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晒谷

张贤亮是我喜欢的一位作家，我还在上高中时就看过他的小说《浪漫的黑炮》，那夸张、幽默、甚至有点荒诞的语言，让我对小说有了一种别样的认识，原来文字可以写成这样呀！因为喜欢鸡蛋进而关心那只下蛋的母鸡，我这样说虽然有点对大师不恭，然而我当时就有这样的想法，我想进一步地了解我崇拜的这位作家，颇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粉丝”对歌手的那种情怀。

但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想找点什么材料可以百度一下，无所不能的搜索引擎可以让所有的未知一下子尽收眼底。不过那时也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那是一个文学发烧、文人受人推崇的年代，文学刊物也多的让人应接不暇，通过它们我还是认识了我心目中的大师。

张贤亮，1936年出生于南京，学生时代就喜欢文学，1957年因为一首诗歌《大风歌》被打成右派，从此就过上了二十二年漫长的劳教生活。在这二十余年炼狱般的人生经历中，带给作家的是不公正的待遇，频临生存极限的生活。《绿化树》中的主人公张永麟的形象，其实就是张贤亮先生当时原汁原味生活状态。但文人就是文人，生活再艰难，行动再不自由，它也没法阻止思想的扶摇直上，因为禁锢只能是身躯，思考不能禁锢。当时他在监督劳动之余，一直就在研究马克思的《资本论》。他的小说里对《资本论》阐述比比皆是。

一部《资本论》陪着一个孤独的灵魂辗转于南北西东。

这段生活经历后来被张贤亮先生写到了他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小说里。我先是有幸在《小说月报》里欣赏过它们，后来又买了十月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单行本。因为喜欢，所以经常带在身边阅读，那书我至今还珍藏着。

张贤亮先生的几部作品，我最偏爱的就是《绿化树》。我也问过许多喜欢阅读的朋友，他们更喜欢《浪漫的黑炮》、《男人的风格》等，他们也许更追求小说的故事性吧。《绿化树》不同于《浪漫的黑炮》，它更擅长描写人在艰难的处境里的心理，它更注重生活中的细微末节，读这部小说，你要学会品味，如果你浅薄的只想用猎艳的心理去寻找那些让你“心动”的情节，恐怕你要失望。小说不是“故事会”，它用文学的手段书写历史，诠释人生。

我的少年时代正好就是“文革”时期，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国营农场，听父亲说，那农场里就有许多“右派”“坏分子”。我小时候经常去农场的地里去割草，因为国营的农场“草盛豆苗稀”，相比之下我们每天在农场的收获要大一些。因为这个原因，我在读《绿化树》的时候，就有一些浅浅的经验在里面，有一定生活基础的阅读，就像是去有草的地里割草，当然收获就会多出许多。

生活，有人形象地称之为生出来活下去。这不是名人名言，但它比名人名言更精炼，也更精彩。

《绿化树》里的马缨花就是生活中的智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拯救了那个不懂得生活的张永麟。千方百计地活下去，是她也是她交给张永麟的朴素的人生哲理。为了生存，她周旋于海喜喜和张永麟两个男人之间，因为海喜喜是她的物质食粮，张永麟是她的她精神寄托。

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用现在的思维去理解马缨花这个人物。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像马缨花那么现实的女人并不是个例。一个随时都可能倒毙的人，不会有人给她戴上道德的紧箍咒，因为生存第一。几年前，我们村一个老年人在洗澡的时候突发脑溢血淹死在澡堂里，当时正是中午，偌大的一个澡堂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死没有引起村民们的同情，反而招来大家异口同声地喝彩，有人还把家里喇叭的声音开得很大，那喇叭里唱的是“咱们老百姓，今儿真高兴。”并不是村民们没有同情心，而是这个人实在该死，三十年前就该死。三年困难时期，村里就是他在负责，利用队长的职权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妇女，不论什么辈分的只要你要吃东西，对不起你就要拜倒在他的脚下。一直到现在，村民们都认为，那些妇女无辜，那个男人有罪。

孟子也说过“贫贱不能移”，但是我觉得只要是不丧失道德，只要不是助纣为虐，只要不是投降卖国，就不能算是“移”。

上学时，我的语文老师总是给我分析，某某作家的文章语言写的多么精炼，结构安排的如何天衣无缝，主题思想怎么又鲜明，等到我长大了，也当了老师，也写了一些笨拙的文字，我才知道作家写文章尽管需要构思编织，但至于一定要字斟句酌，那完全不是真实的，那也是写不成文章的。陆游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倒是觉得是恰到好处的。

张贤亮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妙手，他把自己对世界对人生的思考，化作生动的文字，丰富的故事讲给人们听，让读他的作品的人从字里行间体会人生思考人生度过人生。

生活中丰富的积累，是文章“天成”的首要条件，张贤亮先生的文章就是生活的馈赠，就是生活的积累，只不过他的这种积累是用了他整个青春年华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