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空间

个人日记

      一
  林静在结婚四年后,也就是1996年的七月,终于怀孕了。而在这之前,她是下定决心想离婚的,导火索就是她和丈夫打了一架。更确切地说,是林静挨了丈夫的打。
   那是她和丈夫无数次冲突中最厉害的一次,丈夫不出去工作,天天不是喝酒就是和人在家里下棋,怒火中烧的她一把掀倒了丈夫的棋盘,那些王侯将相军士马车天女散花般散落了一地,被激怒的丈夫冲过来扯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使劲往墙上撞,一下,两下……    
    记不清丈夫拽着她的头发撞了多少下,只记得当时头随着着一次次撞击越来越晕越来越重。她的眼前飘荡着金色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后来愤怒的丈夫被那个陪丈夫下棋的人拉开,她同时听到院子里飘来婆婆的一句,“一个女人,不给丈夫留脸,挨打活该!”的话,她还看到公公的那张刀条脸,和那些眼前飘飞的星星一起在她的窗子上一闪,继而,就消失了。不解气的丈夫一边叫骂,一边继续发泄着,他在摔坏了许多东西后,骂骂咧咧地跟着那个下棋的人走了,留下了头重脚轻和心灰意冷的林静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头略微一摆,就钻心地痛,头皮也感觉嗖嗖地刺疼,她用手一摸,头上居然鼓起好几个大泡。她茫然地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披头散发的自己,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伥涌上来,在胸脯与喉咙之间翻滚着,冲撞着,而她居然没有一滴眼泪。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丈夫歇斯底里地发疯后,给他收拾残局,她打开柜子,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把那一地狼藉的残碎甩在身后,离开了这个没有温度的家。
    林静回了娘家。以前的林静在夫家受了委屈,是不会往娘家跑的,她可怜自己早早守寡的母亲,不想让她为自己伤心,她每次都是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一副极其幸福的样子,让大家都认为她过得很好,而她的眼泪只能是流在心里,流在梦里的。
    看上去面貌老成的丈夫居然心理年龄如十几岁的孩童,他贪玩,不作为,对妻子漠不关心,对母亲却是格外依赖,凡事都得找母亲问个明白,就连林静那天来月经都要和母亲汇报。
   面对着这个恋母情结很深的丈夫,林静很无奈。而这次,挨了打的她是铁了心要与丈夫离婚的。
   回到母亲身边,本来很想大哭一场的她,看到孤苦无依的母亲,她又一次把自己的委屈和泪吞下。她只说是想娘了,来小住几天。可母亲从她飘忽的眼神和凄切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嫁给人家做媳妇了,就应该好好服侍人家,人家是个男人,是你的天。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劝说着。
