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真

 




        读罢晓梦《落花时节未逢君》，我先是沉默，接着感慨，然后思考——严肃而认真的思考。

落花时间本就托出一个凄清而苍凉的悲秋氛围，而望眼欲穿之君偏偏久候不来。不来即不能逢，不逢即未逢也。此情此景，心何以平，情何以堪！

        人的一生有许多记忆，童年的记忆，青年的记忆，中老年的记忆，成功的记忆，失败的记忆等等。有些记忆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淡漠了，忘记了。有些记忆因为深刻一些，忘记的时间可能会稍稍长一些，最终还是会忘记的。然而有一种经历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的，那就是青春的记忆，尤其是青春期间自己初恋的经历。是的，青春是人生最美丽的年华，而发生在最美丽年华的初恋，则是人生最幸福最甜蜜因而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晓梦在此文里期期以待的那个君，既是晓梦的也是我们许多人曾经的初恋情人。

落花时节，这既是自然季节的特征，也是人生季节的象征。

        这是与自己初恋岁月相距几十年之后的某个清晨，也许是某个落日的黄昏。一张石桌旁，一个显然上了年岁的她（他），面前一杯清茶，或者手里一支香烟，目光一直凝望着那个曾经极为熟悉而亲切的方向，多么像一尊石雕，静静地，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只有那双满含热望的眼睛，依旧透着坚定的亮光。她（他），相信他（她）一定会来，一定。就这样，一任寒风飒飒，落叶飘飘，她（他）一直静静地等着，等着……

        可是，等啊等，初恋情人终于没有来，就这样，几十年的等候，等来的竟然是“人未逢”！

多么令人伤心失望的等候！多么残酷无情的“人未逢”！

        就在这个熟悉而亲切的地方，就在这张石桌前，她和她的初恋情人，曾经常常在这里幽会。这里的每一棵树认识他们，这里的每一株草认识他们。就连这里的每一丝风也曾亲吻过他们，每一束阳光也曾温暖过他们。

        今天，当她（他）“戒掉了好强的心”，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他）发誓不再提起当初的分手是谁对谁错，只要在这落花时节能够“又逢君”，曾经的一切恩恩怨怨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只有“又逢君”她才能重新看见当年的他，重新找回自己的青春年华和青春年华时的甜蜜爱恋。只要能见到他，“我会消逝所有忧伤，为你溶化了顽石般的心，尽我全部，把你变成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然而他终于没有来，她的心碎了，眼里溢满泪水，绝望地朝着那个他应该走来的方向凄楚地自言自语道：“花开花落，你在我身边有几时？花谢花开，你对我的情有几分？花落成冢，你可怀念那份情深？万艳同杯，你可愧疚那份意重？”

        这声音好凄伤，这形象好熟悉！啊，晓梦，难道这是我们的晓梦么？

        是的，这就是我们美之赞之，疼之爱之的晓梦。我们这位佼佼才女，也像普天下所有喜欢怀春的女孩一样，曾经有过美好的青春，有过花一样美艳的形象，她那诗一样的情怀，更是热切憧憬着自己想像中那个白马王子，来和她一起谱写浪漫的爱情恋曲。还是大学生的她，就已经是个十分漂亮的才女了，倾慕而追求者都排长队了。幸运者只有一人，那就是后来和她牵手几年的初恋情人。毕业后，谈婚论嫁时，他的母亲居然坚决反对，理由是儿子必须在母亲身边。儿子从小就是乖孩子，绝对从听母亲的话。于是婚姻大事便由母亲决定，结果是，儿子守着母亲，晓梦痛苦地离开……

        离开是那么容易么？几年来的热恋，那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那真诚付出的情和爱，那曾经的海誓山盟，那曾经的一切一切，难道都会因为离开而不存在了么？这太伤心，太让人猝不及防了！啊，初恋，那曾经让人热血激荡的初恋，那曾经令人神魂颠倒的初恋，那曾经让人幸福得灵魂歌唱的初恋，那曾经朝夕相处、天天见面还相互思念的初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再见了？

