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 (撄宁)锦上添花

小园 (撄宁)

锦上添花

小园 (撄宁)

夜读《艺文类聚》至《人部》，久而困厌，起身重沏一杯茶，看杯中茶在沸水中缓缓下沉，貌若悬针，色淡青黄。啜饮小口，倍觉精神。忽然脑中冒出坡的诗句来：“又恐夜深花睡去”，东坡咏海棠，而我此时却突然想起了亲手所种之花，在此秋季正数以百计地朝开暮谢。紧邻地震时就已倒塌的后院围墙之外的小园的围篱，是我两年前亲植的木槿花。，披衣下楼，踱出屋外。

冬眠前的秋虫在作最后的挽歌，映衬着这静寂的秋夜。是夜无月，但有微弱的夜光。夜凉如水，夜露已降。伫立园中，久而见明。手抚木叶，露湿肌肤。轻触即有白日未谢之花坠落于地，发出轻微的闷响。俯视地上已是落红无数。谢世之花，由粉红而乌紫。木槿之枝，已与人齐，枝枝含苞。繁枝之上，约两寸许单苞或并蒂，将是明日之花。在不甚明晰中凝视，此君睡耶？醒耶？

木槿无语。但我知道，我曾曲枝为编，扭倾东西，置高错低，以使枝枝与另株相连相攀，我知我罪，于今乃放任君自生长，自然而然，全君之天性。园艺者每使花木违自然之性，扭曲、攀牵、折斫，名之为造型，以为俗世之美，悦眉目之好。然则草木不得自然生长而全其天性。

坐田埂上，点一支烟，每吸一口，烟头的红红的火光似要照亮眼前的一切，在暗夜里分外刺眼。围篱将成，我的枣园里的枣树也挂果，每株今已结出几个果子。五十棵枣树，成活四十七株，枯死三株。下枝的叶子随秋已见飘零。

前两日望着枣园旁的柿子树，硕果累累，一树红黄，于是搭梯而上，采摘果实。金黄或红亮的柿子压弯了枝条，人立枝条之上，巍巍颤颤，手能摘到的竟是少数。再于树枝上架一梯，用绳子四处牵扯以稳固，人立梯上，或站在旁边的枇杷树上，于繁枝茂叶中，逐一摘取。柿子果柄牢固，须用力方能摘下，然柿果却如娇娘，不能有丝毫碰损，否则，不多时则溃烂腐败了。熟透的柱子，时时因枝条轻轻的摇晃而坠落在地上，红浆迸溅，让人殊觉可惜。叶片有以叶为食的豁剌子，青绿色，长满了细小的毒刺。如果不小心碰到，肌肤会马上感到火烧般的灼痛，起红疙瘩。两日下午摘柿子，均遭遇其毒手，防不胜防，所幸的是，过两日自然即消。独一人在树上，用一袋子挂职树枝上，系以长绳，采下柿子即入袋中，满则用绳子放下，下树，一个个拿出，装入别筐中，然后再上树，如此反复，两个下午，摘杭近两百斤。在屋内浸之以干酒，一层柿子一层干稻草，盖好。一周后，就可吃上甜而多汁、红润晶亮的柿子了。

撄宁作村民日久，不学圃而圃艺自熟。常有自得之意，虽然为孔圣人所不齿，却彼此相齿冷。儒者，园艺者也。以《经》《艺》为剪为绳，斫剪扭攀人性，使之不得天全。诚不如撄宁之悟于自然之性，释木槿而任之。伪诈以天道而欺人者，何尝知天道之自然而然？观彼儒流，又何尝敬畏于天道？腐儒不思，愚民无辩，滋滋以为美，诚不知被愚如被卖而数钱。真读《经》者，何曾有撄宁读《经》之认真？何尝老实地遍读诸《经》。夜坐田埂上吸烟之后，觉《经》不过是一个“坊”字，《礼记》之《坊记》而已。坊即防也，防范、规范小民言行之意。民之不愚，炎势不安。儒《经》用心之良苦，足以感权动势，善莫大焉。

十一前的秋夜，独自于小园中徘徊，思绪如天马行空，时北时南，亦虚亦实。秋云当空，秋风其凉。木槿之花，朝开暮凋，如朝菌之朝生夕死。人不也是一样么？短短一生，比于朝夕之间。所幸有书史，读之可以知短暂之短暂。庚信由梁入西魏，赋《小园》，唯有身在小园略能自慰。“柚间露落，柳下风来”“榆树两三行，梨树百余株，拨蒙密兮见窗，行欹斜兮见路。。。。。草树混淆，枝格相交。。。。连珠细茵，长柄寒匏，可以疗饥，可以栖迟”“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实为愚公之谷。。。。。。。鸟多闲暇，花随四时。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略记其中词句，其中情形，近似于撄宁之小园，庚开府被人强留，望断故园。我则生于斯而长于斯，于情则更愉适之于小园。世间无以慰情，唯此一小园，慰情聊胜无。枣园四周，木槿、薜荔为篱，杂之以桃、梨、无花果、核桃，柿子，栀子、紫荆。间种以花生，红苕，或四时菜蔬，天之戳民，自给以足。闲则漫读闲书，不求甚解，略其大旨而已。邪思狂乱，不拘时尚，难从时论。闲逛阶除坳堂，不慕万仞宫墙。

行来已是小园周遍，园中诸君视我，当若我视园中诸君。“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凌晨有细雨，虽星月隐形，但云脚未低，来日应是天晴，秋霞满天。常将此生惆怅，默寄天际云霞。天地寂寂似有应，聊解此生心语。

凉风属秋夜，幽人应未眠。天将曙，伏机而息。晨光曦微时，问征夫以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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