    每当林静回娘家来住,母亲总要这么说。是啊,丈夫是个男人,是女人的天,可他尽男人的责任了吗?他每天东跑西颠,不是下棋就是喝酒,回来就一头扎进婆婆屋里,不等婆婆拉灯睡觉,是不会过来自己这个房间的。回来后也不睡觉,就是在电视上反复换台,都凌晨一两点钟了,还能听到他在外屋对着电视哈哈哈的笑声。
    自己香艳的身体还不如电视好看,受到冷落的林静总是这么想着。
    就在林静这次铁了心要和丈夫离婚时,她的身体却发出了异样的信号。她忽然就对酸涩的食物很感兴趣,她每天站在娘家那颗繁茂的李子树下,对那些尚未成熟的青涩李子有了浓厚兴趣,她变得越来越嗜吃嗜睡。母亲发觉了这一点,她悄悄地问林静,多久没来身上了?林静皱眉一想,月经好像已经快两个月不来造访了,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母亲一听,大喜,她颤巍巍地告诉女儿,女儿可能有喜了。
    听到母亲的话,林静的头轰的一声,她虽然有一点点喜悦,但更多的是感觉悲哀。意外的怀孕确实令她惊喜,起码,可以证明婚后的四年不孕,不是自己的原因,她可以在丈夫和婆婆面前抬起头来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挺着大肚子,骄傲地走在人前,对人们无声地宣誓,看,我也能怀孕,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可这个惊喜来得真不是时候,当她下定决心离开丈夫那个冰冷的家时,它却来了,这给林静那颗冰封的心荡起了一丝涟漪。她倒不希望母亲的话是真的,但愿只是一次月经延后的不调现象。
    林静丈夫在林静回到娘家10多天后,若无其事地来接妻子回家了。每次和妻子有摩擦,妻子回到娘家后,他都不立即出现,他要等,等妻子把肚子里的气消了后,他再来把妻子接回家。
    当他听到老岳母说出林静可能怀孕后,是万分的惊喜,他走到林静身边,拉起妻子的手,充满爱怜地说,要带林静去医院看看。林静摆脱了他的手,用冷漠来表示自己的不情愿。
   母亲走过来,慈爱地说,静啊,回去吧,你老大不小了,别家的女儿像你这么大,孩子都6,7岁了,你结婚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喜,可千万不敢瞎折腾,误了自个的正经事啊!
   听着母亲这样说,林静忽然觉得委屈起来,回来10多天了,她不忍心对娘说出自己挨打的事情,她就这样一个人承受着这么大的委屈,她怕母亲知道后,替自己伤心,难过。要是爹在就好了,他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忍受这样非人道的折磨。她不想再跟着丈夫回去,回到那个没有一点温情的家里。想到这里,她的头又隐隐疼起来,泪不由的掉落下来。
   看到女儿不住的低泣,母亲也跟着流泪了,知女莫如娘,她知道女儿的委屈,这个从小就心高气傲的女儿,由于父亲的早逝,不得不辍学,嫁了一个自己不如意的丈夫,给自己换来了3000多元的离母钱。她婆婆也整天冷着一张脸,话里话外给女儿气受。她每次无缘无故回到娘家来住,虽然没有说过生气的事,但从女儿的表情,她就可以判断出,女儿肯定受委屈了。但一个守了寡,凡事都得依仗儿子的农村女人又能怎样呢?她只得劝说女儿回去,好好和人家过日子。
    看到母亲不想留自己,林静不得不提着自己的包裹跟着丈夫走出娘家,当她走出老远,回头时,泪眼迷离中,看到老母亲也正在撩起衣襟拭泪。顷刻,泪奔!

