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百年

个人日记

    第一次见到老爷爷，老人家身板还硬朗，盘腿端坐在炕上，地上停放着百岁的老奶奶；再次见到爷爷，老人家已躺在了红漆棺木中，那条黄丝被盖住了一个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躯体，棺木前的那盏长明灯在寒风中，努力的忽闪着，仿佛在照着爷爷慢慢远去的魂灵。
    这个小山沟不是我的故乡，是缘分让我走进了它，曾听丈夫说起过他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生活的点滴。小山沟周围的群山不算高，却绵延起伏。早春时节，远远的望去，不规则的田地裸露着，黛色的群山就像巨大的屏障，在遥远遥远的地方与天连接在一起。沿着一条土道进到沟里，一条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还没解冻，山坡上种植着苹果树，如果再过些日子，等到果树开花的时节，那满沟的苹果花缀满枝头，微风拂过，宛如穿着缟素的玉女翩翩起舞，那一定是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花香幽幽的漫卷轻飘，可是会醉人心脾的，爷爷就住沟的最里头。
    夜好长，风凄凉，天亮的很慢很慢，二十四抬的杠子摆好了，爷爷的棺木放了上去，爷爷要最后一次上这座山了，送行的乡亲们都来了。那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河，还结着晶莹剔透的冰碴，像是一条玉带，蜿蜒的飘下山谷，不知去了何方。这个山坡，可能爷爷已经走过了上千次，可这次却是躺在棺木里，被他的晚辈们抬了上去。几十人轮番的抬着那口古老又厚重的棺木，冒着早春凛冽的寒风，缓慢的爬着山坡。爷爷沉睡在棺木里，被在人们扛在肩上，走过垄沟垄台，迈过半露的苞米茬子，趟过干枯的瓜蔓地，沉甸甸的一步一步走着，像是在历数着老人家一生的岁月。抬棺的人们呼呼喘出来的气息，变成了大团大团的云烟，向天边浮荡飘渺而去，悠长的风声里像是溢满了血丝，地上的枯枝荒草，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幻化成禅意，迎接着爷爷归土的灵柩。
    我伫立在半山腰上，凝望着送葬的队伍渐渐远去，也像一条白色的丝帛，在向上飘浮着，涌动着，白色的灵幡不停的被风吹起，落下，哀嚎的唢呐声在山谷中飘荡，仿佛是引领着爷爷的魂灵，去到西天那个叫天堂的世界，那些抬上山的花圈、花篮霎时变成了春天漫山遍野的山花。
    老爷爷走了，爷爷活了104岁，可是没什么遗憾的了。那座陈旧的小房，愈发显得凄凉，悲苍，阴冷，屋里除了几件简陋的家具，剩下的只有对爷爷的追忆了。姑姑和婶婶坐在炕上，一件一件的讲爷爷和奶奶的故事，我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听着，真想从两位百岁老人的故事中，悟到一点生活的真谛。姑姑说，爷爷从年轻时就挑着挑子，一走就是多少日子，去锔锅锔碗，挣钱养家，奶奶在家抚养子女，纺线织布，操持家务。爷爷和奶奶的手都很巧，听说爷爷能把打坏的酒盅锔的好好的，可惜我没看到，因为爷爷家的碗柜里，所有的盘碗都被乡亲拿走了，都说用老人留下的碗给家里的孩子喂饭好，我倒是看到了奶奶纺的棉花线，匀匀的线绳缠在苞米杆上，只是那线绳可能是年代太久了，经不起岁月的流转，稍一用力，就断了。婶婶说爷爷奶奶八十多岁了还坚持自己上山割柴火，自己种菜园地，自己洗涮，自己做饭，待到九十多岁时，叔叔婶婶们做饭，也是做什么吃什么，从不挑剔，老人喜欢吃萝卜、白菜，喜欢吃芸豆，喜欢喝豆奶。老人家一辈子勤劳节俭，那口红漆棺木可能是老人家最奢侈的安息之地了。
    堂弟拿来几个小像框，是原来挂在爷爷屋里的，像框里镶着他的儿孙和曾孙们的照片。拂去照片上的灰尘，我边看边想着，会有多少个日夜，老人凝望着照片，想着他的孩子们，老人可能会笑，可能会喃喃的念着他们的名字，会想象着他们欢蹦乱跳的样子......来这儿几天了，裹着素白的孝衫，我的思绪也像被裹住了一样，麻木的被人牵引着，不停的跪拜，不停的磕头，不停的焚纸，但我不曾流过眼泪。这时我突然像是被释放了一般，我的眼眶润湿了，我在想一对百岁的老人，有怎样的心胸，才能耐得住这几十载的漫长黑夜里，对远方儿女的思念，在这出门就是山坡的小山沟里生活着，他们是怎样淡然平和的心态啊，对儿女，他们是宽容慈爱的长辈，对红尘，他们顺其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平平淡淡的呼吸山里清新的空气，喝着清冽的山泉，观晨风晓月，望群山绵延，没有一丝贪欲的生活着。“若能一切随他去，便是世间自在人。安乐一直存在于心性光明中，了悟这一本性，就会生亦安详，死亦安详。”老人是否真的领悟到了着人生的真境地，也许他们讲不出什么道理，但他们用自己最质朴的智慧，让生命安然百年。
    爷爷的房前有棵老梨树，黑褐色的梨树看上去也似乎到了垂暮之年。枝干虬曲苍劲，龟裂的树皮记载着岁月的沧桑，树的主干已被锯去，余下的旁枝努力的向两边延伸着，新生的枝桠却笔挺的向上生长着。远远望去，仿佛一棵根植于大地的时光之笔，和爷爷一起记录了几十年的风雨春秋。我走到树下，老梨树上还零星的挂着几个去年秋天结的果子，经过一冬的寒冻，黑黑的梨也已干瘪，我摘下一个梨，捏了捏，竟有梨水流出，像是老梨树怆然的泪珠。
    问过堂弟，堂弟说，曾听奶奶说过，这棵梨树和二姑一般大，有六十多年了，每年春天开满一树的梨花，秋天结下满枝的梨子，好的年景，能结近千斤梨，就连大旱的年份，也会结下上百斤的梨。又问了二叔、三叔和二姑，八十多岁的二叔望着那棵老梨树，眯缝着眼睛，思绪把时光拽会了几十年，思忖了好一会，二叔慢慢的说，这棵树是解放前栽的，大概是四七年吧，算起来有六十七、八年了，当时还栽了杏树和苹果树，唯独这棵梨树留了下来，树龄大了，中间空，主干锯去了。六十八年，会繁衍多少生灵啊，老梨树孤独的依偎在那口枯井旁，迎春送秋，开花结果。
    春天马上就到了，老梨树还会开满层层簇簇的梨花吗？那些雪白的花瓣还会像雪片似的漫天轻舞吗？那淡淡幽幽的梨花馨香还会缠绕在枝头，弥漫在庭院、山谷吗？
    我想，会的。轻轻的扒开枝头上的叶蕾，已经泛了绿润，正酝酿着春天时发芽、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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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老教师

