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鳅

          那天，和yu zai jiang hu聊天，知道他近期要来丽江游玩，他问我：你经常回家吗？我告诉他一年一两趟吧！当时也没感觉什么不对劲，夜里躺在床上却辗转无法入睡了，那句“你经常回家吗”一直就在我耳畔回荡回荡。父母已经接近60岁了，如果他们能长命百岁活到100岁，如果我还是每年回家两次，那么，我这一生，父母这一世，我们就只有80次的见面机会，而积劳成疾的父母能否长命百岁呢！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这道简单的算术题，而我来做出来的时候得出的答案让我心伤落泪。­

         母亲在50岁那年学会了使用手机，如今说起手机连还在呀呀学语的小小孩都能自如使用照相听歌等各种功能，可在那个落后的小山村里像母亲这么个农妇揣着个手机还是蛮扎眼的，更何况她选用了一个晚上听见会联想到鬼怪之类的来电铃声，就是一有来电就会有小孩子咯咯的笑声。自从有了手机，母亲整天当宝贝似的装着上山砍柴、地里铲包米、喂猪、赶集…反正是机不离身，她还调侃说人在机就在，看她那自豪的“小样”像极了得到玩具的一三岁小孩子。母亲心肠好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有手机后那些进村收酒瓶的、买水果的、收猪收牛羊的、收头发、买玉米的小商贩们更是千方百计弄到她的号码，说母亲是他们的市场情报员，即使自家没有东西卖她也要泡茶做饭给小贩们，还掏出宝贝手机主动帮忙联系买卖。­

          自从有了手机，母亲很少使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她说年纪大了，本来酝酿好好的话等她跑到座机旁就忘记要讲什么了，她说手机就方便多了，想我时随手一拨就听到我的声音了。有时候她在麦田里浇水，她告诉我今天的水很争气很大一会儿就浇了一大片;有时候在集市上赶集，她说今天运气很好，卖只大公鸡得的100块丢失了又失而复得;有时候在亲戚家串门子，她说阿婶领着小孙女打麻将就想听听她的外孙女小熙熙的声音;有时候在长途车站，她告诉我她已经上车，告诉我她所乘坐的车牌号以及明儿5点到达昆明西站，她相信她的女儿不到3点就会在车站等候她的到来……有时候早晨七点，她说昨晚梦见我了而且梦境不太好，问我没事吧，我安慰她我听别人讲梦境不好就会发财的，其实好几回我就在躺在医院里，这就是只有母亲才会有的心连心的感应，虽远隔千里儿女的喜怒哀乐在她的心里一览无疑;有时候是下午五点，她说今天宰了一只老母鸡，就我跟你爸也消灭不完，有你们四个儿女（加上弟媳和我老公）在就好了，更何况你们在城里可吃不着这么纯正的土鸡了;有时候是晚上7点，她说看新闻了油价又涨了，你们那四个轱辘的还能动吗……一部手机就把她的儿女拴在她的身边，在她眼里儿女永远都那么幼小，以至于忘记了她自己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需要被关心的。­

          那年2月3日丽江发生7.3级大地震，家里的四合院变成了危房，我们住在用塑料布搭建的刚好容得下两张床的帐篷里。一周后就是大年三十，我们一家早早的吃完年夜饭，我和弟弟跟着爸爸去村子里串门，只留妈妈在家里。我们仨玩到姨妈家里大概深夜十一点就有邻居的小叔气踹嘘嘘的找到我们说：“你妈好像要不行了，我差不多要将村子翻个底朝天才找到你们！”等到家时已经有很多村民来了，妈妈在床上按着小腹痛不欲生，我和弟弟被吓坏了，大家把妈妈抱上去临时做的担架上，打了火把就抬着母亲下山了，爸爸跟着去了我和弟弟留在家。回来的叔叔们告诉我们母亲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要立刻做手术。如果那个时候母亲有部手机就不会把病情拖那么重了，至少有个座机也好啊，可是那些年代在那偏远的山村连传呼机都是稀世珍宝。三天后我见到了母亲，一来去照顾她换爸回家打理家事，二来接着就开学了（当时我在丽江城里读书）。当我背着一个和我个子一样高的装有炊具、被褥、书本的大箩筐出现在她病房里，才做了手术的母亲非常虚弱地躺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的病床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接一串：“女儿啊，对不起，本来年前卖两窝小猪仔凑足了你姐弟俩学费的，妈不争气都被妈糟蹋光了，你去找张校长说一下情况能不能拖一下，你爸就是回家解决你们的学费！”听得整个病房的病友们都哭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出现在母亲病床前时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的情景是那样的心酸。­