        离开容易，再见却难，两个真心相爱的的人真的从此就天各一方，形同陌路么？她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更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思念。她把自己关起来，把相思化成了泪水，一天到晚流个不停。白天，床上想念他；晚上，梦里看见他。后来，后来，她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无可挽回地结束了，她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再见了，我的初恋！再见了，我的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晓梦一直耿耿于怀，既恨那位棒打鸳鸯的母亲，也不原谅她的初恋情人——居然没有一点主见，都大学毕业算是成年人了，他的人生还要由母亲来作主，没有一点担当，还算个男人么？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心里怨愤那对母子，甚至当他几次想对她表示歉疚时，她都不予理睬。她恨那位母亲太过强势，不通情理；她恨那个他太过窝囊，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没有长大。她决心彻底从记忆里将他们抹去，却因为怨愤反而记忆弥深。她一面极力去淡忘他们，鄙弃他们，但却一面继续不由自主地纠结着，隐隐地在心里缠绕着。她常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干干净净把他们剔除呢？难道她还系念着他，为着当初那份爱，那份情？不，决不是，应该说她已经对他相当相当厌恶了，她几乎连他的模样都非常模糊了。现在他只是作为一个符号残留在她的记忆里。

        然而也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也许是时光磨去了她心中那比水还淡的积怨，也许是生活和人生的经历使她突然彻悟并成熟了，于是她开始重新检视和审视自己。在经过一番思想搏斗和挣扎之后，她终于悄悄取消了曾经对他的怨恨，甚至常常会不知不觉走回从前，重温自己的校园生活，尤其是重温那让她既苦涩又甜蜜的初恋。在大学，她不但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坐一张课桌的同桌。上课在一起，下课仍然在一起。不知不觉间，两颗青春的心悄悄靠近了。他们终于相爱了，彼此把自己那颗滚烫的心真诚地交给了对方。于是美丽的大学校园，成了他们这对恋人的伊甸园，她是夏娃，他是亚当……

        因为彻悟，因为成熟，现在，我们晓梦终于可以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成熟地回顾并认识那曾经的初恋，初恋中那个曾经与她耳鬓厮磨的他。因为有他，他们的初恋才那么温馨浪漫，因为有他，他们的青春才那么热血飞扬。今天当她回忆起自己那曾经激情四射的初恋时，他是一个当然的不可或缺的男主角。因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他们的初恋。这时，她才终于懂得了青春时期那场轰轰烈烈的游戏叫爱情。于是她才大彻大悟似的醒悟过来：“如果爱情的芬芳在于让沉浸在它其中的的人变得宽容，那么我还是承受过爱情的，因为此刻，我已原谅了他们或者你对我的辜负。”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说出她对他的原谅。我们的晓梦，当她真正地醒悟过来的时候，她的思想境界便立时升华到一个很高很高的层级，譬如对生活的认识，譬如对人生的认识，当然更有对爱情的认识。“人生只要经历过，就该知足，就是一种幸福。走过才知，爱过，无论结局如何，只要真诚，都是美好的过往。爱过，无论平淡还是热烈，都是人间的春风……因为爱，才让人有幸福有感动。”有了如此令人欣喜的思想升华，我们的晓梦便有了一种仿佛新生了似的愉快和欢畅。

        于是我们想起了前不久晓梦那篇美文《海之恋》，还有在此前后发表的好些文字，如果细细品读，就会发现，这些文字里面，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透露着他们的初恋，还有初恋中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他。从那些文字里面，我们已经感觉到了晓梦的彻悟，并且依稀看到了晓梦的新生。记得关于《海之恋》，我是这样概括的：“文字依旧是那么清新，语言依旧是那么绮丽，情也满满，爱也满满，这就是晓梦的《海之恋》，海滩是美丽的，海面是壮阔的，可有多少人意识到，在大海‘缥缈汹涌的潮音下，却藏着最深，最深的思念’……”