   二
   天真的林静以为,怀孕,也许就是自己的生活可以步入正常轨道的起点,婆婆从此不会和自己冷眼以对,丈夫也不会再像小孩子那样没有担当。但是,她错了,一切不但没有因为肚里的孩子走入正轨,反而在不断地升级。
    刚刚进入冬天的气候并不太冷,林静挺着个已微微凸显的肚子,一个人走在萧瑟的街道,漫无目的的游荡。丈夫这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的,说是给一个认识的人家里做装修,每天晚上回来很晚,但很兴奋,根本不问一声肚里的孩子,就兴致嫣然地和她说起,自认为的许多趣事,诸如,我们今天去市里了,在公园玩了一天呢。我们今天去找黄毛了,他请我们吃了涮羊肉。
    林静不想听这些,她搞不清丈夫嘴里的“我们”是指丈夫和谁,也许就是做装修那家的主人吧,但不在家里做生活,干嘛跑到市里去游玩?他只知道和别人去吃涮羊肉,根本不关心一下,怀孕后的自己是否也想吃点刺激的东西?而他从来没有过问过,也从来没有给她买回来一次。
   昨晚,那个黄毛来家里了,说起丈夫前几天和一个女的去找过他,他请他们两个吃涮羊肉的事。林静心里一惊,但她不好当着黄毛表现出自己的吃惊,只是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让黄毛觉得再无说下去的必要。黄毛走后,林静马上联想起昨天邻居大嫂在门前对着她的耳根嘀咕,说亲眼看到静的丈夫摩托车后面载着一个年轻女的在她面前飞弛而过,那女的紧紧抱着静丈夫的腰,脸贴在静丈夫的后背上。
    看上去,两个搂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邻居大嫂说完再加上这么一句,她这段话的主题思想就显而易见了。当时林静还不以为然,这位大嫂的嘴就是这条街道的风,东南西北地乱刮一通,没事也让她给刮来一片乌云。再说,就真的是自己丈夫摩托车后座上载着个女的,也不足为怪,遇上熟人捎带一程也未尝不可。
    可今天听黄毛这么一说,静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想等丈夫回来问个究竟。可一直等到夜半,丈夫才唱着小曲归来,上了床,她问,你到哪个三龙家干活快一个月了,啥时候完工呢?
     完工?早着呢!丈夫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他家里事多着呢,他出车了又不在家,我一个人做做费事的很。
   那为何不雇一个工人,那样不是快点嘛。林静说。
   本来就没打算给工钱,再雇个工人,你给出钱啊。
   林静不吭气了,自从嫁给丈夫,他就是这样,去外边干活,从来不提钱的事,他认为钱是小人才挂在嘴上的,他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提钱
那是有辱脸面的。遇到有良心的,生活干完后,还主动把钱算给他,每当此时,他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别人给他的不是可以买饭吃的钱,而是一堆茅坑里的臭石头。等拿到钱后,他不是拿回家里,而是约了一帮所谓的朋友,到城里最好的饭店胡吃海喝一通,刚到手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遇到那些街痞流氓,趁着他不好意思要钱,也就不提这个茬,所以,林静嫁给他这几年,从来都是手头很紧张。
    如今,林静怀孕了,已经28岁的丈夫从来没有给妻子买过一点孕妇喜欢的吃食,也许,他压根不知道,怀孕的女人还需要这样的特殊照顾,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喝多了回来摔碎几个杯或碗,高声叫骂着,吐得一塌糊涂,才肯睡去。
    也就是那天晚上,林静才知道,那个叫丈夫去他家干活的男主人根本不在家,在家的只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说,丈夫嘴里的“我们去市里公园看猴子了”,“我们去吃涮锅了”的“我们”,是指丈夫和那个男人的老婆。
    想起这些,林静心里就不舒服,堵得慌。她挺着肚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想把心里的不快排泄掉,蓦然,她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令她停下了脚步。
   让林静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个女人有多惊艳,相反,这个女人皮肤粗糙黧黑,相貌一点也不出众。让林静停下来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穿的那件乳白色男式风衣,那是前段时间,林静去市里时刚给丈夫买的,这种颜色和款式,在这个小城里没有第二个人穿。还有女人手上戴着的黑皮手套,那是前几天林静的大伯从南方回来时,连同一款精致的手表一起送给林静的,那种细腻的纹理和高贵的皮质,是这种小地方的人见都没有见过的,只因为大伯不知道林静手的大小,买成了L号,林静戴着大出好多。好虚荣的丈夫出门,就一直戴着这副女式真皮手套。可今天却戴在了面前这个女人的手上,那手套好像专门为她买的一样,戴在她的手上,看上去刚刚好,不像林静,戴着手指上面就空出好多来。
    更让林静吃惊的是,这个女人还戴着自己丈夫的墨镜,跨骑在自己丈夫的摩托车上,像一个骑士那样,还透出一份不伦不类的洒脱。