          后来我离开丽江来到了昆明，家里还是没有座机没有传呼机没有手机，整个村子就行政村里一部电话与外界连接，每次我打电话，村长接到后走三四里山路通知我父母明天几点几分来接听闺女的电话，而好多时候第二天母亲去到村公所里等到天黑也没能听到我的声音，因为村里的那部电话经常出问题。没办法，每周一封信成了我和家人的唯一联系方式，可是好多时候是一个月四封信一起到达母亲手上的。正因为这样，曾经读过初中的母亲又拾起那杆丢掉二十多年的笔杆子给她的女儿写信。而她的第一封写给我的信是为了让我省来回三百多块的车费，让我利用假期留在昆明打工。歪歪扭扭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页信签纸，那是一个自认为对不起女儿的母亲肯求女儿的话，她说怪她没本事生了我却养不起我。也就在那个假期里我赚到我人生第一桶金-----210元，那年我十六岁。如今我再次捧起那已经被虫咬得通洞的发黄的信纸，是捧着一份沉甸甸的母爱！而回头看看我所走过的来时的路，那些苦难都成了财富，这里包含有太多我母亲的功劳。­

         再后来，结婚成家育女，空间上我离母亲越来越远，母女相见一次也难上加难，把她接来没呆上几天，她就开始挂念她那几头老母猪会不会饿着，那几只小鸡仔会不会都成为老鹰嘴里的美食，那几亩地会不会杂草丛生，那几颗果树没人修剪……似乎她身上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家乡玉龙雪山上的涓涓溪流，离开了大山几天就存活不了似的。她说她想念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和蔼可亲，不喜欢城市里那一张张冷漠的脸孔;她说她喜欢讲纳西话，本来是汉族的她已经不适应再来讲汉话;她说桶装水有腥味也不喜欢水管里出来的漂白过的自来水，还是喜欢从玉龙雪山上奔流而下的甘甜的冰水;她说她不喜欢住在27楼的高空，担心地震了怎么办，我告诉她昆明不会像丽江那样频繁发生地震的，可我还是有了卖掉那房的想法;她说她喜欢吃自己种出来还带着露珠的新鲜蔬菜，不喜欢被美容过的穿着漂亮外表的水果;她说城市里的空气比自家牛圈猪圈里的气味更难闻;她说再让她整天呆在那飘浮在空中的一百多平方的房子里人会发疯的，她喜欢老家三房一照壁的青瓦四合院里晒太阳;她说你们小区里那巴掌大的绿化叫公园，那咱家房前屋后原始森林就是英国皇室也未必能拥有的吧;她说她要让她未来的孙子孙女在泥巴里头尽情玩耍，不要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怀抱中接力比赛长大……可是，我亲爱的母亲，你怎么就忘记了你吃那么多的苦供我们读书不就是让您的两个子女走出农村在城市里出人头地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姨家里见过一张您少女时的照片，黑白的，您穿着土布做的长袍子，白色的长袜，齐耳的短发，端庄安静，像一株百合，淡雅洁净。那是我印象中最美丽的您！如今您脸庞上深浅不一的皱纹就像家乡山川河流的地形图，饱经沧桑。­

         在这个深夜里，母亲，我好想拨通您的手机，告诉您我有多爱您！我很感激得到您无私的爱，感激有缘成为您的子女，当您和爸爸随着岁月而多添白发和皱纹时，我知道能跟您相处的日子正不断的倒数，究竟我还能跟您们说多少遍“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