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声音
个人日记
他们都叫我学霸,对于这个称谓,我从来不敢恭维,我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类似于学无止境的话,知识是没有穷尽的。知识不像肉,吃完了就没了。知识就像金黄的小麦,吃进去就能酿成酒,或者分解成葡萄糖、氨基酸。我们能够从旧的知识不断延伸从而发明新的知识供人类学习。所以学霸这个词用来这么称呼自己,无非是我的学习比较认真,能够快速的做题而已。
但是我的神奇之处是在于,我能够知道任何一个题的答案和过程,只要我用眼角去轻轻一扫而过整到题目,这道题的三十多种方法就一一列在我的大脑皮层,列队等待我去挑选一个最华丽最简便最意想不到最让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的过程挪到卷子上。被选中的答案像沙场凯旋归来的十字军一样荣耀的抬起他的头,衣冠整齐,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走到卷子上去;没有被选中的答案就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满脸沮丧低着头做鸟兽状散去。
试卷和答案对我有天生的吸引力。就像伯牙为钟子期奏高山流水钟子期一死伯牙也摔琴永不弹一样,就像千里马为伯乐而生伯乐不再千里马也没有意义一样,我和试卷就是这样的关系。试卷为了我而存在,我是试卷精神的归宿,是试卷灵魂的静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配拥有无休无止的试卷。那些粗俗的凡夫俗子,那些只会抱着试卷皱着眉头的人,那些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只会看着卷子唉声叹气然后愤然把卷子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再踏上一脚恨不得让可怜的卷子永世不得翻身的人,是永远不会体会到做卷子的那种幸福感。当你拿到一份崭新的卷子的时候,嗅着还散发着油墨味香气,看到一道道活灵活现的题目变换跳跃在你的面前,题目调皮可爱并不断的对你说,亲爱的,快来做我吧,快把答案写到我的身上,快用墨水为我披上一件最合身的衣服吧,你就会像我这样觉得,你不认真做作业,你用水泼它,你用脚踩它,你揉碎它,是一件多么龌龊且令人发指的事情。
我看到过一种错误的关于不鼓励人写作业的理论和思潮,他们的中心观点是我们全球做这么多卷子,就必须用砍倒许多树的代价来实现,这样做既不利于保卫绿色的生态平衡,也不利于维护世界和平。我对于这样的观点,甚至不屑于对它嗤之以鼻,这完全是懒人庸人粗俗人对于自己的不努力的一种借口,他们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问题。你以为我们拿到的幽香四溢的卷子只是单纯的粗树枯枝绿叶红花吗?你们大错特错了,当树被砍倒的时候,就注定他已经不是树了,他能变成一张含有科技含量的卷子,而不是变成一双用完就被抛弃的筷子,不是变成一个躺死人的棺材板,不是变成一块柴木放进窑炉里烧成灰烬,而是变成油汪汪光滑水亮的冰清玉洁的卷子,他的灵魂变成了知识,变成了牛顿,变成了托尔斯泰,变成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变成了前人历尽千辛万苦一生科研的成果,轻如鸿毛的卷子变得重如泰山,更让我觉得做作业的美好。就好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和科学家对话。
我的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根深蒂固,我听到的卷子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勾引我的神经。
B
这是一个简单的物理周测,也可以叫成一个与大师心灵对话的平台。物理老师面带慈祥的笑容手怀一沓物理卷子走进来——在别人的眼里老师的笑可能是不怀好意,这次考试一定会特别的难——但在我的眼里这是物理老师对卷子的安慰,老师在安慰卷子们:孩子们,不要怕,你们都已经长大了,该独立了,你们会遇到属于自己的主人,他们不可能都像我这样爱你们,所以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得之泰然失之坦然。
开始发卷子了。我看到卷子们都有些急不可耐,他们渴望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却又不知道他们可能遇到很多的困难,他们在老师的手中分成几摞,所有的卷子都在向上走,他们知道在最上面的卷子才有可能遇到前排一些好的主人,才能把他们分门别类的放在小夹子里,才能用最正的正楷把主人的名字印在他们身上。而如果命运不济他们被分到最后一排,就有可能被满是细菌泥土的手反复触摸,被漏水的油笔溅的满是伤痕,最后揉的糟糟糠糠的交到老师的手中,批上无数八叉最后塞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哽噎,我知道对于这样悲惨的结局我无能为力。
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思考。我拿上卷子——因为我是第一排,我有选择我卷子的权利。我手里拿着我身后的一排人的卷子,瞬间愣住了。我看到第一张卷子按耐不住的嘴角的欣喜,也看到最后一张卷子得知自己未来命运可能很悲惨后伤心的面孔。我听到第一张卷子喜悦的催促我说,主人快点把我拿走,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拿上我赶紧做题吧,你还在等什么?我也听到最后一张卷子近乎乞求的对我说,主人你来写我吧,我实在不忍心把我的命运交给后面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去做,你才是考试的王者,你才是试卷的灵魂,你才是我们心灵的归宿,只有你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只有你有这种特异功能。我开始感叹同样的纸张竟然有如此不同的命运,我闭上眼,将一沓卷子平铺开来,用自己的鼻子去嗅,感受不同木材不同纸张不同油墨的不同气息,每一张都是如此的纯正正统,每一张都是如此光滑油润。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的心纠结的像不齐的草垛,手心手背都是肉,话里话外总关情。哪个卷子我都是如此舍不得。我哭了出来……
学霸!干嘛呢?怎么还不给?
