了能把更多的杏核砸掉下来,孩子们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起初是专门挑选个儿大的杏核作为“点豆”的种子选手,以便能够利用它的体积和重量优势,砸掉下来更多的杏核。我们将这种大个头的杏核称之为“老母”,意为老大的意思,这个“老母”角色通常由个头大的“八达杏”杏核担任。因这“八达杏”在小镇极少,所以能遇上的机会也不多,这样,“八达杏老母”也就愈发显得珍贵了。通常一个孩子手里有两三个这样的“老母”就很牛气了。

这“点豆”既要凭眼力还要技术过硬,再有就是你得运气好才行。越到后面难度越大,因为上面的杏核被前面的人已经砸得越来越少,你轮到的越是靠后,所能砸掉下来的数量自然也就少。有时眼力劲儿和力度没有掌握好,再遇上运气差,非但你没有砸下来一个杏核,还有可能连自己的“老母”都落在碗底儿或是砖头上下不来了。这时候掉上去的“老母”是不允许你往下拿的,按规矩它会被自动充公,成为下一个砸的人所“鱼肉”的对象,以后谁砸下来就归谁所有!这才是真真地应了那句老话“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次出战,非但没有赢来一个杏核,还把自己的“老母”给搭了进去,不免使人十分地沮丧。你沮丧了,但你后边的人却是极兴奋的。有一条“大鱼”在碗里,众人自然是眼红的,平日里极难得的“八达杏老母”就在眼前,谁不眼热?于是乎,个个是摩拳擦掌,纷纷欲取之而后快!这个时候就要充分地体现个人“点”的技术了,只有平时技术过硬,再逢了运气好,屏了呼吸,以“稳、准、狠”的一“点”,那碗底或是砖上的 “老母”便应声落地,那赢者自是欣喜若狂的,终于又挑落敌方一员“大将!”,而那失了“老母”的人,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将”被人生擒而走。当再次轮到自己砸时,若手中还有“老母”还好,尚可再次奋力一搏,倘若“朝中再无大将”,便只得从瘸子里面挑将军,弄一个头儿瘦小的“麦黄杏”的杏核,当“老母”去勉强应战,其威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既是带博彩性质的游戏,这输赢自然也就是难免的了。赢者兴高采烈扬长而去,输者垂头丧气黯然而归。有不服输的便回去想方设法“招兵买马”以备他日再战。当然为了赢些杏核,孩子们也是费尽了心机的,想方设法提高“老母”的杀伤力,这也算是旁门左道吧。但没有哪一条规定说不允许那些动了手脚的“老母”参战。于是,孩子们就尝试着将那大的杏核用钉子钻开一个小口儿,设法一点点将里面的杏仁儿掏出,然后再一点点塞进去铁砂或是铅丝以增加它的重量,里面被这些东西填充满后,再用一点儿融化的铅水封住洞口。这样,一个“重量级的人工老母”便诞生了。当然,它在后期的“战斗”中也是发挥过一些威力的,但有时候也难免会因为一些技术性失误而造成被他人“生俘”的情形出现。然后这“重量级的人工老母”就被“策反”成为别人的工具,转回头来开始“屠杀”自己的“兄弟”。福兮,祸兮?

不论怎么,这“战斗”总有结束的时候,杏核最后也有了各自的归属。然而,它们的最终命运却是一样,被人吃掉!平时,这些被孩子们当做游戏玩具的杏核,是各个孩子手里进行游戏的筹码。而当游戏结束时,它们最终就要在某一天变成“茶面糊涂”的原料。大人们留存杏核是为了它,孩子们游戏输赢也是为了它。在小镇,一年之中只有那特定的一天是离不得它的。农历二月二,除了烙春饼之外,家家户户还要喝茶面糊涂。

茶面糊涂的必备原料就是杏仁。因小镇所种杏树基本都是北杏,其杏核中的种仁儿自然也大多是苦的了。这苦杏仁有微毒,吃几个尚可,不可过多食用。聪明的乡人便想出了使这苦杏仁儿不苦的方法,那就是用水浸泡。剥皮后的杏仁放进冷水里进行浸泡,约三四日后,其苦味已经大为变淡,反复几次,毒性尽失,如此便可放心食用。当然这食用的过程是需要进行煮熟的。

乡人为何在二月二喝茶面糊涂,又为何非要在这茶面糊涂中添加杏仁儿,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是小镇风俗,即是风俗便有它存在的道理。祖父辈都是普通农民,象我们这种中原大地上极为渺小和传统的家庭,对乡约民俗从来都是虔诚敬畏的。不是说迷信它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传统的东西应该就是传承和遵守,不管它原本是什么意义,至少你守了这习俗不会有什么坏处,你内心所祈愿的无非就是家和、人兴、五谷丰登。守了传统,就是守住一份愿景,以敬畏和虔诚之心对待节日和传统,总不会有错的。

倒不是说我有多爱喝那茶面糊涂,我只是觉得它首先是一个属于乡人心中的传统,又是一次难得的改善伙食口味的机会。里面的杏仁虽然已经经过了几天的浸泡,但还是会有一种轻微的清苦味渗入糊涂汤中,那味道算不得上好吃,但也不难吃。一年调节一次口味,也属难得,何况里面还有自己赢来的“劳动成果”。茶面糊涂以炒面为主料,辅以粉条,黄豆,油炸豆腐丁,杏仁儿等进行熬制,添加五香粉等佐料,味道倒也香糯适口,不失为地方传统风味。只可惜离了故乡后便再没有喝过,那味道便只能留存在记忆里,当你某一刻触及它时,就会跃然心头,使你难忘。

童年的记忆已经远去,只是每当看到有杏核默默躺在地上时,我便会禁不住去回忆,回忆童年时关于杏核的那些美好记忆;回忆曾经玩过的砸杏核游戏;回忆属于故乡特有的茶面糊涂。只是不知道,在这现代化商业气息渐浓的今天,还会有多少人会去守住传统,愿意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一份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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