    林静呆呆地望着这个,几乎把自己丈夫的衣着,配饰都武装到自己身上的女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骑在摩托车上的女人,和别人说完话,一扭头看到了呆望着自己的林静,以为遇到了崇拜者,她得意地一摁车喇叭,一声刺耳的鸣音,伴随着她跨骑的摩托车绝尘而去,留下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林静。
    回到家里的林静感到很疲惫,这是一种来自心灵的疲惫。她不想做饭吃,这几天丈夫都是回来的很晚,她不用给他做饭,而自己也正好不饿,就坐在电视机前,胡乱地换着台,可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一个节目也看不下去。她心乱如麻地等丈夫回来,她想问个究竟,问他和那个女人到底怎么了,让她连他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
    快晚上12点时,丈夫才回来,相随进来的是一身酒气。他脸手都没有洗一下,就扑倒在床上,嘴里哼哼着。林静走过来,给他脱掉鞋子,抱着他的脚想把它放好在床上。可他却哇哇地吐了起来。
    闻到这种掺杂着酒臭气的呕吐物,林静的胃也翻江倒海地抽搐起来。但她强忍着难受,用煤灰把脏污垫了,再用簸箕收拾干净。就算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面对着这难闻的味道,哪里还能睡得着。
    林静一边拾掇着,一边听到趴在床上的丈夫在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肯定不是自己的。
   韩平,韩平,宝贝,来啊,让我亲一口。
   听到丈夫不停地这么叫,林静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苦辣咸涩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甜的味道。她真想冲着丈夫那张沾满污秽的脸打上一巴掌,但她没有,她这个从小没有见过暴力的女人,在遭受丈夫第一次毒打后,就完全被丈夫的气焰所吓倒,她不敢反抗,她知道反抗只会带来更多的毒打,而毒打后,她无路可退,她那个孤寡老娘的家里早已不是她的避风港。所以,每次她都选择隐忍,因为这样她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丈夫终于在嘟嘟囔囔的叫喊中昏睡过去,林静一点睡意也没有,籍着窗外冷冷的月光,她看到丈夫那张扭曲的脸,她很悲哀,这就是娘嘴里说的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天,自己肚里孩子的爹啊,可他的身上怎么看也没有一点丈夫的体贴,就要做父亲的亲切呢?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林静感到彻骨的寒凉。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微亮,丈夫就翻身起来。自从去这家干活后,丈夫变得勤恳起来。
    谁叫韩平?林静看着一旁问。
    正在穿衣服的丈夫愣了一下。接着,他笑着说,就是我干活这家的女主人啊,和我们年龄差不多。
    哎?你咋知道她的名字?他扭转头看着林静问。
    我看到他穿着你的风衣,骑着你的车,还带着我的手套,在街上显摆呢!林静看也没看丈夫一眼,冷冷地说。
    丈夫好大一会没吭上气来。不过,他临出门时说,我穿着工作衣在干活,谁知道她啥时候穿去的。
    你的可以随便让她穿,我的手套不许让她带,我觉得恶心。林静按耐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冲着远去的丈夫大叫。
    下午,邻居大嫂又过来了,她拿眼不住地瞅着林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静也不吭气,她内心希望这位大嫂今天没有关于丈夫的新闻要播放,但大嫂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啥了?她停下来,拿眼睛观察着林静的表情,林静的冷静让她很失望,但她还是继续说道:我看到你家的带着那个女的上街了,他们在买烟筒,是不是要给你生炉子呢?大嫂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在屋里巡视,大概想看到烟筒在哪。
   我要上厕所。林静站起来向外走去,她在下逐客令。
   大嫂知趣地跟着出来,拍拍屁股悻悻地走出了院门,林静看她走了,就又折了回来,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屋里生气。
    晚上,在林静的一再追问下,丈夫承认是去陪韩平买烟筒了,一个女人独自在家,不给她按上烟筒,她那家里怪冷的。
    她也怪可怜的,早早的没有了娘,老公又不心疼她,在外面乱搞呢。丈夫一边洗脸一边不经意地说着。
    林静只觉得心里很冷,是啊,她一个女人,家里不安烟筒很冷,自己不是每天一个人呆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吗?你为什么就不觉得我也冷呢?她早早的没了娘,怪可怜的,我不也是早早的没有了爹吗?要是我的爹还在世的话,他会同意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这么一个没有教养,不会疼人的人吗?他会让他的女儿,承受这么大的委屈,而无处诉说独自吞咽吗?林静这么想着,不觉黯然落泪,而丈夫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上床睡觉了。
    呼噜震天,他好像很累了。

