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枕套

                                                      我像一个不可救药的浪子 
　　                                                      始终对那些旧时光 
　　                                                      怀着一颗温柔的心

                                                  ------简云斌  

 
 

 【一】

走近后窗，拉开蓝色的窗帘，窗外有一汪绿，那是梧桐的叶子，窗台上撒了一些红，那是花朵的碎瓣，是“梧桐又小窗”的意境，莫沉舟心里就有些小喜欢了。展目远望，是一片庄稼地，玉米长得正旺，青碧色的叶子被风怂恿着，浪一般翻卷，越发的欢喜了，于是在价格上也没做多的纠缠，就租下了这间房子。

这房间坐北向南，处在这户人家的二楼，原本是一间置放杂物的阁楼，稍作修缮被用作了租屋。前后有窗，打开窗户，就会有风贯穿进来，窗帘门帘会随了这风，扑猎猎的动。这两扇窗，南方北圆，南窗面朝院子，能看见院子全貌，北窗却是圆的，嵌着一块六角形的玻璃，圆窗下面生了一棵梧桐，树冠恰好掩了半个窗。

每当清晨，阳光会透过繁密的枝叶，从北窗照到房里来，便有一团绿影，将从睡梦里醒来的莫沉舟染得眉眼皆绿。绿是自然的颜色，莫沉舟闲暇时候，便会拉严了南窗窗帘，将满院的尘嚣隔在窗外，久久的望着北窗口这些绿色叶子的生长，看它们怎样柔软的舒卷，看它们怎样婆娑的摆舞，看着这些原本柔嫩的叶子，怎样随了光阴，渐渐变青，渐渐变老。

每当有雨的时候，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淅沥的落在叶子上，就生出一些薄薄的愁绪，颇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意思，忽而被楼下的婴孩一声哭惊醒过来，莫沉舟就暗笑自己的矫情。

 【二】

一天醒来，已经是午时时分，莫沉舟一声叫，就赶紧穿了衣服，急急地下楼去寻吃的。

虽是小城，居之也甚是不容易，这楼下十来家租户，上班摆摊打零工的，都趁了早出去，为一家生计奔波。阳光不是很浓，有着慵懒的味道，几片早凋的梧桐叶子，被风带过墙来，散漫的落在院子里，莫沉舟就想到了梧桐小院、风暖烟淡几个字。

刚下楼梯，对面一间屋子的门忽然拉开来，一个女子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端了一盆水出来，莫沉舟见女子穿的短小，白臂白腿，右腕上带了一串青瓷的珠子，就停了脚步，不敢贸然再走。女子小心翼翼的将水倒进墙角的出水槽，再一回头，就看到了楼梯口站着的莫沉舟，呀的一声惊呼，弃了盆子，双手拢了胸口，慌乱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莫沉舟被这一团白炫得目晕，只觉得女子虽是诧然回眸，却也是波光粼粼，眉眼若水，直到听得女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大门。在街上行走了一程，他才恍然如醒，就想刚才自己又没做什么，却心虚的像做了什么似的。吃完饭再回去时，就将脚步踩得重重的，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对面的屋子里却一直没有了声气，直到晚上，也没见有灯光亮起。

 【三】

莫沉舟这段时间下班回来，总会站在南窗后看看对面那间屋子，期待着有灯亮起、有人进出，却总是失望着，心里就像丢失了东西似的。

一个假日时，尽管起得很早，却在屋子里踱到待院子里的人都出去了，这才端了洗脸水，慢慢的下了楼，慢慢的走过那间屋子，慢慢的走向墙角的出水槽。向屋子里张望，看的不是很真切，就故意洒了些水在自己裤脚上，站在屋子窗前擦洗，透过窗户玻璃上的贴纸孔隙，看到屋子里没人，虽然简单，却收拾得很是干净舒爽。那天女子洗头发时穿的那件短衣裤，用衣架撑着，在铁丝上柔软的悬挂着。

