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

人生在世，还不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笑。

——林语堂

风过流年，时光渐远，留下的只是性格中的胎记和斑驳回想。

岁月很长，华年很短，人生在高低坎坷的纷扰中走过，不是所有的经历都那么光彩。我们有些事，乍忆时一笑，想想唏嘘，较真点可能就会鄙夷了。我们若是不纠缠于对错美丑，既看到毫不赧言的代际普遍性，又把这些糗事看成过往生活中的印痕，说说别人、也谈谈自己，或许可以丰富彼此的人生。

枪手

中学时同年级有个坏孩子毛立，老师把他做为坏的标杆来评价同学们的行为。如：有个男生打架，班主任就认为这是准备做第二个毛立；有个女生没有完成假期作业，老师就质问她：“你是不是准备向毛立学习看齐”。

插队时毛立居然分到了我们队上，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老师指责向毛立看齐的女生，居然因此而滋生出暗恋，在奔向自由的田野后，她在距我们二百华里的插队地点频频寄来情书。一句话引发了逆反而牵出红线，绝对是老师始料未及的，我们也由此感知了什么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虽然不排除有羡慕嫉妒恨的因素。

情书，青春期最甜蜜的礼物难住了识字不多的“情郎”。毛立的请求我所以没有能抵挡住，一则是好奇于女生的内心私密，再就是为了让他顶替我在集体做饭中的劳动，算是同意做他的枪手。我看那封封发烫的情信，许多热词似乎有着《外国民歌二百首》的韵味，于是把知青流行的歌词再凑上某些小说里的曼妙句子，可着劲往信纸上涂，感兴趣的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提意见修改，由毛立誊写后寄出，那场两地恋持续了一年多，不知怎么就熄火了。

岂料，那位女生二十年后竟与我不期而遇，而且是在她酒后张扬时。我们原是在一个系统工作只是彼此不知道而已，一次碰上参加他们单位的聚餐，难拔微醺的她向单位同事们炫耀自己的初恋，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当年的情书片断：“……在长长睫毛掩映下，水汪汪的眼睛真漂亮，我很想在里边游泳”。当时我就坐在临近的餐桌听着句子很熟，扭头瞅了很久认出是她，颇有感触。虽然她压根不认识我，也不会想到我与这件事的联系，虽然她背诵的那一段或许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我仍然感到罪恶地亵渎了一个少女的初恋。

放飏

叙述车辆在坡道上失控场景的贴切词汇没有找到，我只好借用一个铁路专用术语——“放飏”,即车辆在坡道上失去制动,处于自行遛逸的状态。

插队时候在渭北的塬上，东西绵延上百里的土塬，井深达到三十多丈。这塬在我们那里南北不宽，走不出一里路就要下塬了，沿着三、四十度的坡道走约有一里的下坡路，就是平坦的渭河平原了。自行车是当时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且富有当地特色，雨天土路上的泥会沾在车胎上堵死轱辘，村里农民自行车都不装挡泥瓦，同时卸掉了整套的车闸装置。雨天，骑车时手里拿个小树棍易于去除粘堵在车轮上的黄泥，晴日里，用鞋底与车外胎摩擦刹车十分方便。

一次，我借了辆光轱辘自行车到塬下去办事，开始下坡时很是轻松惬意，坡陡路长加速很快，当我像当地农民那样抬脚刹车时，意外发生了。农民穿的是自家做的千层底的布鞋，耐磨且传热很慢，我穿的是帆布面橡胶底鞋，与飞转的车轮胎稍一接触，摩擦出的高热立即传递给脚底板，脚烫的缩之不及根本不能再碰车轮胎，自行车放飏了。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左边是土崖右侧是深沟，面前是仅有一米来宽的之字形坡道，我不能跳车，保不准会让借来的自行车掉进沟里。于是试图用身体摩擦左侧的土崖来降低速度，却只能使车子剧烈摇摆完全感觉不到降速。数理化不是我的长项，不知道用重力加速度的公式与坡度风力加权运算，车毁人亡的悲剧将在几分钟内上演。

前几日，我们邻队几个知青拉架子车运煤时高歌猛进，就是在坡道上“放飏”而车翻人伤，其中一人摔折了胳膊。为此，我在出发前还特意试了一番刹车，岂知，平路与下坡时完全不同，速度成为变量时劫数难逃。

突然，道路左侧出现一个水土流失形成的豁口，灵光乍现猛拐车把，陷入泥土足有寸许的车轮，在两米之内就被迟滞住了，惯性把我从车前掼了出去。还算不错，车辆完好，人无大碍。

青春或许就是犯傻的同义词，有块浅浅的淤青就记住了，十六岁的花季若是凋零，太早。

作弊

我们二次入学读书时，同学的年龄参差不齐且普遍偏大，夫妻俩同时踏入校门的也并不鲜见。因为是错过接受能力最强的学习时刻，在文科大量的记忆题前，已与少年时代特强记忆力不可同日而语的我们，偶尔也会悄悄地彼此关照一下。

站起来准备交卷时我无意一瞥，看见前排女生单项判断题的第二道答错了，在路过她的桌子时低声告诉并匆匆示意了她，不知是我的暗示有误还是她理解差池，忙中有错，她迅疾把原本答案正确的多项判断题第二道题改成错误。单项判断判断题三分，多项判断题五分，原本想让她赢回三分，却害得她失了八分，若因此致使同学挂科则罪莫大焉。在走向教室讲台交卷途中脑子飞快地旋转，这该如何是好？

不是“七步成诗”的生死考验，但时不我待直逼人心。我交过试卷立即后转，直奔那位女同学，两位监考老师的目光立即盯在我身上。在她桌前停住，我把手伸出来吐出两个字：“钥匙”，她站起身来从衣袋中摸出钥匙递给我，余光扫到监考老师的目光虽不再锐利却并未离开我们，我们只好继续演戏：“给点钱”，她掏出钱夹和一个买菜的布兜，我接过钱抖开布兜而手并未缩回，她就继续掏钱。两位监考老师交换个眼神，彼此了然目光转移，似乎明白了我们是夫妻。千金一刻，我们完成了捞回八分的全部程序。

有同学为机敏反应默契配合击掌时，也会为我缺少耻感的行为而扼腕，在难以诠释的旧日感悟中赧然一笑。

流年把记忆轻轻地搁浅，回首昨夜梦之呓语，所云为何？

人生奔波，因为匆匆，行走难免会跌跌撞撞，时光过滤不掉所有记忆的沉渣。糗事，是苦涩中的回甘还是幸福时光的忆苦？

我们在空间遇到的不是君子就是淑女，大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作秀”，好像不曾在龌龊与辉煌之间演绎着真实的人生。我们虚荣、世故，即便说糗事，也习惯于帘幕半卷。

好在人的行为是可以引导的，装傻时间长了就成了真傻，装快乐时间长了就成了真快乐，那么，学着去做好人也应当如此。于是不妨晾晒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