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地战胜应试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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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地战胜应试体制

                                      
                                        —一个应届高中毕业生的来信

                                                  周国平

    我收到一个今年应届高中毕业生的来信,她在信中叙述了她的学习经历,大致情况是:在父母顺其自然的教育态度和她自己兴趣至上的学习态度支配下,似乎很不用功,也没有上任何课外班,但喜欢读书和探究新知,课内成绩长期不佳,但最后奇迹般地在应试方面也后来居上,并且考入了北大中文系。
    征得她的同意,我把这封信和我的回信发表在我的博客上。我不必再多说什么,大家自己看信,我特别推荐广大中小学生的家长看,你们会明白,你们是可以抗争今天的教育体制,为你们的孩子争得快乐的权利和真正的素质教育的。
    

 

                                                  王卉媛的来信

    周国平老师:
    您好!
    我是一个学生,刚刚参加完高考。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给您写一封信。这封信是有关教育的。我想对您说,您对“拯救孩子”“拯救教育”的呼喊并不孤独,也绝不无力,您的努力并不会白费,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家长不仅仅是意识到当今教育体制的畸形,而且还会奋起反抗——“能拯救一个是一个”!
    我是在二模前两天看到您的书的。也许您会惊讶为什么那个时候还会“看闲书”——可是,正是您这“闲书”让我信心更充足、心态更平稳。那本书是《善良•丰富•高贵》,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您也许不知道,您的书为一个十多年来努力反抗教育体制却又时时处于彷徨犹豫中的父亲增添了信心。他并不懂教育和哲学,所以他没有办法像您那样坚定,也没有任何理论基础和思想根基作为支撑——他只是凭直觉和人生经验觉得,这教育体制太不合理了,我们必须加以反抗。
    我的父母一直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来“教育”我——其实,他们都不清楚那算不算教育,他们说他们的教育就是“不管”。爸爸忍住来自其他孩子家长的强大压力没有给我报任何奥数、英语班,而根据我的兴趣为我选择了美术班。当我总是在“玩”而不学习时,他没有训斥也没有唠叨,而是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几经波折,没有任何奥数和英语学习史的我总算凭美术特长躲开了一所风气极差的初中,进入了北京市第二十中学。我初一时成绩不好,只排在年级二百名左右,可是初二忽然对英语(其实是英语小说)和物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初三又觉得化学有趣,一下就变成了班里第一,签约留了本校高中……到了高中,又是一段默默无闻,名次屡次在20名左右徘徊,但期间出板报、帮忙策划班会、参加各种活动过得十分快乐——然后,鬼使神差,在一个假期的“抢跑”后,一上高三就考了个年级第一,然后经过高三一年的努力,我居然能考上北大……最近爸爸如释重负,不停地说“咱们胜利了”——他是说,我们对抗教育体制胜利了,至少是已经胜利了一半。(因为毕竟进了北大也不能说明这个人就一定有出息,胜利与否要看一生的轨迹才能下定论。不过至少我一直活得很开心很开心!)
    其实到现在,我都觉得像在做梦。像我这种不知道何谓“刻苦”的人竟然也能上北大?只一年真正用心的努力,这对那些孜孜十余年的孩子们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一直在玩啊!不过,在我将我的疑惑对我最好的朋友说了之后,她告诉我,也许我认为是“玩”的事在多数人看来都是“学”。我想了想——看闲书,读简本英文小说,看动漫,画画,有时写点东西,看看《探索•发现》等电视节目,高二时迷上了相对论,高三快结束时开始看哲学(还是受您影响,真是感谢您!让我发现了一个新天地)……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闲书让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屹立不倒”总是第一,英文小说无意中也给了我的英语一个同语文一样不可动摇的地位,正是吃着这两科的老底我才能在高三一年猛攻理综和数学。看动漫让我有了日语基础,同时也形成了一定的世界观(或许悲观,但毕竟是世界观啊),也促进了我画技的提高。画画……嗯,很快乐(这也许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且让我交到了很多朋友,还帮我融入了集体。至于相对论和哲学,则纯粹是“学到了东西”,没什么实际好处,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这更好。
