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蒿绿了
散漫思绪
【一】
早上起得早,就在距离单位不远处的小摊上吃早点。杨路尘坐在粗糙的小木凳上,就着一碗黄澄澄的谷米稀粥,双手举着夹了青辣椒的饼子,吃得恣意随心,看着边上的老夫妇带了笑来回忙碌,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愈发觉得亲切起来。几个外地人凑在另一张桌子上吃,却不断的数落老人说是饼子薄了小了、稀粥米少汤寡,听着听着不由心里就堵起来,站起身来狠狠地咳了几声。
下午应付完一场宴请,杨路尘酒喝得有点高了,婉拒了对方执意要去泡温泉的邀请,一个人轻飘着脚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杨路尘本不是嗜酒之人,每次应酬都能喝得恰到好处,今日喝多了,纯粹是早上遇到的这件小事让他心中很是不爽。虽然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让杨路尘的心境一下子黯淡下来:这个世间,冷漠就像被污染了的空气,填充在人与人之间,并且有着日趋浓厚浓烈之势。
浅夏的傍晚时段,绿叶如烟,遮天蔽日,带着季节的沉静之美。西下的阳光斜照在路边的植物叶子和花瓣上,清新而温润,一贯喜欢这样静好的杨路尘走在这样的景致里,闻着花儿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心中格外的满足,心想这阳光不是我的,此时却有我的一米;这花不是为我开的,此时却也芬芳着自己的心房。
想想走走,走走想想,心境便慢慢地平复了。行至青云堂金碧辉煌的门口,思想天色尚早,回去也是独守寂寞,便折身走了进去。
【二】
朱浅白对着镜子整理工装,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颜面白皙、腰肢轻盈,短短数月天气,已经全然没了农村生活留给自己的痕迹。只是,只是这裙子确实短了点,以致露出了雪白圆润的膝盖。
正想心思时,听到领班高声喊号,喊的却是自己。朱浅白急急地兑了水,小跑步的走向8号豪间。轻叩了几声门,没人搭声,朱浅白心想不好,多半又碰见乱抓乱摸的酒鬼了;转头一看,领班就在不远处站着,眼光刀子一般,就在手头上使了些恨劲,里面有人哑哑地说:“请进-----”。
客人是个男子,似乎是酒喝高了,衣衫凌乱,银灰色的领带像上吊绳一般松垮垮的挂在肩头。朱浅白见男人没换专用的短衣,就轻轻巧巧的替男人挽上裤腿,用手一试,水温正好,双手拢了男人的脚,放进木盆里。趁男人泡脚的时候,一边按部就班的为他按头捶肩敲背,一边警惕男人的双手。直到洗完脚,男人依旧眉眼紧闭,没有搭理的意思。
朱浅白拿了消费单让男人签字,男人才睁开眼半坐起来,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的名字。朱浅白长吁一口气,收拾了物品要走,男人猛然抬起头来说:“等等---”,朱浅白的心猛然跳起来,却不敢再走,立在原地僵住了。
“请问你的工号是多少?谢谢你!”
杨路尘其实没喝多少酒,这会儿酒意散去,心里又浮游起无法诉说的孤寂。四年前章小蕙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身边的女子,只觉得她是回了娘家,也许明天就会回来。每到夜晚,总是一人寂寞独坐,有时为自己红炉煮酒,有时侧耳倾听时光的流动。也有女子想方设法接近前来,他总是直接的拒绝在门外,他知道,像自己这般年龄这般模样的,满大街都是,要不是处在这个位子上,她们才不屑一顾哩。
眼前这个纤细单薄的女子,肤色上有着尚未褪尽的乡村气息,眼神羞怯,就像受到惊吓随时要飞的鸽子。就在刚才近身来为他按头时,杨路尘的鼻腔里嗅到一股清远的幽香,许久他才品咂出来,这不是香水味儿,是艾蒿的味儿,是一种被雨露和月光喂养过的植物独有的味儿。一瞬间,仿佛有风从耳边滑过,风里有着母亲和村庄的味道。
“你知道艾蒿吗?”杨路尘问朱浅白。
朱浅白就浅浅地笑了,眉目也活泛了开来:“知道,在家乡的田边地埂上,到处都是它。”
“你的手太凉了,寻些艾蒿,洗熏服用皆可,能温中逐冷除湿的。”说罢,杨路尘挥挥手,示意朱浅白可以走了。
朱浅白鼻腔里就忽的窜上一股热辣,低了头疾疾的奔出了门。
【三】
再去青云堂浴足,杨路尘就专意点朱浅白的钟,不图她的手艺,就为嗅那缕幽香。
朱浅白进了门,看见杨路尘,总是低头一笑,不再说话,开始做自己的手里活,慢慢地就不再生疏,也没了敷衍,洗脚按摩做得细致专心。
“您不能再喝酒了,”朱浅白按摩到杨路尘的脚底穴位反射区时告诫他:“胃溃疡,还有失眠,很严重了!”
