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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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气过了白露,门前的柳树在慢慢变色,间或有黄叶落下,像小时候从高处撒下的纸片,划着很美的弧线。路上不停地响起卖秋菜的声音,就是隔着已经关得严实的玻璃窗也能听得见---白菜,萝卜,雪里蕻。早晚,人们走在路上,都瑟瑟地端着膀,见熟人就说;节气真是准啊,天说冷就冷了,换得棉衣了。
          
               进了九月,我所谓的忙碌也基本告罄。站在窗前,看着不断落下的黄叶,听到抑扬的叫卖声,还有乡下人买塑料袋子,镰刀,柴油的急匆匆身影,我是有点想念乡下的田野了。几乎是每一年,我都要在这个时段走向田野,给自己一个短暂的假期。把一些繁杂,一些紧箍咒,还有中年起落的心情放一放,迈出高高的门槛,走向秋天,走进自己的一个节日。

               秋天的天空像蓝玛瑙一样湛蓝,纯净,通透。洁白的云朵在弯曲的天宇下悠闲散漫地行走,像放了长假的孩子。让那些作业见鬼去吧,毕竟快乐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喜欢读云,但春天的云朵太急促,像听了行军号一样形色匆匆。夏天的云朵太磅礴,黑云压城城欲摧,人会胆战心惊。冬天的云层沉厚,就像封建礼教,灰蒙蒙的看不见天日。我喜欢秋天读云,读的是一种隐士的散淡,读的是一种心无挂碍的悠闲。一朵朵的白云就像地上的羊群,走得缓慢,由心做主。哪有声音了,就停下听一听。哪有变化了,就站下看一看。这个秋天,我愿意跟在羊群的后面,学会慢下来,不急着去赶路。其实走得快的人,最后也和我一样老在了回家的路上。

               秋天的田野是斑斓的,四季的色彩一股脑像约好了似的,你追我赶地跑到了秋天的田野上。一片是刚刚黄了底叶的玉米,它们换了衣裳,前几天还是一身绿衣裤,如今换上了绿衣黄裤子,每株玉米都幸福地怀抱着襁褓里初长成的孩子,轻柔的秋风哼着摇篮曲。挨着玉米地的是一片褐色的豆子,在晴空下摇响铃铛,那些甜蜜的碰撞是告慰也是鼓励,是拥抱也是离别。远一点的是十万葵花,齐刷刷低下头来,像教堂里那些虔诚祷告的人们。再远一点的是一畦畦金黄的水稻,它们在秋风里涌起波浪,让它们从没见过大海的主人,看到梦里起伏的遐想。我想,秋天是位最善于用色彩的大师,他嫌工笔画太拘谨,油画又太粗糙。就喜欢洒脱的水墨,由着性子地挥毫,秋天的田野是上苍最得意的油彩。

              一排排的还有那些秋天的树,纵横交错,给土地勾画出一个个方格子。秋天最先落叶的是杨树,一树的金灿灿,那种黄色很热烈,极具感染力。杨树就像天女,撒花一样扬着金黄的叶子,树干上一只只睁大的眼睛,永远注视,却默默无语。树叶还依旧绿着的是榆树,只是刚刚失了精神,在秋风里不停地摇晃,无数树枝舞动着,像是别离的手势。还有一片园林装饰树种,我叫不上名字,红得一片灿烂。一种低矮的如同灌木一样的树,像是马良匆匆画就的鹅黄,色彩还湿漉漉的。沟渠里,道路旁铺满一层层的落叶,弯曲着,覆盖着,每有汽车经过,叶子就随风而起,跟着汽车跑很远,然后又次第落下,恢复安静。

               过了秋分,秋野是越来越安静了。蝈蝈的叫声不知哪一天消隐了,是在一个早晨还是一个黄昏?那些池塘边的蛙声呢?那些蛐蛐的琴声呢?我们总在低头忙着自己所谓的事业,很多值得珍惜的美好,是哪天走失的呢?比如那些单纯,质朴,童心,,,蝈蝈的叫声,我们来年还能听到。夏天的蛙鸣还会鼓响,可是我们那些最初的喜欢呢?我们只有茫然,只有转身再也寻觅不到的惆怅吧。昆虫也是有的,是一群群的蜻蜓,游行一般,向土地做最后的告别。七星瓢虫落在干枯的草叶上,安静了许久,不知想起什么,展开双翅飞将而去。田鼠依旧很多,甚至更多,如那些拾荒的人,不停地捡拾,为了马上到来的寒冷冬日,它们最懂得储备。我时常觉得上帝在云端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就像我们一样默默无语地注视地上的蚂蚁。

                秋天的田野上,在渐渐矮下去的草丛中,我看见淡黄的野菊花,兀自开着,怕打扰人似的。开的安静,开的素雅,就像我们早晨起来找寻的梦境。对于花,我并不喜欢过于绚烂的,过于浓郁的,像一种招摇。牵牛花也有,但已经不繁复,留着很多空白,只一朵,两朵,却刚刚好。热烈的是扫帚眉,一群群的摇曳着,粉的,白的,红的,我是喜欢它们的,因为它们会陪伴人们很久,陪季节很久,它是秋天的花。一片马铃薯地被翻起,土地又恢复原始的样子,就像我们读书时写的作业被橡皮擦拭一新。我在黝黑的土里找到一个没有长大的马铃薯,浑圆,甚至有点青涩。那是六月的马铃薯吧,它是不爱长大的。看着这个马铃薯,想起自己的六月,叶子肥大,花朵初绽,可是现在已经是十月了,是节气的十月,也是一个人的秋天。

                 每每这个时刻,我喜欢坐在田埂上,也喜欢走在蜿蜒的乡路上。杨树的落叶纷纷落下来,有的刚刚变黄,有的只是叶脉变红。看着一片又一片的落叶,落在我的头上,我的肩上,我的胸前。这是我中年后心灵的一幅图景,那种安静,那种相融,觉得有一种幸福的皈依感,心灵似乎有了依托。想想自己无非也是一片落叶,鬓角已经变白,额上的皱纹越发深刻,牙齿松动,一场风就能把自己刮很远。生活这棵大树也已苍老,不停地退下叶子。簌簌的秋声里,我看见一个人从远方走来,脚步轻快,我知道那是另一个自己,这个时候该是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回到家,回到很多坚硬里。我要劈材,一摞摞整齐地摆放在屋檐下,像我先人的样子。腌上几坛酸菜,菜窖里储藏卷心菜和萝卜。我年轻时,为了取暖扫的落叶还在,我要在晴好的秋阳里晾晒它们,就像晾晒一些过往和回忆。打电话给种大豆的朋友,为我准备几捆豆杆,让我把日子烧热。出门买一把扫帚,要紧密宽厚的那种,把院子扫干净,露出深红的红砖质地。是的,我在默默等待一些东西在一个夜晚降临,落进我白色的梦里。走进一个个寒冷的节气,把炉子透亮底火,让我低矮的屋子有初秋的暖意。我躺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一枚枚地看我拍的秋野图片,它们也是我严冬里取暖的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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