    您现在可以想象,当我读到您对教育的看法时,我有多么如释重负了!那种“不经努力却得到了别人本该付出极大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我一直以来其实是在用另一种让我十分快乐的方式在“学习”,不知不觉地学习。原来我高三那年的所谓“努力”,也只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我开始庆幸,我除高三之外一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着——不,实行着自我的“素质教育”,而且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失去对事物感兴趣的能力(是的,我一直认为这也是一种能力,因为我身边有很觉得我们所学的一切都很没劲的同学,他们居然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如果玩电脑游戏、上网、追星、八卦不算的话)。我一直对学校的态度是:我喜欢这个学科,但我不喜欢这门课,也不喜欢做题,更不喜欢毫无意义的作业。如果没有同学,我绝不想去上学。所以,别人问我是否喜欢英语,我总是说喜欢英语,但我不喜欢英语课。(这是大实话,到现在我还是语法白痴,我做题从来只凭语感。我在好好听语法课之前已经知道这些意思用英语该怎么表达了,那我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要这么表达呢?背那么多语法名词有什么意义?我们学汉语的时候学语法了吗?这岂非舍本逐末!单词也是,都是在看英语文本的过程中总是遇到这个词,慢慢就领会了意思的,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字母背???总之,我无论单词还是所谓语法都没背过,英语语法课对我简直是个折磨,像听天书一样;看到同学念单词拼字母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可我又时常心生惭愧,因为我没经过任何痛苦的背诵便让英语达到了一个让同学羡慕的水平——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同样,我物理习题课或概念课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枯燥得很,可是看到课本上有关“时间是相对的”却兴致盎然,让爸爸借了几本科普读物看了几个通宵,搞得上课不停打瞌睡。那段时期,我最喜欢的科目是物理,可成绩最差的也是物理。我对科目的兴趣与分数无关。
    凡是我喜欢的事情,我都能做得很出色很投入,凡是我厌恶的东西,虽然不得不应付,但肯定不会太好,而且会很费力。然后我发觉,可能现在的学生之所以学得那么痛苦,就是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被残忍地剥夺了“喜欢”的能力!对事物的好奇心本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您说的,只要好好保护就可以了,可现在,一切都在残忍地扼杀着那些生命的珍宝!在看到您的文章以前,我和爸爸经常议论现在的教育体制,那时我还没想那么深,我们一致认为,现今的教育方式就是把孩子都变成傻子呆子,只会做题的机器,目标就是分,分,分!我向来不欣赏死学习的人,可又不得不承认那种坚忍不拔的精神确实可嘉,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又说不上来。现在我认为那种不对劲就是,那种精神好是好,可惜被生拉硬拽着用错了地方。要是能够“好好保护”“孩子的天性”,那么学习就会很活了,创造力也会喷涌而出。
    我忽然感觉现在的孩子很可怜。并不是他们想变成“死学习”的人,是教育,本应使他们成才的教育逼着他们“学习死”的啊……看完您的《宝贝,宝贝》,在感叹着啾啾有这样一个用心的父亲的幸运之余,也在感叹着我自己的幸运。我简直开始崇拜我父亲了。他的“放任自流”“顺其自然”很好地保护了我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而且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和我相处,让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和一个近乎完美的童年(相对来说太完美了,在别的小朋友撅着小嘴上着奥数时,我和我表妹正在楼下疯跑)。谢谢您一直看到现在,我实在是写得刹不住车,其实我已经删掉一大段了……
