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不自知，转身已千年

龙年八月中秋之夜，与喜欢戏曲的三个女子约在断桥唱戏。
 

一定要在断桥。也必须是在断桥。
 

月上柳梢，慢慢自孤山往断桥走，月亮在天上，又黄又大又圆，西湖里也有一个月亮，水汪汪。天地大美，银汉迢迢，而来来往往的游人并不知我穿了汉服游走，以为是南宋，以为是临安。
 

这白堤上有人唱《白蛇传》，亦有人唱洪升的《长生殿》……那三个女子像是在南宋一般，光阴迤逦，怎会有恨别鸟惊心之感？
 

一直唱到半夜，雾气上来，月亮依旧圆满得惊人，西湖边有箫声，弄得一湖水全是萧萧之气。桂花的香是有重量的，一下下砸下来，不能动弹。刹那之间有银瓶炸裂的惊喜与绝望，它们同样在漫长的写作过程中，在不自知之间，已经慢慢破茧，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如鱼饮水，随喜而安。喜欢那烟火里的脚踏实地，亦喜欢光阴里的抽刀断水。

 

 

        不自知是大美。一个女子的修炼，是把光阴中的疼痛化为绕指柔，然后开出小小的坚定的花朵，饱满结实，等待明月清风来相约、相照。
 

有时候一个人安静的听戏、发呆。让时光缓缓过去，可以听得到空调滴水的声音，也可以听得到莲花在内心绽放凋落。
 

更为孤独的时候，连心跳都呼达呼达的响，颇为动人——每一个巨大的孤独都潜藏着巨大的饱满。
 

那楼下的桂花树知道么？它开出一树一树的小黄花，散发出浓稠的香，像一个有浓稠心事的女子，一点点在空气中荡漾开，自有它的芬芳——但桂花不自知。
 

年纪越长，越喜欢那些平淡的不惊心的事物——与母亲在家乡的小院聊天，看她腌制咸菜、与父亲去菜市场给猫拣鱼肠子、听一些收音机的曲艺节目、和老人聊天、在陌生的城市坐公交远行、亲手种一些植物……它们如此妥帖，甚至欢喜这些淡淡的疏离与清淡。在苏州评弹团听苏州评弹，有一个老艺人在说《西厢记》，听上去不是在说《西厢记》，但想想，句句都是《西厢记》。





 

 

随喜越来越多——亲手煲一锅汤，音响里放着老唱段，耐心修理那棵开了花的玉兰树；设计自己的衣服——那妖艳的宝蓝色长裙上，配上一块大理淘来的老绣片；灯光下看看册页，写几张毛笔字，日子原来是似水流年。所谓惊心，所谓惊艳，都不如这光阴中的花开牡丹、浮云流水、孔雀妖蓝、丝绸老缎……
 

我们在中秋夜在西湖断桥边唱戏，自顾自地唱下去，无论魏晋。一直到泪水涟涟——一转身，原来，不自知，已经过了千年。

 




 

 

 

 若是迎春独早开
 

 

　　在早春，扑啦啦的黄色，以妖媚而骄傲狂热的姿势，迎接春天的到来。

　　迎，是欢迎的，是以一种高调的姿态来迎的。

　　单单是黄色。

　　是那明媚的掠夺性的黄。

　　是那耀眼的夺人的黄。

　　独独是黄色。够艳！够明亮！其实，选择绿色或红色也可以。在一片灰寂中，所有颜色都够夺目。但最夺目的，只有黄色。

　　不是棕黄不是淡黄，是这种明亮的黄。像阿尔的太阳，像凡高的向日葵。

　　致命的黄，如一场不可抵触的诱惑。春天，即使有犹豫还不来，即使想迟缓一下，因了这叫迎春的花，一定前来赴约了。

　　它站在路边，乡间，站在一切可能的角落。突然就爆烈地开了，突然在枯寂之中就烈艳开了一片最旖旎的花。

　　没有准备，没有防备。



 

 

　　迎春开的时候，其实天还冷，棉衣裹身。可因了这迎春，心按耐不住了，就烈烈然了……心就悄悄地热了。

　　那最猛烈的诱惑，一下子推到面前。

　　躲吗？没地方躲呀。到处都是了。

　　所有的花还没有开，它是先行军，第一个跑到春天里。

　　当然被人指责……那乡下的女子，稍微穿得过分点，领扣上有绣花，多露了些藕段似的胳膊……就被说三道四了。何况，她还偷偷给那当兵的写信……总之，是招摇的。

　　或者是那寡了的女子，穿了红。就被指点不守妇道。如果再涂了胭脂呢？

　　迎春，担当的就是被人指点——谁让它开得这么早？谁让它还选择了明艳的黄？就怕不艳，就怕不靓？就怕不邪恶？就怕这个叫春天的男子看不到？

　　它是格格不入。

　　它是太张扬了些。

　　一亮相，就让这个世界的黯淡退了场——冬天，被一朵朵叫迎春的花逼走了。它曾占据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心里当然有恨，有谁，愿意从主场上退下来？

　　是它，以肆意的态度美丽着放纵着。不，绝不妥协，绝不退缩。春天来吧，来吧。我爱你。我爱你。我夹道欢迎你，以最热烈的姿态和颜色。


 


 

 

　　迎春是过分骄傲的女子。是不会心计的女子。爱上春天，就铺天盖地开着，不怕人说，不怕人嫉妒。

　　其实，她可以稍微委婉一些，比如选择紫色，比如选择淡粉。那些通俗的颜色可以让她不被争议不被诽谤。

　　可是，那不是迎春了。

　　她宁愿站在风口浪尖上，一路妖娆。

　　她宁愿被诽谤，被打击，被众花伤害，也要一意孤行地烈艳地开！

　　因为，最先等待春天到来的，以最热烈姿态迎接春天的，就是它。

　　它果断，它张扬。可是，它有最明媚的心。

　　它第一个等待来了春天。

　　值了。

　　这一场生死缠绵，只有她和春天。只有他们。

　　她要的，就是只有。

　　她不与别的花分享，她要的是独自。

　　哪怕被众花流言蜚语所吞噬。
 

　　有这场天与地之间的大缠绵，足够了——谁说我不爱你，这一场铺天盖地的黄就是证据。这迎春的名字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