等到相处熟悉了,杨路尘就问,朱浅白就答。知道了朱浅白家境不好,父亲在小煤窑做工时受了损伤,躺在炕上要人照顾。两个弟弟要上学,母亲疲惫得已经像缺油的灯,她便放弃了学业,在家支撑了数年,日子还是捉襟见肘,于是就出来打工。
杨路尘就说起章小蕙,说起自己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疼痛。朱浅白听得眼角浮了泪,一边按肩一边说:走出来吧,不仅为你,也为了姐姐。我想她若是还在,是不希望看到、也不忍心看到你这般模样的活着。
月至中天时,杨路尘依旧没有睡意,就靠在阳台上看夜色。
月亮带着水声走来。它的光,先染了远山,又染了草木,染了所有的声籁,在照亮天地的同时,也朦胧了万物。楼下团团的树影和花影在月影里,婆娑起舞,嫩黄的藤在树枝上攀着,紫色的花在林子里静着,在这样的静谧里,那些美丽的曾经,就像这月,清晰地横亘在头顶、明亮在眼里。
他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艾蒿,倒映在一湾清水里,逆水而上,章小蕙就在那光和影里,长发飘飘,衣袂飘飘。待走得近了,却是朱浅白的眉眼和浅笑,杨路尘叹了口气就想,光阴的故事,是最冗长的故事。自己终究是抵不过光阴的,时间久了,一些疤痕总会被抚平,一些岁月总会被模糊,一些人和情感也会被渐渐的淡忘。
【四】
择了一个日子,杨路尘修饰了一下自己,在青云堂门口抬脚下车之前,又觉得不妥,于是用手刨乱了头发,松散了领带衣襟,直直进去点了朱浅白。
看着朱浅白来回忙碌,杨路尘寻了个机会,反扣住她的手指,用目光表达了自己的心思。朱浅白惊愕不已,连忙抽回手,口里只说:“不行,我不行的……”。尔后,便丢下木盆和提篮,转身跑了去。
杨路尘再去,朱浅白只是躲了不见,数次之后,杨路尘就有些羞恼。青云堂的贾总眼精,晓得杨路尘的心思,就在他上车之际,塞了张字条在手里,杨路尘展开一看,却是朱浅白的电话。
拨过去,接通了,听到是杨路尘,朱浅白心思百转,不知如何回应,听杨路尘说要娶了自己,就说:“杨路尘,你另找个女子吧,我是不配的……”言语未完,眼泪却流出来了,声音也就湿漉漉的,水里浸泡了似的。待杨路尘费尽心思找寻到她租住的地方,已经人去屋空,只有那些轻香,若有若无,如丝如缕。再拨电话,却是空号了。
晨光初照,有薄雾飘浮,路边的花木间以及更远处的树林里,隐藏着无数的鸟雀。它们在枝叶的深处咕咕地叫着,或默默地站在枝头向四处打量,让杨路尘顿悟到原来生命在每个角落都能凝视自然的造化。
按照贾总提供的地址,杨路尘连夜奔走,一路问询,日出时分终于在这个山里小村找到了朱浅白的家。几间老屋,很是普通,普通的在如今崭新的小村庄里稍显颓败。靠院墙的扁豆藤爬满了竹子撑起的篱笆,前面的花结了豆荚,后面的花接着开,那些豆角质朴而自得的在风里摇摆,精致得仿佛是久远岁月里雕琢出来的青玉古物。
院子四周尽是带了晨露的艾蒿,亭亭而立,有大半人高,那叶片如同放大的菊花叶,青青的蒙了层浅浅的绒毛,像裹了层雾气似的,那拥拥簇簇的绿叶,让整个院落都有了勃勃的生气。细闻那气息,却是浓浓的清香里夹带了淡淡的青涩。