    接下来我想说说我父亲,他和您一样,也把孩子的健康成长放在首位,而且我相信像他这样的父亲(或母亲)一定还有,而且他们也曾经像我父亲一样陷入过长期的心理斗争和彷徨不定的困惑。您的文章,多少会令这些用心良苦的父母们增强自信,而且会令更多明智的父母下定决心“拯救孩子”。我父亲证明了个人是可以反抗体制的,至少可以不屈从于体制,并且让我们这些未步入社会的人不至于成为社会所谓利益的傀儡。(这让我想起了郑渊洁,不过我爸爸说他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不让我上学,另外他觉得与学校里同龄人接触还是很有必要的。)倘若反抗的人再多些,能掀起一场教育革命也尚未可知!
    我父亲少年时十分努力,不停地做题、练习,又恰好赶上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大概是第二年吧),考上了北大数学系。可是后来工作当中,爸爸却发现曾经那些重复的训练只能磨灭创造力,使人变得机械——他最近对我说,他是不想让我也“变成那样”,他想让我“成为一个有思想有创造力的人”。于是,爸爸所谓对我的“矫枉过正”便开始了。自我小时候起,爸爸便采取“放任自流”的政策,从不管束我,一切尽可能顺我的天性,让我在自由的氛围中成长。不过他买了很多书给我,要知道那时候四五本书的价格就差不多顶上一个月的工资了,可他从不吝惜钱。我是在妈妈念故事的声音中长大的。在这期间,由于妈妈念书时我同时也跟着在看那本书上的字,慢慢便认识了很多。(所以后来当我读到您可爱的啾啾认字的过程时,不禁感叹那惊人的相似性,果然潜移默化才是正确的方法。)上小学一年级时,班主任老师对我刮目相看,甚至找上家门质问我爸妈我的作文是不是他们帮我写的——那时的我对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在同龄人中还是很出色的,爸爸妈妈其实也很惊讶,因为他们“从没刻意教过”我。
    然而,到了二三年级,我便不是那么显眼了,因为我经常算错数,对英语也没有兴趣——没有兴趣的东西我向来学不会,至少学不好。当时几乎所有家长都给孩子报奥数、英语班,我爸爸也有点犹豫,问我报不报,我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不报!”。于是,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我没有报过任何奥数、英语班,只是一直“顺其自然”。爸爸说,他在那段日子里其实特别犹豫,举棋不定,他又怕我没学这些会吃亏,又不甘心成为这个他觉得极为不合理的体制的奴隶,让我变成做题机器。彷徨许久,“我就不信了!”爸爸把心一横,再没有提给我报那些做广告做得花里胡哨的奥数、英语班。
    在别人上着课外班的时候,我要不就和表妹在外面疯玩,要不在家里津津有味地看着妈妈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因为妈妈不知道该怎么挑书,就随便借,我也就随便看,所以读书很杂,没有看到经典名著,这也是小小的遗憾。最爽的就是非典时期了,不用上学,一天猫在家里看小说或传记。虽然没能接触到那些伟大的作品,可是小学这段经历给我奠下了读书的习惯。)
    因为没学奥数和英语,我也确实吃了不少亏,小升初时为了不让我分配到家附近一所风气极差的初中(真的极差,据说老师和学生经常在课堂上对骂!要不然爸爸妈妈也不会那么着急),爸爸到处跑,带着我到处去参加各中学的招生考试,可是由于没学过奥数英语什么的到处碰壁,哪都不要,最后还是二十中学以我的美术特长录取了我。小升初碰了一鼻子灰,爸爸又开始后悔没有给我报奥数了。但木已成舟,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爸爸却也不想退缩,仍然坚持他“顺其自然”的教育态度,不怎么插手我的学习,几乎从不过问我的考试成绩,一般是我主动告诉他,成绩好坏他都不表态,以免我骄傲或难过。可是初二第一次考试(好像是吧)我的成绩居然掉到了173名,爸爸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他很失望,同时对“顺其自然”
产生了很深的怀疑。
    可是,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转机。初二新加了物理课,我十分喜欢,觉得很有意思,比方程语法什么的有趣多了,于是就开始认真地学物理——很容易,很好玩,很神奇,当时就这心理。同时,爸爸早就买来的一套英文读物也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了一本,觉得故事很有趣,就看下去了……到初三,我已经看完了一整套,又开始看另外一套。物理成绩很好,化学我也挺有兴趣,英语也由于看小说突飞猛进……173名在一年的工夫里竟然蹦到了19名。自那之后,爸爸信心倍增,因为他发现我还有很大的潜力。这时候,同班那些学过奥数和英语的人很多已经不如我了,这使爸爸感到自己应该是对的。
    上了高中以后,我的成绩在4~34之间蹦跶,具体名次依我对该阶段所学内容的感兴趣程度决定。出现最多的名次在20左右,当时我们家的亲戚还有我爸爸自己都没想过让我上名校,甚至我姥姥看到我“不学”的样子担心我会考不上大学。爸爸又开始动摇,觉得要是那时候给我报了奥数,我的计算能力就不会那么差,理科就不会那么拉我后腿了。他无数次问我,那会儿是不是应该给我报奥数,每次我都使劲摇头,明确地告诉他,如果当时他给我报奥数,出于抵触心理我会干脆连数学都不学了的。
