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青:我是父亲,为了孩子我住井底
生活空间
王秀青:我是父亲,为了孩子我住井底
我们先谈谈“是”是什么的问题。
《说文解字》里,“是”指的是夏至时分太阳走到空间的基准点上。由此,“是”引申出“正确”、“善”等含义。《淮南子》中有“立是废非”的说法。“是”还意味着“遵从、以之为法则”,《荀子》中有“不法先王,不是礼义”之语。
我们已经很少谈及“是”的上述含义了。尽管,“是”也许是我们使用最多的汉字。我是教授,我是政协委员,我是商人,我是官员……当人们习惯用这样的句子向别人介绍自己,却往往忘记了“是”字之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我”,而“是”字之后,是这些称谓应该正确遵从和恪守的职业法则。
这也就是南方周末为何以“我是”为纲,来编辑这一期报纸。我们让17位著名或不著名的人士来阐释“我”,更阐释他们的人生规则。他们或是“兢兢业业”,向内寻找本职工作的意义;或是“不务正业”,向外拓展人生价值的外延。无论向内还是向外,他们都在遵照内心的信仰和规则,确立自己的“是”,写下大写的“我”。
我是什么,我便拥有什么样的时代。
王秀青:男,1962年出生于河北滦平,在北京丽都地区打工的10年里,一直居住在井下。
不要说我了,为了孩子我在井底下住了10年,我是个没用的爹。
夏日的一天,早上4点多,我刚从潮湿阴凉的井底爬到雾蒙蒙的地面,孩儿她娘的电话来了。
“快开学了,闺女还没法上户口。”
上户口得交10万块超生罚款。我站在井口,摸遍全身只找出八十多块钱,眼前全是闺女在桌前读书的影子。我开始跑,跑遍北京城所有我知道的地方,找遍每一个我认识的人,借钱。
我先跑到一块工地,这儿有我认识的老李和老张。凌晨这会儿,工地上零星响起了敲打声,街道里是扫地的沙沙响。
没当爹那会儿,我在工地干活儿,一结款就跑去街边饭馆叫上瓶酒,再要点烧烤。美美地抽着烟,一晚上都舒坦。15年前,我有了双胞胎闺女。天亮,娃娃一张口便得用钱,烟酒也都不碰了,打那天起我便住进了井底。
工地上的人说没听过老李和老张。在北京像我们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们呼啦啦地来,悄没声息地去。没有名字,只是一个个代号。老李是“扛大包的”,老张是“抹墙的”。要走的时候碰见了保安小李,我上去一通说好话,总算借到5000块钱。
只有在孩子的眼里,我们无所不能。俩闺女小时候总是拉着手一蹦一跳地满村跑,“你们知道吗我爹在北京啊”,她们觉得整个北京都是爹的。
我继续跑,想到以前擦车的地方找找好运气。车越来越多了,街边有人在赤膊拎桶擦车。这些人里没准有我认识的,我是“那个擦车的”。住到井底后我就开始在路边擦车了,其实工地上干活更舒服,但什么时候领钱说不准,每到年底甚至有人为了回家过年爬楼跳桥。
擦车的好处就是干完就能拿到钱,擦一辆车7块钱,擦够15辆我就有105块钱了。留5块钱吃饭,剩下的都汇回家。我最多时候一早上能擦二十多台车,那会儿没有城管,得抓紧干活儿。
你别笑,城管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一回城管薅着我胳膊把我扔到车上,到地方后把狗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进去!”
笼子就放在院门口,人来人往都能看见我。那时候心里就想,孩子们知道爹这样吗?想多了没用。我在笼子里堆着满脸笑,“别弄死我就成”,一会儿他们就把我放了。还得给孩子们挣钱呢。
闺女出生3年后,我又添了儿子。儿子成天喜欢黏在我身边。“爸爸,你能把他们都打倒吗?爸爸,他们怕你吗?”儿子指着满世界的大个子问我。但他爸爸我就是一个擦车的。
擦车这里,一毛钱都没借到。擦车的老同事们都紧着呢。我继续跑。
“老王,跑啥呢!?”叫我的是个开出租的,他也借给我5000块。
井底下住了大概四五年后,媳妇儿带着孩子们来看我了。他们来的时候天儿比现在冷多了,路边结着一层冰碴,一不小心就摔个屁墩儿。四个人太多,一口井住不下,媳妇儿就带着闺女住到了旁边那口井里。井底下不少都是有家有口的,大家挤挤,给我们腾出了地儿。
我抱着儿子睡了一晚,“儿子你看这下边多暖和”,他一句话都没说。第二天早上,四个人就回家了,走的时候闺女儿子看了我老久。本来孩子是要来北京看看他们爹多风光,再让我带他们去看升旗的。想起那眼神就觉得我是个没用的爹。
赵大姐借给我3万,她家刚拆迁,现在成了有钱人。
闺女开学前,只借到了6万块钱。我抱着6摞钱,在计生办连磕头带作揖,为了孩子,做牛做马又有啥呢。计生办挺仁义的,同意降价到6万块。户口总算办好了。
晚饭时候,我回了家。在门口,我拍干净膝盖上的土,扶正门口一根有点歪的木梁。伸了伸胳膊腿,大步跨进家门,使劲喊了声:“都弄好了!爹回来啦!”
我家的泥土房已经快塌了,但有根烂木桩子还一直杵在那儿撑着它,有这根木头房就能住人。我是个父亲,就想让孩子头顶天脚踩地,和所有人一样啥也不怕地往前走。手摸着好车别打哆嗦,井底下见到住人也别吐痰,不用被人追,也别去撵人,以后能这样,就挺好。
为了这,我这破木桩子还得一直撑下去。(邵世伟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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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山花烂漫
不管怎么样,有仨孩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