    三
    转眼,进了腊月。林静的小叔子要结婚了。公公已经给静的丈夫下了任务,装修兄弟的新房,买台29寸的大彩电,买辆自行车,再把林静屋里的沙发给兄弟抬到新房。
    这在上世纪96年是很大的一笔钱款才能解决的。问题的关键是静的丈夫成家四五年来,游手好闲,干了活也很少要钱,哪里有一文钱积蓄。可惧怕父母的丈夫又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出一个“不”字。
   你就说,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让你的父母早点想其他办法吧,不要等婚期临近了,你什么也给人家买不上,耽误了人家结婚咋办?
    看到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丈夫,静心疼地说。
    哼,你不说伸手帮一把,还泼冷水,怪不得我娘不待见你。丈夫翻了一个身,用屁股对着她。
    林静知道丈夫是在惦记她那几千元钱。结婚前,林静曾去到上海的大伯家,想让大伯在大都市给找个工作,但受到大娘的竭力反对,大娘说,上海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去哪里上班?后来,大娘给她介绍到一家做保姆,由于南北差异很大,连语言也几乎听不懂的林静总是受到主人的埋怨,勉强干了俩月就想回家了。临走时,大伯心疼她,又偷偷地在她的1000元工资上加了1000,这个钱母亲一直说是林静自己的,让她带着自己花,加上林静结婚时夫家给的买衣服3000元,林静一共自己有5000元私房钱。
    结婚后,丈夫看到有这么多钱,就一直和林静伸手要,今天说要买台录音机,明天说要进点石膏粉。就这样,林静的钱还剩3000不到。那时的林静,总感觉钱存到银行不如带在身边实在,又怕丈夫一直惦记自己那点钱,就缝进了被子里。想到这里,林静赶忙溜下床,打开柜子,拿出那条一直不曾沾身的“麒麟送子”丝缎被子,用手摸了摸,钱还好好的呆在棉花里,林静就放心地把棉被放好去睡觉了。
    林静不知道的是,丈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小叔子的大彩电搬回家来了,自行车也推回来了,装潢材料也拉回家来了。静知道,装潢材料和自行车丈夫可以赊出来,可2000多元的大彩电,人家交电是不可能赊出来的。静问,丈夫总是说,我的兄弟我自己操心,管你什么事,你站在一旁看笑话就行了。婆婆也一直冷着脸,闲林静挺着个大肚子不做活碍事。看到婆婆拉着小媳妇的手,喜逐颜开的表情,林静心里泛着酸味,从她结婚到现在,婆婆从来没有这样笑着对待她一回,林静感觉自己真成了这个家里的一个局外人。
    小叔子结婚那天晚上,有亲戚住下了,林静不得已,去柜子里拿那床舍不得盖的丝缎锦华棉被,可打开时,她惊呆了,那条棉被已被拆开,雪白的棉絮凌乱地包在被面里,林静当时就傻眼了。
    当她明白过来,就不顾一切地冲到小叔子的婚房里,把喝的烂醉的丈夫使劲拽出来,拽到了自己的屋里来。
    你说,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钱?去往你的脸上贴金?林静气吁吁地指着棉被责问丈夫。
    丈夫看了一眼棉被,脸上一幅不屑的表情:
    是又怎么样?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弟弟结婚,你攒着钱为啥不拿出来?你太自私了!
    那你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吧,你这样卑鄙算不算偷?林静义正词严地说。
    和你说?和你说你能答应吗?你压根就和我两条心,把钱藏在棉被里,你是诚心和我过日子吗?丈夫也理直气壮起来,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引得小叔子那屋闹洞房的人也探过头来张望。
    但凡你和你娘对我好点,我能这样吗?林静感到很委屈,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点私房钱就这样给别人买了大彩电,而还没有人领情。
   啪,一个耳光甩过来,重重地落在林静的脸上,告诉你,老两口才给儿子办过事,心力憔悴呢,你别高声嚷嚷惹得老人不高兴。老婆走了可以再娶,天下女人多了去了!
老娘我只有一个,你可别给我气坏了,不想呆着给老子滚远远的!丈夫打完骂完气哼哼地睡去了,林静又一次陷入了深渊,不能自拔。
 