回到屋子里，莫沉舟就自责自己的低下卑劣，心里却踏实了许多，屋子里一切都在，说明女子还在，住在一个院子里，那迟早还会见到她的。

一天晚上加班回来迟了些，踩着一地月光进得门来，院子里的住户都早早地睡了。上楼梯时，莫沉舟一回头，却看到那间屋子里有灯光亮着，一时激动的手脚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了。

进了房间，不敢亮灯，莫沉舟就在南窗后站了，看对面那间屋子里，影影绰绰，有人走动，看到女子换了短衣，在桌前坐下来，时而飞笔疾书，时而托腮沉思。安然的夜，淡然的月，墙角几竿青绿的竹子，魂牵梦绕的伊人，都收拢在眼前，被这小小的窗子剪成了一幅美好的画。

看到门又拉开了，女子端了盆子出来倒水，看到在月光里，女子腰肢轻柔，姿态妙曼，翩然行走间，分开了这一地如水月光，也逼退了这一地如水的月光。

【四】

《说文》说：交窗者，以木横直为之，即今之窗也。在墙曰牖，在屋曰窗。《题窗上诗》说：何人窗下读书声，南斗阑干北斗横。古诗中还有：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梦觉隔窗残月尽，五更春鸟满山啼；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因了这些天的隔窗探望，这些有关窗户的诗词，莫沉舟已经张口能吟。

每在白天，他会在北窗看外面天高云淡，云横岭斜，季节叠换，花开花落。每在晚上，就会期待对面房间的灯光亮起，在南窗看对面房间的女子进出动作。看不到时，就会在灯下翻看一些唐诗宋词，排遣寂寥。有时就想窗外事即是眼里事，闷在心里念想，拱出窗户纸便都开始发芽了。就感叹这小小的一扇窗，窗外却有着千般景致，万种风情，稍不留神就给人的一生留存下难以泯灭的情怀。

那女子彷如就在对面，隔着一扇门，隔着一层窗，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觉得自己真是病了，该去医院看看了。就去挂了号，接受了医生的诊疗，说是有些轻微的抑郁，应该放松心情，好好休息。

在医院的院子里，莫沉舟看到一个素衣女子用轮椅车推了个魁伟的男子，在一段缓坡上吃力地走，就走近前去帮她推一把，一抬眼，却看到是对面屋子里住着的女子。俩人都不由轻呀了一声，再看男子却婴儿一般在车子里睡的正香。

女子抚抚男子被风拂乱的鬓发，轻声对莫沉舟说，这是我丈夫。

      【五】

她不是李清照，也不是林徽因，她是叶如眉，一个整日奔波，为丈夫治病的女子，她在灯下写写记记的不是情诗，不是佳句，而是账本，是男人在医院的花费，是亲戚朋友的恩情。

莫沉舟心里生出一些小小的遗憾，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但还是习惯的去南窗看对面的灯光，叶如眉又是一连数天没有回来。他想着一个弱小的女子，昼夜不眠，尽力伺候一个身高体胖的男人，心中又滋生出一些个怜悯来，这些怜悯，如同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慢慢的就渲染成了一团一片，挥之不去，斩之难断。

男人病情稳定了些，未来若干年里却始终都离不开轮椅车，手里钱缺，就推回来休养。人生地不熟，叶如眉就喊莫沉舟帮忙，买了灶具和碗筷，自己生火做饭，说是既能吃好，也能省钱。

去的次数多了，慢慢就互相熟悉了。男人总会无故发火，摔碟子跘碗，恶声恶气的训斥女人，见女人走出门去，男人就眼角垂了泪对莫沉舟说，我不想连累她的！莫沉舟出去找女人回来，看见她正坐在街边的树下，红了眼圈，久久不语，只将腕上的青瓷珠子拨得清灵作响。莫沉舟欲要劝慰，女人就说，我知道他的想法！咱回去吧，该给他煎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