先坐下再仔细欣赏！[em]e100[/em]

老教师

小山沟虽然没有城市的繁华，但是有真诚的面孔，有朴实勤劳的爷爷奶奶！有新鲜空气，和美丽的自然景色，，，，，亲人们生活在这里是舒服的，快乐的，幸福的。。。。。。[em]e179[/em]

山巅闻天籁

104岁的老爷爷，一个多世纪的漫长岁月，多少经历，多少故事，多少值得后人仰视的东西……祝福老人一路走好！

山巅闻天籁

枝繁果丰的梨树，高龄淳朴的老人，自然谐和的山村，善良亲切的家人……真好！

老教师

正因为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吃的是绿色，，，，，所以爷爷和奶奶才是长寿——104岁，对百姓而言——这个数字惊人又欣喜。只愿爷爷和奶奶在天堂也是快乐的！[em]e175[/em] [em]e189[/em]

老教师

这棵老梨树是自然美！它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有着纯朴的美！[em]e176[/em] [em]e142[/em]

蓝色水晶

丰润细腻的笔触记录了百岁老人平凡沧桑的一生，风风雨雨的日子留下了老人朴实无华的影像记忆。 朴素的文字，真情的表达，读着，品着，感动着。。。

佳音

老梨树根植于大地，记载着岁月的沧桑，迎风斗霜，满院梨香……待到春花烂漫时，淡淡幽幽的馨香仍会缠绕在枝头，漫卷轻飘，醉人心脾。

一凡

很羡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一定像老梨树一样，活的自在，活的质朴；愿爷爷奶奶牵手天堂赐福于子孙！

浮萍草

一篇难得的好文章，细腻精羙的文字，将小山村美丽清新的自然景致，描写的淋漓尽致。老爷爷勤劳善良的一生，正是中国乡村农民的真实写照，他们的经历和故事，正是现代人所缺失的安然和宁静。他们的一生值得我们学习和敬仰，祝福老人家一路走好！

风光缘

山乡的故事亲切，文字的墨香芬芳，宁静的生活久远，梨树的挺立唤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