杨路尘站在老屋门口,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慌得无法收拾。伸手欲要敲门时,屋门却从里面打开来,只见朱浅白嘴里咬了梳子,两只手向脑后拢捋头发,从衣袖里露出新藕似的两截白臂,正要走出屋来。朱浅白见杨路尘半身沾土半身染露的立在眼前,大吃一惊,尚未回过神来,就被杨路尘伸出臂膊揽进了怀里。
太阳慢慢升上来,雾气渐渐消退。顺着朱浅白的指引,杨路尘放目望去,不仅田埂地头,屋旁路边,就连不远处的土坡山峦上,到处都是绿色的艾蒿。这些艾蒿在这五月的天地间,长得气势磅礴,绿得浩浩荡荡,就像一汪绿色的海洋,更像一些不可抑制的情感,延绵而来,无法抵挡。
文章评论
怡之若兰
呵呵,艾蒿绿时情正浓......[em]e100[/em]
冰蝶
临近端午,看见这艾蒿,心便暖了。。。 喜欢蓝枕的细致美文,每每看了,都会有一种轻轻浅浅的感动,仿佛康桥里那寻梦的青荇,柔柔的在水里招摇。。。 这一缕艾蒿,是尘世里一抹清欢,是爱情里一帧绝美的风景,是无数的杏花春雨的因子,层层叠叠的在心里莹然盘旋,那辗转升腾起来的袅袅轻云,便是真爱的模样。。。
淡月秋婵
看完了,却意犹未尽,蓝枕笔下的故事婉如黄昏中的夕阳,很美很美…… 一片绿蒿,却演绎出浓浓的情怀。 杨路尘,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有着风尘的味道,也有沧桑的味道,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很美的女子。 朱浅白,也正如她的名字,浅浅的,素白之美,身在闹市,心却如艾般清香,不贪恋,不羡慕,她身上和心上如莲洁白。 这样的情浓时也淡,淡时也浓。让人看后,便想起粽子的清香,香甜。 但让我觉得惬意舒心的是,蓝枕善用景托情,这样的文字不枝不蔓,缓缓道来,也读者心平气和地看故事上演…… 问好蓝枕!
淡月秋婵
喜欢这样的笔调和风格!
野旋花
多美的名字啊!不知道要有怎么样的感悟和纯净的心才能写出这么干净的文字,清凌凌的绿色,清凌凌的爱,我信这流淌在心间的美。不显山不露水的文字,如小溪似山泉,不华丽却又自然流出清甜的味道。
小巷清泉
你的文章里,总是有一种情感似艾蒿一样清香。
兰若尘
艾蒿绿了,艾蒿的清香淡淡飘散,延绵而来,无法抵挡,欣赏这样的文字~~问好蓝枕~~[em]e160[/em]
兰若尘
艾蒿飘香,情浓延绵~~
暖
正如格格所言蓝枕最擅长的景融于故事融于情中,每次的文字都带着一种馨香,很美···
娜娜メ
看了这篇日记才发觉原来已近端午……呵呵。
半夏
很完美的结句,看完却想哭...[em]e100[/em]
水中月
艾蒿绿了,文字美了~
浅浅眉
艾蒿绿了,端午节近了。。。
小钢炮
从文中透出浓浓的艾蒿香味和艾蒿特有的情,拜读友友好文采!
木野狐
美的东西总是能温暖人心!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