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雪

春节快到了。集市上，摆出手工剪纸，春联，粗糙的碗，虎头布鞋......我淘了一枚发卡，青花盘，四季平安的窗花。往家走，路旁挑起红灯笼。老槐树上犹挂着秋的槐米，青绿色。却有一只鸟飞来，停落在上面，清脆地惊春。
离群索居。很旧的楼，木门。旧衣柜，木制的写字台和书架。我的书和旧衣裳。那麻的白衫，蓝牛仔，绿萝裙。还有旅游鞋。我曾经穿着它，在春风里行走，如一朵自由行走的花，远方侵古道，青翠接黄城。春日陌上，花开缓缓归。夏日荷风，秋天大片的青杨叶子，落下来……衣上落着尘，也染着花香。
后卧有一个东窗。
窗下，是旧时的主席楼。二层复式结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树和花草。
春天，杏花早早地斜伸出墙外。那墙是青砖的，漫生着苍绿的苔。王维诗“坐看苍苔上，欲上人衣来”。有时路过那些长了青苔的墙，就背靠着，脚抵着一块砖，站立墙下，很久。晒太阳，仰头看树叶纷纷绿。仿佛那是一面光阴墙，鲜衣怒马的时代远去了，我用幽深的内心把经历过的颜色收成一把苍绿。
五月，丁香开的如紫烟。满院子都是一缕一缕的甜香。在树下采一些丁香的花籽，仿佛心中已种植下了另一个春天。
八月，槐花开的细细碎碎，轻而软的落蕊，静静地落着，又轻又美，仿佛在季节里写诗。随后银杏的叶子黄了，在风里扇呀扇呀，我和你坐在树下喝一杯清茶，听秋风摇着落叶，秋雨落入茶里，也落在青瓦上，也落在树梢头，谱一首南宋的小令。
冬天，叶子掉光了，褐色的枝干，轻，枯瘦。枝头却高挂着几个果子，不掉。经霜后，饱满，晶莹，剔透。总觉得这些果子是留给鸟的。一棵树，好似一个旅店，住着风，住着日月，住着鸟儿，住着一位旅人，住着第一场雪。
每日，阳光最先入屋。春光明媚，夏光慵懒，秋光诗意，冬光温暖。“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诗人说。四季成诗，皆美。

小半生过去了。
不追名，不奢华。删繁就简。离群，寡语。清宁，洁净。与一枝花，一朵云，宁静相依。
赏心只有两三枝，适心就好。我只负责悦己。
“爱一些花草，爱一些黎明，爱一些黄昏，爱一些窗下的书和茶，有时想说，但不说，想书里有，茶里有，开着的花里也有。”浅浅遇，深深藏。让我春时写桃花，秋风入盏，冬时白在两鬓，就这样，老也好，长安！
心是简的。
晨起，泡老白茶，给米兰浇水。黄色的小花蕊，散发着细香。与天边飘过的一朵云对酌。
时光慢的。买粗瓷盆，走很远的路，去山里采些新土，栽花。迎春，绿萝。宜养的，顺时而开的，越来越喜欢安静、朴实的花。那小小的朝颜，日出而开，日落而合，低眉颔首。还有那原上草，恪守着四季的规则，春萌秋萎，即具足一生。阳光照入屋子时，把那些花搬到太阳里晒，转眼，阳光斜去，便再移动花盆。
日子轻且暖，我在光阴里看花开，看花落。
枕边是苏轼词，睡前，翻几页，暗黄的纸，书里夹着干花，有暗香，盈袖。
偶去山寺，看花木深，听钟声远。长长的山径，路边是大片田野。关照四季，节令和庄稼。
剑说金刚经修心，华严经修行，不求甚解，只读到圣善妙处。
寺中一炉香，袅袅细烟，生香，生暖。
如果，心是轻的，终行走在红尘，亦是步步生莲。
苏轼词：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夕照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光。
夕阳爬窗而入，柔柔的，软软的，轻轻的，暖暖的。如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就在夕照里发呆啊。
远山温柔。
“返景入森林，复照青苔上”。树林正做着一个橘色的梦。
窗台上的花草，镀上一层轻柔的暖色，迷离，细碎的美。
一抬眼，树梢挂着一弯娥眉月。
而我的心，如圆月，渐次皎洁，圆润。

人活在节气里，如植物，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女儿每日看新闻，球赛，复习功课。考后约同学去博物院看古物。
那藏蓝色的校服，白衫，眉清目秀，骑着单车行在风中的少年。清澈，美好。
拍回照，给我看，豁口的玉壶春瓶，碎了边角的元代青白釉小碗。喜欢一切有缺憾的旧物，泛着淡淡的喜悦和暖。也一定深藏着一段沧桑的过往。只是隔着许多时光的我，参不透。对太圆满的东西，我只敬畏。
而我行往开家长会的路上，会后给父母买过年的新衣。

是日大寒 。节令上写着：悲风鸣树，寒野苍茫，寒气砭骨，谓之大寒。
寒至极处，坚冰深处春水生，冻到极点，就要开始走向消融了。
街边的音像店，萨顶顶唱《万物生》。“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秋天远处传来你的声音暖呀暖呀，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那带着巫气的女声，席卷了整条街。我抱着一个粗瓷花盆，盆里种着杜鹃花。阳光从枯枝间洒下来，扑打在半开的花苞上，我如捧着一个春天，在行走。树梢上杜鹃鸟的鸣叫，婉转，动听，声音翠绿翠绿的，鸟是花的来世么？
风，轻且暖。春自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