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水

从上高中算起，离开老家已有三十多年，现在的小“家”几度搬迁，且越搬越大、越搬越高，但对老家的情感却像孩子对母亲的情感一样，总是那样深沉和眷念，永远无法挥之而去。这大概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深处，都有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这样深深的乡土情结。不管离开家有多久，离家有多远，不管他的人生是春风得意还是困顿消沉，但老家却始终埋在灵魂的深处，不经意时便钻了出来，让人魂牵梦萦。不少身在异乡的朋友可能也有这样的经历，在那些想家的时候，独自在电脑上通过卫星高清地图按图索骥般的寻找着回家的路，顺着地图上线路一路走回家去，再放大显示比例，鸟瞰老家的村落、田野、沟渠和树木，总是希望能再清晰一些、更立体一些，看的更仔细一些......。

我的脑海中有着三个老“家”的印象。最早的老家是自己呱呱落地时的老屋，是我所见到唯一的祖上遗留下来的家业。七间黛瓦房子很气派的一字排列，一个很大院子和门楼，门前是个水面近似于湖泊的大池塘，四季都有源自于上游七门堰（东汉时期修建的水利工程）的活水流过来，夏日池塘里有莲、菱角，岸边及浅水区还有漂亮的蒲草和荸荠草。家里的房子高大、宽敞、亮堂，相对于当时农村乡间那些低矮的草房，显得很有些显眼，屋项上还有一块玻璃状的“亮瓦” ，窗户远比那些村邻家的大且漂亮。记得那些小伙伴们家基本上都是土坯草房，房子低矮，窗子也简单狭小，即便是晴日的大白天，屋内的光线仍然很暗，所以玩躲猫猫、捉迷藏这类的游戏都在小伙伴家进行。后来听祖父说才知道，祖上几辈子辛苦劳作、省吃俭用积聚的一些田地和资产，在风云激荡的土地改革中，有的被没收，有的被以“公私合营”形式充公，土改工作组考虑到当时家里是四世同堂、人口多，在村里没和什么人结怨，做过不少好事，房子才得以保全。但这个象征着祖上最后一丝辉煌的老家，也在后来一场多年不遇的洪水中，与村庄中其他人家一样，在自然的浩劫当中彻底坍塌。

洪水过后，整个村庄集体迁移到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按每家的人口数进行测算分配宅基地，当时国家经济比较困难，没有象现在有的灾后补助和支持等，各家只得靠自救重建家园，这时建起的第二个“家”，与其他村民一样，也是土坯草房。虽然房子简陋，但地势相对较高，摆脱了洪水的困扰，经过简单的规划建起的新村庄，显得整齐，道路和交通也较过去更为方便。后来随着经济的好转，各家都先后进行了修缮，进行一些修葺，将房顶的草换成了瓦，但并未有根本的改建。在这个家中，伴随着“阶级斗争和唯成份论”的阴影，度过了人生中本应天真快乐但却最为压抑、苦涩、也很励志的岁月，经历了与曾祖母、祖父、祖母的生死离别；也在这个时期适逢邓公的拨乱反正，摆脱出身的桎梏得以负笈求学，最后走出家门在异乡安家。由于自己是家族中的长子、长孙，结婚时也按农村的习俗仍回到这个简陋的家中宴请亲朋，举办了简朴的婚礼。这个时期的农村，总体来说，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温饱尚可，村庄有水塘环绕，房前屋后绿树成荫，缕缕炊烟中，有着“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喧闹，又不失“户庭无杂尘，虚室有馀闲”的恬淡、闲适。

随着改革开放，经济社会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历程，村里的青壮年都先后外出务工，村民攒钱的第一件事便是翻修和重建房子，于是，村庄先后建起了一座座漂亮的楼房，屋顶加盖了各种彩色的琉璃瓦，外墙贴上了白色的瓷砖，整个村庄的外貌有了很大的改观。父亲退休后，由于长期在喧闹嘈杂环境中工作的原因，喜欢乡村的清静悠闲，用全部的积蓄在原来宅基地上进行了翻建，新房子的生活设施齐全，我们回家小住也方便和舒适多了。喜爱养花的父亲，在前后的两个院子里栽植了多种果树，养了数十盆花卉，庭院四季芬芳，新颖别致，然而父亲在这个亲手新建的家中只生活了四个年头，便不幸因病辞世，真是人生无常，让人哀叹不已。

现在，母亲除少数时间在我们兄弟及妹妹家小住外，多数时间还在守着这个家，做子女的虽然心里是想着常回家看看，但迫于生计，一年当中也只能回去一、二趟，但每次从老家归来后，心里总有无奈和难以言状的沉重之感，昔日那种清风徐来、空气中散发泥土芬芳和稻花香的田园风光早已不再。尽管房子变得漂亮了，“村村通”道路也变得更顺畅了，但青壮年大都去城里打工后的乡村，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有的是举家外出，失缺了原来的欢声笑语和人气，整个村落越来越像个年老、落寞的老人。疏于料理的农田也次第荒芜，只有在过年时，那些在他乡谋生的人都回来后，村子里才有了短暂的欢乐，但年一过，大家又得各奔东西，村子又恢复成平日的冷清和单调。不知在目前政府开展的美丽乡村建设中，这日益凋敝的村庄能否焕发出新的生机。但不论怎样，这给予我的生命，留下快乐、也留下了苦涩记忆的老家，已经深深地融入血脉和灵魂当中，今生今世都无法将她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