后面的同学已经开始催了,只有我这排的卷子还没有传后去。我忍痛割爱,随手拿了一张卷子,然后把剩下的卷子小心翼翼满怀愧疚的传给后面的同学。就在我把卷子传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些可怜的卷子发出的像月圆时狼嚎的叫声,凄凉悲惨,有的在抱怨我,有的在感慨时运不济。我感到愧疚不安,是我断送了他们的一生,但是可怜的是我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事实,十个指头不是一般长,我只能拥有一份卷子,我低下头对它们诉说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都要你们,真的,真的,相信我,莫要怪我……
C
我看着拿到手里的卷子,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人生的绝大部分都是上天注定,卷子的一生大概也是如此吧。我看着卷子上的题目,悲伤的心情逐渐由阴转晴。做作业果然有活血祛瘀鼓舞人心的神奇功效。每一个题目都开心的在我眼前跳跃,我似乎遇见了很多老朋友。第一题就是老朋友牛顿,我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他留着蓬垢不堪的头发和细长细长喳喳的胡子,在实验桌上进行着惊天动地的实验,桌上有许多张经过严密计算的草稿纸,凳子的后背还挂着一件大衣,看起来快要成功的样子。他看到了我在看他,扭过头来对我说,小伙子,你又来了?你看,这里有一个没有阻力的小滑块,把他从顶端滑下,他就又会滑上去。哦?你也在做这个题目啊,让我们一起看看实验结果吧。
于是,在牛顿的指导下,我甚至连题目都没顾得上看完,就选上了标准答案。
我越做越开心,越做越兴奋。是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做作业更有意义呢?试卷就是我的朋友,我就是他们忠心耿耿的主人。他们就像旅行者在沙漠中的一杯水,澄澈人的心灵;他们就像饿死鬼手中的一块鸡腿,满足他们的食欲。但我不是旅行者,也不是饿死鬼,水喝多了能胀死,饭吃多了能撑死,但是学习永远不会有副作用,他对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学习只能让人进步和提高。网上不乏有一些人因为学习劳累而死亡,那不能怪学习,不能把错误归咎到成堆成山的卷子身上。那是他们学习方法不对导致的,他们没日没夜的学,答案也是错误的,根本没有把自己最好的状态投到学习身上,那是卷子对他的一种惩罚,你怎么对你的卷子,卷子就怎么对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一种最简单的道理。
我看着卷子上的每一道题,越看越亲切,他们曾经孤单无聊的盘踞在一棵没有用的老树上面,生命没有色彩,心灰意冷,还饱受风吹日晒,然后经受肌肤之痛,油墨的洗礼,来到我的面前,被我轻抚着,这是多么的幸运啊。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回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我和这份卷子的缘分得是前世多少次的相逢才能换回的啊。
很短的功夫,一份卷子已经被我做了差不多一半了,做题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有思考过,只是我身边站着的牛顿法拉第爱因斯坦他们在互相激烈的讨论后然后轻轻的告诉我答案,我只是负责把大师的结果写上去而已,这真是一份很简单的工作。
时间不到一半,我就已经做完了全部的卷子,我合上了笔盖,轻抚着卷子,用嘴尖轻轻吻了一下卷子。说实话,我真想紧紧抱着卷子亲它,它为我付出了全部的生命,它的意义就在于我写它的这几十分钟,它的生命比夏蝉还短,比朝生暮死的小虫还短,我抱着再怎么夸张的亲它说实话也并不过分。但是这里不行,我不能坏了我庄重严肃冷静的好形象。
