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

    饮酒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喝醉以后怎么归去的事。柳永有过“今宵酒醒何处”的迷茫，李清照也有“沉醉不知归路”的困扰，苏东坡夜醉归来，遭遇“敲门都不应”的无奈，由此看来，这还真是个不得不想的问题。我们别侥幸的以为自己不会醉倒，也不要抱希望于醉了自然会有人送。如果大家都喝醉了谁能去送谁呢？而且，醉酒者往往极顾颜面自负天性凸显，有几个人肯承认自己醉了，就是别人想送也会被拒绝。辛弃疾在《西江月·遣兴》中，把醉酒者的这种心态行为刻画的惟妙惟肖，“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 去” 扶一把尚且不允许，陪送就更是挑战饮酒者的自信了。况且，送醉酒者归家，绝不是人人抢着想去领奖的好事，只是一件循着情理不得不做、搭钱费工夫又不讨好的囧事。

   本世纪之前，我是个基本不动酒的人，倒是有过几次送醉酒者回家的经历。

    A：我们两个陪送者把A家房门叫开的时候，他媳妇堵着门口就开骂了，酒壮怂人胆，感觉在同事面前大失面子的A直接就冲上去了。虽然有点窝火但并不糊涂的我，拉着准备劝架的同伴扭头就走，不放心的同伴十分钟后又折回去听听，室内并无一句高声。由夫妻担纲出演的闹剧，失去观众之后往往不会继续。

    B：醉酒的B倒是不喊不叫，只是烂醉如泥出租车都不愿意拉。果然，车行半途他大嘴一张，鱼肉菜肴冲着我们喷涌而出，酒臭熏天令人连连作呕。无论我们怎么陪着不是说好话，出租车司机死活再不拉了，只好车钱之外再加洗车误时费用，然后搀扶着他走了近两个小时。当我俩甚是疲惫的返回时，满身的酒气污渍，无论是看是闻都是酒鬼，打的显然不行了。乘公交车时众人闪避侧目而视，我俩只能厚着脸皮佯装不知。在鼻子可以佐证的时候，人们更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

    C：他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醉的一塌糊涂，在他家单元的门洞里，脚顶着墙就是不肯上楼，劝说不听又架不动他。正在为难之际耳闻轻声慢语：“把他放开吧” 循声望去，正是C的媳妇立于楼梯的转角扶手处。C怎么就站立住了，并趁我们说话之际，溜着墙壁一侧自己慢慢上楼，走到他媳妇侧后的地方，悄悄地蜷缩着小臂摆动手腕示意再见，颇见礼貌，真令人一头雾水。过去知道景阳冈醉酒的武二郎，被一声虎啸吓醒了酒，今日长见识了，看来真正的河东狮，其实未必要吼。

    醉酒者，不是载誉凯旋的英雄，送其归家很难遇到热情致谢的家人。在许多酒醉者家人的潜意识里，即使不能认定伴送者就是将醉酒者灌倒的“元凶”，也认为起码是同流合污的酒徒。所以，能遇到哪怕是透着冷气的敷衍，已经是很通情达理的家人了。

送归如此麻烦，不送更是纠结。如今路堵人挤，马路杀手数量空前；社会上戾气旋绕，不知谁冲冠一怒就会惹出事端。

    老D是个喜欢酒的人，俗话讲是有点贪酒，酒友相逢开怀畅饮，他们由午至晚方才尽兴，摇摇晃晃各自散去。晚上，当日与他通过电话的七八个人，先后都接到派出所通知：有人乘着酒兴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并与‘不愿下岗’的协警发生撕扯，赶快前来领人。数日后老D胸痛拍片，肋骨断裂三根。瞧这事闹得，虽然很难说怨谁，但同饮者终是不安。

    员工F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平素里寡言少语不甚与他人交往，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就扭曲变形了。接待客户豪饮后郁积爆发，大声哭诉待遇不公痛斥领导平庸，这样的‘控诉会’自然无人久留，他酒后发泄不畅，竟然昏迷在办公室人事不省。此后发现的同事连忙报告上级，紧迫中领导口不择言：“还不快打120，别让他死在单位里。”所幸F并无大碍，倒是领导的指示流传甚广，颇被诟病。

    单位庆典酒会散场不久，就传来J酒后出丑的消息，平日里没看出他有什么明显毛病，一旦纵酒就角色转换，俨然一派‘魏晋名士作派’ 现代刘伶横空出世。他于酩酊归途中旁若无人，先是在稠人广众之中掏出就尿，而后许是酒困袭来，索性脱光裸眠街头。赶到现场的同事回来讲，他的衣物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身边，其人原形毕露酣然入睡，伴以如雷鼾声。醉酒每每裸卧室中的刘伶，倘见此也当叹服。

    酒，真是一种奇妙而富于魔力的饮料，喝到半醉半醒的时候，人会有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块垒消解、郁闷释放、豪情满怀、遍体通畅，无论回味或是遐想，一丝风都会触动灵魂深处敏感的神经，思绪飞扬在无我的天空，这正是许多饮酒者追求的境界——微醺。喝酒者之所以不能把握的恰到好处，除却外在的因素之外，自身的原因往往在于，喝酒时身体、心理、情绪、氛围等等都是变量，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微妙变化难以准确度量，就像少许究竟是几许那样难以掌控。于是，滋生出没有喝到感觉的遗憾，或是喝高之后的种种失态。

    因为公事应酬参与的饭局，经常遇到强行劝酒的人与不得不喝的情况。这时，为了面子、为了前程的饮酒者，也须“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提前叮嘱一个人送你回去，或是打个电话请朋友家人来接一下。酒徒的家人朋友，对此多少该有所了解，别再迁怒于人，给伴送者甩脸子看，毕竟请人喝酒不是恶意，况且私人聚会很少有强人所难的劝酒。当然，在捋袖子拍胸脯抢不到话头的酒场氛围，谁又能挡住豪气干云如颠如狂的贪杯者呢？“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同饮的‘故人’还是尽点义务，把醉酒者‘扶上马送一程’为好，快乐饮酒，平安回归。

    醉酒者，在神游赤壁梦回天姥之后，反思酒醉后预备挨训和酒醒后懊悔的心情。饮酒、纵酒、风度全废，到末了，醉时豪言壮语，醒来一声叹息。还是那句老话—花未全开月半圆, 小酌微醺恰好。

  

    前一日同事聚会，与我居处很近准备同去的S，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们聚会将散时，他两次打来电话问是否需要接我一下，他清楚饮酒者自信率性的特点，第二次电话是打给不饮酒的同事，了解我确切的状况，以免被饮酒者的自负误导。这份关切，这份情意，岂是一声谢谢所能达意，心怀感激，生发出这些凌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