    到了高二,我做了一个有关相对论的研究性学习,把班主任老师吓着了。其实书上那些概念我都懂,就是不爱做题,再加上马虎,成绩自然高不上去。她了解了这个之后,我就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了“尖子生工程”,要知道其他的六个人都是稳定在10名以内的呀!受宠若惊的我终于萌生了“努力”的念头,在即将高三的那个暑假第一次脑袋里想着“高考”这俩字去啃厚厚的辅导材料。昏天黑地!我发现我很适合自学,真快。开学第一次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把第二名甩在后面39分。于是爸爸又兴奋异常,觉得自己没错……
    就是这样,爸爸的脑袋里充满了相互斗争的想法,一直斗争到我的高考成绩发下来。670,排在北京市270名。要知道,中考时,我的名次是海淀区1780名!连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爸爸兴奋得一夜都没睡觉,和我聊了一宿……这是属于他和我的战争,一个赌注是我的前程和他的努力的赌,现在,我们没错,错的是这个体制。始终在爸爸心头争来斗去的矛盾现在可以不再出现了,因为接下来的路属于我,爸爸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我今后的路还很长。(说得好像太严重了些?可我觉得要是老爸真的不做这个斗争,我现在没准真考不上大学,还成了应试教育的牺牲品!)他曾说他把我矫枉过正了,把我引上了文学方向(我高中学的理科,报的却是北大中文系。只有北大这样招,别的学校都没有,要不然我高三一年也许不会那么拼命往北大奔),可我觉得这也蛮好。
    我相信,一定还有家长在与这个体制做着斗争。我也会继续努力,我一定要证明爸爸“顺其自然”没有错,顺应孩子的天性才是教育所应做的。您的啾啾让我更加深信这一点,家长和学校所应该做的只是引导,绝不是替孩子做决定,更不是将孩子的天性一并扼杀。天性自由发展的孩子也许早年不会显露出出色的一面,但他长大后既是一个“人”,也是一个“人才”,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何况您曾经说过,接受素质教育,素质提高的孩子,即使是在应试体制下也不会差。我十分同意。应试考查的是素质中的冰山一角,拥有整座冰山的孩子当然不会害怕有人来试探他的边沿!天性自由发展的孩子,会比天性受到压制的孩子优秀许多,虽然那压制并不是那些可怜的孩子的错。我相信您也会在“拯救孩子”“拯救教育”的路上更加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更相信将来啾啾会成为一个真性情的快乐的人,我为她祝福!
    在结尾前,我想再说些有关我自己的话,望不要介意——前面我说,您的文章让我更加有信心、心态更稳,这一方面是因为您的话为我们与体制作斗争的行动提供了“理论支持”,而且我们看到与体制作斗争的并不仅仅是我们一家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您为我打开了哲学的大门。我以前一直以为哲学高深莫测,直到高中政治学到《哲学生活》才发现原来哲学那么有意思,可是我们家有的哲学类的书都是康德、莱布尼茨等人的原著(爸爸上学时买的,还是老版),真是看不懂的……二模前那两天,我一口气将您的《善良•丰富•高贵》、《安静的位置》都读完(如果这样说不冒犯的话: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那两天我什么都没复习,只是看您的书,结果二模考了666,海淀区123名。究其原因有三:看到好书心情好;您的书让我的灵感喷涌而出,语文作文写得特忘我(主题是追寻真理的青年精神,命题作文,见附件);有了一个较开阔的眼光,考试时就看得很淡了,平静得出奇。最重要的是,您让我看到了一颗仍旧真挚仍旧坚守安静领地的心灵,真的感谢您。(我不会说华丽的话,而且我想您也不喜欢华丽的话,所以,我只好只说声谢谢。)我会继续关注您的书和您可爱的啾啾。抱歉,希望这封信没有太占用您的时间。
    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我这种学法对那些用功的孩子真的没有不公平吗?我总觉得我的运气(其实,我甚至连运气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似乎太好了些,成长太顺了些,心里总是有强烈的不安,好像我剥夺了别人什么一样。这样真的好吗?虽然这些问题不会影响我以后的路,但我仍然克服不了这强烈的愧疚感。我好像只尽了一点努力就得到了一切。我爸爸总是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可当我问他“你信老天爷吗?”他却回答“不信”。爸爸是针对我小时候耳朵因医疗事故而导致四级听力残疾一事说的,他说我“该受的苦提前受了”……可我不能接受,因为我觉得耳朵的事甚至利大于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不会总猫在家里看书呢,如果不看书,我还不可能考上北大呢,再说影响又不大……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好运……
    如能回函,不胜欣喜。对您耐心读完这封信再次致谢!
 
