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

春节后人们的谈论中，许多人都感叹“年味”淡了。在许多网友的文章里，欢天喜地的中国年，也尽是童年时代的怀旧文化印记，耐人寻味。

那个浓郁鲜活令人激动得近乎心悸的“年味”，如今为何淡了？众说纷纭见仁见智，可愚顽迟钝的我还是没有听清楚悟明白。就顺手把这些见闻与思索写在这里，请朋友们予以指点。

   最多的说法是：现在生活好了，不再像过去那样期盼过年，是为了吃点好的。

倒不在意这种说法把国人都视为‘吃货’，而在于此说只注重了过年的吃，忽视了团聚的情。让人不能信服的原因是，如果说那时过年是为了嘴，那么，任何时代都有权贵和富豪，当时上流社会生活富足的人们，为什么也是兴趣盎然地赶着过大年呢，他们该不是图那点吃的吧；同理，如今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该不会比我们差吧，什么圣诞节、狂欢节不仅依旧红火，还大有席卷神州之势。可以说，不管生活水平再怎么提高，什么时候也都会有与节日对应的更好的食品。况且，我们还并没有真正奢侈到拿鱼翅燕窝当作主食。

   另有一种说法是: 年节永远属于童年，只有孩子才能感受到过年的乐趣。
   可能是我们长大了、变老了，对快乐体验的敏感度和幸福感迟钝了。网友们的过年文章，也大都是童年时过春节的幸福回忆，这样的说法像是有点依据。可是看看如今孩子对过年的回答，居然也是“过年没意思、还不如上学。”爱玩本来就是儿童的天性，过年就是孩子们合情合理的‘孙悟空大闹天宫’，这究竟又是怎么了？我们从孩子那如小山一样的寒假作业，从频繁出入补习班、才艺班那孤独而疲惫的身影里，也许能窥视点什么。童年梦魇演绎着教育界的尴尬，如今仿佛天天都过年的孩子，已经无法品尝真正过年时的甜蜜。这是文明的代价，还是失去童趣孩子们的悲哀？

   有一种说法颇有底气：春节是农耕社会的产物，那时靠天吃饭的人们生活没有保障，过年就是带有祭祀、迷信色彩的中国节日。
   这样说话的人，想来生活踏实绝无后顾之忧，完全没有住房、就学、就业、就医、养老和食品安全等困扰与不安，根本没有慰藉与祈福的需求。听到此话还隐隐感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破四旧，过革命化春节”的意味。稍微了解点“人定胜天”恶果的人，只要不是把唯物论读过了头，还总该怀有点敬畏之心吧，你可以不相信因果报应，也不该把尊重祖先，孝敬父母尽数抛弃吧。还是温先生英明，当年强制性移风易俗的余毒未尽，“文革”遗风仍在尸臭继续发酵。

   刚刚过去的那个动乱年代，主流意识依靠政治运动，否定了民间过年的两个主题——避邪与祈福，摧毁了作为中国传统节日的基础信仰。“人定胜天”，自然不必对上苍充满敬畏祈福来年；“人死如灯灭”，还需要祖先崇拜、驱鬼避邪吗？传统信仰里包含许多伦理道德的内涵，通过仪式来传承固化的。富有质感的春节渐趋式微，根本的原因在于节日失去了信仰的支撑。

   中国年文化的主要内涵，并不是吃好的穿好的，而是超越宗教的祭祀天地和祖先，祭祖位置排在合家团聚之前，心怀感恩，慎终追远。如果心中无信仰，精神无崇拜，祭祀就成为摆设。与此形成对照的，是西方国家传统节日的长盛不衰，欧美国家文化元素基督宗教，伊斯兰教国家文明中古尔邦节，是家庭团圆和亲朋好友互表友好的节日，也是国家文明形态的重要凝聚元素。无神论者可以不相信干了坏事会被雷劈，但要慎用“迷信”去拍死他人的心灵祈求，尊重包容不同的精神修养与价值追求。作为扬善抑恶的信仰本身，或许是无需弄明白的。

 
   传承三千多年的中国春节，不仅仅是个传统节日，还是一种亲情、文化和民族认同的象征，是国人烙在心底、溶入血液、如影随形的神圣情结。为了这个情结，那么多人不远万里穿越风雪、历尽艰难合家团圆，这是最能体现民族和文化特色的节日。
   有人说，春节化解不了的纠葛，就只能斥诸于法律或暴力了。可见过年时亲友邻里相互走动拜年的重要作用。人们可以借助过年的喜庆氛围解除积怨、隔阂和不愉快，净化心灵，人心向善，提升“道德血液粘稠度”。节日之际，亲戚越走越近，感情越走越深，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集，每个人都成为他人幸福和欢乐的赠与者，只要“遵循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令”，就可以理解一切美好与善意的平常人。

   “忙年”是一种“累并快乐着”的参与过程。期盼和家人在一起包饺子做年夜饭是享受其中亲情融融的过程，悄悄置换的速冻饺子和酒店，就失却了传统节日的有滋有味。依附于年节文化的精神内核，外在的形式才会更加丰富而有意义，而没有了纷繁忙碌的薪火相传，也就没有了手工自助春节那份欢快与激动，就会失去心灵中梦幻和憧憬的那首歌，也不会再有人间编织天伦之乐的风景线。如今匆忙的生活节奏，商业消费主义的冲击，趋利性总是选择最简捷的方式，“删繁就简”的浮躁心态往往直指目的，年节的形式与内容逐渐发生变异，越来越趋向花钱买享受。

   春节联欢晚会成为年夜大餐，是一种文化奉献。但也应该看到，年节文化内容的趋同性，冲击和消解了人与人、家与家之间交流融合的多元化大年夜。而春节真正的文化精神是多元多彩的，是倚重于可资回味的个体体验式的民间民俗文化。春节联欢晚会独霸除夕，形成《颂》文化的彰显放大与《风》文化的失落凋零，致使《颂》乐虽雅、《国风》难扬，乡土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出现断裂，于《风雅颂》艺术体系或是一种损害。

   春节是中华民族在长期历史发展进程中形成的生活习俗，不仅是物质上的节日，更是精神上的庆典，是长途跋涉平复思念的小憩驿站，是生活节奏张弛有度有头有尾的时空坐标，是春回大地期冀来年的生命礼赞。“年味”蕴涵丰富，是一种心态，是一种情怀，是一种体验，是一种祈求，是一种感悟。寻找一度失去自我的民俗民风，传承千年思想文化的内涵，注入新的时代基因，实现传统与时代结合的审美转化。

   过年反映了众生百态、社会百态，“年味”归根结底就是老百姓的人情味。难道真是“春到芳菲春将淡”？“过年”文化远去了？一个复杂的世界，各种错综复杂的因素互相影响，由于缺乏逻辑严密、无从辩驳的证据论证，用单一因果来解释某个事件，容易做出错误的归因和解释。我们自身也会存在认知的偏见，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即便如此我们仍难以旁观失语。在最具精神财富普世价值的中国春节里，我们会通过自己的仪式对先人、历史怀念和沉思，眺望明天希望的图景。我们对社会公共事物的理性思考之所以不可缺少，或许是因为：我们在大脑中走得越远，在现实生活里就走得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