    四
    第二天早上,下了厚厚的雪,抽泣了一夜的林静悄悄地起来,去柜子里翻找衣服,但除了身上的那件宽大的毛衫可以穿外,没有一件衣服可以作为孕妇装了。她只得收拾了两件可以替换的内衣,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自己不愿再看一眼的人,悄悄地出了门,踏着满地的雪花,蹒跚地向公路走去。这次,她又一次铁了心,要和那个同床异梦的丈夫离婚。彻底离开那个伤透了她的心的男人!
      林静这次想去的是自己的二姐家。二姐家在300多里外的一个小县城,二姐和姐夫都在哪里教书,二姐是个很宽厚大度的人,昨晚,林静想了一晚,认为现在二姐家,是自己唯一可以投靠的地方了。她不能挺着个大肚子去娘哪里,她不能让娘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为自己伤心难过。
     因为下着大雪,好不容易才来了一趟往市里的车。坐上车的一刹那,林静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下,在这样寒冷的下雪天,在这年关将至的寒冬腊月,自己却像一只丧家之犬逃离了自己的家,坐在这冰冷的车里,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将驶向何方?哪里才是自己停留的港湾?
    泪水从脸庞滑落,滴落在高高的肚子上,已经六个月的胎儿,像知道妈妈的哀愁似的,在林静肚里不停地运动,林静感觉到自己的肚皮一鼓一鼓的,像有一只小脚在肚子里淘气地踹着自己。她不由得用手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突然,就有一种柔柔的感觉在自己的胸中升起,她感到了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自己体内,陪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是多么令自己欣慰的一件事情啊。
     一直到下午3点多,倒了两趟车的林静才辗转来到了姐姐家。姐姐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和姐夫,小外甥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见到姐姐的那一刻,林静终于止不住大哭起来。看到妹妹如此的伤心,姐姐也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吃了姐姐姐夫包的饺子,林静的心暂时安定下来。她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是啊,小叔子闹腾结婚这些天,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却被迫冒着风雪跑到300多里以外的姐姐家来睡觉,醒来后的林静感到很悲哀。
    在姐姐家里住了几天,林静慢慢地感到不适应起来。因为,她感觉姐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不理她。林静也有意无意地听姐姐说,姐夫的弟弟也快结婚了,想要他们赞助一笔钱。姐姐结婚时,姐夫他们家里很穷,啥也没有给姐姐,现在弟弟要结婚了,又想姐姐他们给拿钱,说是借,这替老子出的钱
谁来还呢?正当姐夫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时,林静也因为丈夫拿了自己的钱跑到他家来了,这不是更让他和老婆张不开口吗?何况林静还挺着一个大肚子,这又快过年了,万一有个好歹,谁担待的起?
    就这样,姐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静也住的越来越不舒服。她后悔了,不该这么远来这里,让姐夫不高兴,让姐姐难为情。可自己还能去哪?茫茫人海,哪里才是自己的归路?
    抑郁的林静每天来到学校西面那道没有水的石头栈道上,任冷冽的风,呜呜嚎叫着摧残着自己的脸,她一遍一遍地抬头,望着公路上的班车,看到班车停下来,她就充满希望地盯着下来的每一个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从上面走下来,走到自己身边来,拉起自己的手,带自己回家。她现在已经后悔了,不该出来,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不高兴。 毕竟是自己的家事,干嘛让别人为自己买单?
    可林静的每一次张望都失落了,她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从哪一次次停靠的班车上下来。班车又一次次启动向着朦胧的远方逝去,留下了身心抑郁,一脸失落的林静,不得不返回姐姐家里。
    丈夫还是在林静焦急的等待中来了,已经是腊月26,大家都忙着过年了,也许丈夫此时才感觉不见了妻子。他去妻子的娘家找,但老岳母告诉他压根没来。他这才着急,听了岳母的话,坐了大半天车来大姨子家找媳妇。看到媳妇那一刻,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嗔怪地瞅了一眼。
    也许看到小姨子终于可以走了,姐夫的脸就像那天的天气一样,放晴了。他热情地做好饭,让他们吃了,然后,送他们出门坐车。
    坐在车上,压抑的林静始终没有说话,是啊,她这次出走,真的是不想再回头了,可挺着大肚子的她,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地呢?
    回到家里,婆婆看到她,高傲地把头扭向一边,嘴里飘过一句:看你这做大嫂的,哪里有个大嫂的样子,刚娶来小媳妇,大媳妇就跑了,这给妯娌带的啥头啊?
    林静低着头,不出声。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出走,没有人关心她挺着个大肚子,在冰天雪地里是否安全,有的只是责难与不满。 
    管他呢,从嫁过来,不就是天天如此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忍吧。林静这样想着。
    可尽管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忍耐,在腊月30日那天还是爆发了。   
    那天,有人到家里来要钱,说,丈夫赊欠了人家的自行车钱,说好年底还钱的,可明天已经要过年了,还是不见来还,只得上门来讨。