我站起身,伸手把它递给前排的老师,我能感觉到,在我站起来的时候,底下所有人都在看我,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哇,不愧是学霸,做的这么快。不仅所有人在看我,所有的试卷也在看我,他们也在念叨着:那张被他做的卷子的命真好,为什么我们只能被这些什么也不会的人看过来揉过去呢?有些卷子又哭了,他们都在感叹着造化弄卷,生不逢时。有些卷子已经在某些人的手下碎尸万段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四散在各处的卷子尸体发出着痛苦不堪的声音。听到这些声音,我的心又触动了。正如某位名人所说,上帝让我看见这些等待救济的穷人,却没有给我救济的实力。上帝让我看见这些嗷嗷待哺的卷子,却不给我拯救他们的机会。我的心灵受到了自责。闭上眼睛都是那些不同的卷子站在我的面前痛苦撕嚎的声音。
D
从此,我开始立志尽可能的做更多份卷子,更多套题。有一个小故事讲的就是一个小男孩在沙滩上看见被冲上岸的可怜无助小鱼们,把他们一条一条的送进大海,并说着:这条小鱼在乎,这条小鱼在乎……我现在就是那个小男孩,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誓要拯救更多卷子。当我走进每一个书店或者在书店远远外很远处,我就能听见那一摞摞卷子在对我说话,快来买我吧,你才是知识的主人,你才配做我,不然我就会被那些根本没有学习细胞的人买走,我的身价就会断然无存,你舍得吗?你不舍得,你当然不舍得。你必须买我,我能够让你进步,让你和更多的名人对话,让你的生活丰富多彩,你等什么呢?你再等我就要被别人买走了,你不是发誓要兼济天下吗?誓言都是骗人的吗?
我对一连串的问句从来没有抵抗能力,于是我就会尽我所能买更多卷子,很多时候我能在一夜之间做完一套书的卷子然后带着猩红的黑眼圈又去买另一套题。时间越久,我需要买的东西就越多,我也越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可怜巴巴的没有被我买到的卷子,心情就越愧疚,越复杂。最严重的时候在书店,我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像卷子们认错,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无法普渡众生,无法救人于水火,直到哭声引来书店老板把我带出书店才好。
我的故事结束于一次重大的考试中,我已经不知道那是第几次模拟考试了,或许是中考吧,或许是高考吧。在考试的时候,我满脑子充斥的都是身后其他人试卷的呻吟,他们被那些人的笔在身上划来划去,可怜的卷子被折磨的遍体鳞伤,所有卷子都在向我求救,声音凄惨至极,我的耳膜被震动的疼痛难忍,就好像拿针在人的皮肤上扎似的疼,灵魂像搁在火架子上的烤肉,还发出嘶嘶叭叭肉烤熟的声音。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我有责任解救他们,考试是件小事,但是为了考试让这么多无辜的试卷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简直不是人道主义的做法,是法西斯式的做法!我站起来,迅速的绕场一周,把所有人的试卷都抢到手里,瞬间撕成粉末。我的双脸被泪水浸透,我想这是这些卷子最好的结局了,因为我无法在监考老师的眼下一张张把他们做完,所以我就有权利把他们撕成粉末,让他们尽快远离这痛苦的人世间,并祈祷他们来世投胎投卷子要投到一个好人家。不会有人怪罪我的,不会有试卷恨我的,他们会感谢我,感谢我的善良诚实为人着想。
我跪在地上向可怜的卷子祈祷,这时闻讯赶来几个老师和警察把我制服住,连拖带拽把我拉出教室外。我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惜他们无动于衷。
好了,现在的我在康复医院进行治疗,他们总说我有精神障碍,有幻听,我当然知道我没有病。天才总是会被人误解的不是吗?至少电影里是这么演的。你说对吗?
我看着手中一张扁平的纸片,又向它讲了一遍我的故事。见它不理我,我便将它平平整整的放在口袋,又躺在了床上。
“对啊。”一个清脆的声音进入我的耳膜,字正腔圆,横贯大脑。
我不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没写过除了考试作文以外的文章了,我知道在这么一个响着匆忙鼓点的时代,写这种又长又多又没有笑点又不科幻又不暧昧又迂腐平淡又没有及时打标点符号的小说是不会讨人喜欢的,但我就是这么没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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