                                                                        2010届高考北京一考生
                                                                        2010.6.25

 

                                                周国平的回信

 

卉媛:

    我要告诉你,你的信给我带来的也是欣喜。感谢你详细地叙述了你顺应自己的天性抵制应试教育并获大胜的经历,我读得津津有味。你有一个好父亲,你说他只是凭直觉和人生经验,我觉得这是最可贵的,有好的直觉的人何其少,能够尊重自己的人生经验的人何其少,这正是今天的悲哀。否则,体制再浑蛋,教育的状况也不会落到这么糟的地步,尤其是这样浑蛋的体制不可能这么顺利有效地推行。你虽然尚缺人生经验,但你的直觉也非常好,所以能够排除干扰,我行我素。

    你不必感到愧疚和不安。不公平是体制造成的。在一场规模巨大、旷日持久的灾难中——今天的教育正是这样的一场灾难——有大量遇难者,只有少数幸存者,这是没有办法的。难道所有人都遇难才公平吗?当然不,为了战胜灾难,为了灾后重建,幸存者越多越好,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机会成为幸存者,这本身就是一种贡献。

    三篇作文也看了,不错,但能看出是作文,所以往往不免用推理代替真情实感。你的信完全是真情实感。你有文学才华,现在不必写作文了吧,不妨自由自在地写点东西。

    我会把你的信给啾啾看,她会受到鼓励,坚定对我的教育理念的信心。如果你同意,我还想把信贴在我的博客上,给这个坏世界树一个好榜样。我相信,无论家长,还是中学生,对当今教育弊端有所认识但怕失去什么而不敢抵制的不在少数,你的经历对他们会有说服力,在抵制这一边加上一个砝码。

    我会关注你在北大的继续成长。北大现在也沾染了这个时代的许多毛病,你仍要独立思考。

 

                                                                              周国平
                                                                              2010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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