    林静一听心里就窝火,别人结婚,自己落了一屁股债。就冲着丈夫说:你爹不是才收礼吗?收了那么多钱,这钱应该他出才对,为何你弟弟骑新车,我们出钱?
   啪。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林静的脸上。丈夫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就知道钱,钱。这是我答应我爹的事,我就应该办到,凭啥我爹出钱?你在你姐家住那么长时间,咋就不知道借点钱回来替我还钱。人家都是夫唱妇随呢,你倒好,一有他妈的事就和老子唱对台戏。滚蛋!
    林静又一次夹起自己的小包裹,在大年30日,挺着个大肚子回了娘家。
    看到娘的一刹那,她再也忍不住大放悲声。老太太看到哭成泪人的女儿,也抱着女儿哭起来,她知道女儿的苦啊,可一个孤老婆子又有啥办法呢?
    就住在这里,咱不回去了,好好一个人,想打就打,没人管了还?老太太哭着对女儿说。
    下午,林静的丈夫来了,他气势汹汹地来接妻子回家。进得门来,看到林静,上去一把封住林静的领口,一边往外拖,一边嘴里骂道:天底下有你这种老婆没有?今天跑,明天跑的,还不够找你了?这样的老婆我不要了,走,离婚去!
    林静往后撅着屁股不跟他走,他就使劲往外拽。这时候,林静的小妹进来了,看到姐夫这么凶地对姐姐,怒火嗖地就窜上来了。
    你没看到我姐的大肚子吗?你还下这样狠的手?她冲上去和姐夫打起来,但她哪里是姐夫的对手,立刻就被姐夫反背了手,那只小手被死死地反扭着,动弹不得。于是,林静,丈夫,还有小妹,他们三个人一起跌倒在门框前。
    听到打闹声的邻居们才来给他们拉开来。
    本来林静的老娘也没打算让林静在娘家过年。出嫁了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这是规矩。她想等女婿来了,说几句好话就让他把女儿领走得了。谁知道,这小子油盐不进,自己出去买盐巴的功夫就把两个女儿都打了。
     生性懦弱的老太太愤怒了,
一种与生俱来的护犊之情油然而生,她大声哭骂着:孩子每次来了不说就是哭,我还以为是自家孩子心强,原来你真动手打啊,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我把女儿嫁给你是过日子的,不是让你随便打的。老婆子我今天就丧良心了,不让出嫁的女儿回家过年了!
    老婆子一句话,吓坏了吃硬不吃软的林静丈夫。他一看事态不对,马上噗通跪倒在老岳母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有这一回吧,让静跟我回家过年吧!
    但直到他的额头都磕破了,老太太也没改变主意,她不同意女儿回家过年。
    三十那晚放鞭炮,娘说,我去你大姐家问问,让你去她家里睡一晚吧,出嫁了的闺女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娘说完就走了。
    可一会,娘又回来了,一脸不悦的样子,见着期待的林静说,那也别去了,烧香时,你就去茅房蹲着吧。等烧完香,俺儿就回来啊。
   林静一听,心里知道,肯定姐夫不愿意,自己到他家里睡觉。是啊,农村人规矩多,那个人愿意外人在大过年的来自己家里,而且是挺着个大肚子,多不吉利。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走进了厕所。她不敢吱声,怕自己哭出来,让娘听到难过。在厕所里等着哥哥把香烧完。
    听着远近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林静好像这喜庆的声音离自己很远很远,这新年的味道也离自己很远很远。她的泪漫过心房,从眼睛里奔出,流经全身每一个细胞,潮湿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那是林静一生中最难过的一个年,那个躲在厕所里的年,她终身难忘!
    林静的肚子越来越大,在娘家的日子里,一天比一天难过,那些来看望娘的姑姑,舅舅们,没有一个不训斥她的:
    看你多大岁数了,还处理不好自己的事,给你娘添这么大的麻烦?你是嫌你娘死得慢吧!
    你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到底要住到啥时候?难不成你生在娘家? 
    干脆,给你找个地方,你生下来,孩子卖掉,你和你娘也有一笔钱了。
    听着这些来自亲戚恶毒的“关爱”,林静的头也随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必须考虑的一个现实问题,已不容置疑地摆在了她的面前。那就是,还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她能给老娘增加这个负担吗?可她又去哪里生产坐月子呢?难道真的像那个亲戚说的,找个地方生下来卖掉吗?
    一想到这些,林静就撕心裂肺地疼痛,自己结婚后,好几年没有怀孕,好不容易怀上了,竟然是这么多灾多难,让孩子跟着自己
颠沛流离。自己本来已经对不起肚子里的骨血,还要一生下来就卖掉?这是林静万万不敢想的事情。但要彻底离开丈夫,身无分文的自己除了死,恐怕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卖掉孩子?

    五
    快出正月时,浑身浮肿的林静已感到力不从心,她头晕耳鸣,双手麻木到握不住东西,双脚浮肿的就是穿着哥哥41码的大鞋都提不起来。尽管娘一再安慰她说,怀孕的女人都会浮肿,但林静隐隐地为快出生的孩子担心。
    只要孩子平安地来到世上,就是我最大的福了!她每天都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默默祈祷着。
    林静的丈夫带着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一起来接林静回家了,他们客套了几句后,林静毅然坐着他们雇来的车,腆着大肚子,跟着她们回家了。
她知道,迎接她的还是丈夫的家暴和婆婆的冷脸。
     但,这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家,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不得不回到那个她几次出走的家。
    回家后不久,林静在一次做家务时,因妊娠高血压昏倒。住院一个多月后,在医院产下一名体重较轻的女婴。
    医生说,住院及时,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和林静一起住院的一名孕妇,也是妊高症,因为生产时才来,孕妇在生产过程中因血压过高,成为植物人,急送到市医院抢救,剖腹产的儿子也因无人照管夭折。
    抱着怀里来之不易的孩子,感受着这个小生命给自己苦涩的生活带来的甜蜜和喜悦,喜极而泣的林静看到了生命的尊严和不容亵渎。
     在生命面前,一切过往尘埃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相关链接:http://www.vsread.com/index.php/article/showread?id=454348&;

                                             桃源作业第十八期

文章评论

风影

苦命的女人[em]e115[/em]

夏非烟

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遇人不淑,导致遭际坎坷。中国许多妇女就是在不幸家庭生活的折磨中隐忍度过的,孩子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是缘于对再婚的忧心忡忡。

忘忧草

结尾仓促,后面应该还有故事吧

平原娘子

为什么不离。。。不懂。。。可恶。。。

平原娘子

女人活到这份上,真是不如死了好。搞不懂这些婆婆是怎么想的,想起来就恨。。。。

惊鸿燕影

柔弱的女子,无力改变命运,只能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红梅

中国的女人,一旦做了娘就忘了自我,孩子就是她们生存下去的动力,在男人没有责任感的婚姻里,生的小孩越多,女人的苦难日子就越久。

阿春

很压抑的一个故事,感觉压抑得有些让人窒息......

滴笃

男人没本事的就会打女人,女人太懦弱了也会被男人看不起,所以女人一定要自己独立,

垄上行

孔、孟的胡说八道思想很邪恶,妇女啥时才能真解放[em]e105[/em]

涵香

操他老娘,不跟他!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