        为了对这段总括性的话语进行较为明晰的说明，我用了相对较多一点的文字作了释解：

        假如一百个人同时站在海岸，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就会有一百种不同的感受和理解；假如一百个人同时阅读晓梦的一篇作品，也一定会有一百种不同的感受和理解。是的，读晓梦刚刚发表的日志《海之恋》，这种不同的感受和理解会更加强烈。晓梦把大海写得那么美，对大海的感情那么深，她是在写自己对大海的眷恋之情么，是的。可当我们读到作品临到结尾部分时，却觉得晓梦的主旨似乎并不在于只是对大海的眷恋方面，而且还在于对自己的青春年华和甜蜜初恋的深深眷恋和思念。虽然晓梦对大海的描写用了那么多笔墨，倾注了那么多情感，但当我们读完作品后，思绪却久久地停留在晓梦关于青春岁月的的深情留恋和无尽思念方面。于是我们会一时忘记了她对大海那么动情地描写，而把关注点集中到我们虽然并不了解的晓梦的一段情感生活方面即晓梦的大学生活的美好和她的初恋生活的甜蜜方面去。“面对大海,所有的爱,所有的思绪,都随着海浪潮起潮落,那是属于青春的回忆。与相爱的人依偎在海边的礁石上……”她的回忆是淡淡的，浓浓的，浅浅的，深深的，当然更是诗意的，甜甜的。对那段生活，晓梦并没有浓墨重彩地去渲染，但我们相信那绝对会是精彩的，甜润的。尤其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段生活最浪漫最令人留恋的许多场景，就是在这美丽而深情的大海身边呈现的。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但作为见证者的大海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切，记得那个青葱美丽的少女，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男孩，还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孩子似的嬉戏和打闹……今天，当年那个漂亮迷人的女孩来了，可那个白净可爱的男孩呢？女孩不说话，目光深情地望着浩瀚的海面，她认识那欢腾的每一朵浪花，她熟悉那撞击的每一次涛声，当年她和他的许多故事，就是在浪花和涛声中发生的，这么近，这么亲，她亲昵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啊，那曾经的一切，那曾经令人千百次回味和咀嚼的美好，仿佛一招手便马上就能回到当年似的。她的眼睛湿润了，默默地把脸埋下去……

        关于我的评语，晓梦在回复时也相应地用了较多的文字，这里截取其中一段，以照应我在评语里所作的猜测：

        特别感谢老师一直以来对梧桐的厚爱和鼓励。大海，我心中伟大的书籍,心灵神往的世界。大海赋予我们很多美好的时光，同时也给我们以希望。在心底很想和心爱的人，手牵着手在海边看烟花……也许，那是一份由无知到懂，由淡淡的喜欢到爱，这个过程令人难忘。因为第一次，所以，记忆总是深刻，永远不忘。它激励着自己，拥抱蔚蓝，不惧怕困惑迷茫，走过了，便有晴朗。它是生命的记忆，它是人生的记忆，它更是生活的记忆.。我们相遇的过程依然清晰，犹如昨天。初恋像烟花绚丽短暂，却是人生中最美最美的回忆,心底里永远的柔软。初恋之所以美好，大概是缘于纯真吧，纯真的感情难得，因此难以替代。初恋时，风柔风轻，我们的面颊上，笑靥如花……

        果然被我猜对了，大海的确见证过晓梦的初恋。虽然是在写人对大海的深深眷恋，但当我们读完全文细细咀嚼时，才会恍然大悟地意识到，作者是在写人对人的深深眷念，也就是写晓梦自己对初恋情人的深深眷念啊！在这篇美文和与此前后的许多文字里，当我们读到晓梦对自己初恋的有关情节时，再也看不到曾经的怨怼和仇恨了，代之而来的是平和、理性和宽容的情感。于是我们真切地感觉到，晓梦果真是彻悟和成熟了。

        虽然等候了这么多年，虽然也曾纠结了这么多年，虽然未能重逢，我却觉得这样更好。相见不如不见，这是最好的结果。重逢了，相见了，又能怎样呢？

        是啊，又能怎样呢？“未逢君”，不相见，曾经的爱恋，曾经的美好和甜蜜，还有曾经的他的英俊和潇洒，那一切一切的美好，都会原样地珍藏在记忆里，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依然那么清新，那么鲜活。假如重逢了，相见了，当一个并不那么洒脱倜傥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时，她该会是多么失望，多么灰心，她甚至会怀疑：哦，我当年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平庸得有点窝囊的人呢？难道我的初恋情人果真是他？这时候她一定会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又如果，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满身名牌、趾高气扬的阔佬，而且以一种聛睨一切的目光斜视她时，她会不会因为受到侮辱而狠狠甩他一巴掌呢……

        “未逢君”，一切便仍然那么美好；若逢君，一切便皆有可能。

        “未逢君”不遗憾，因为她来这里等候，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什么青春祭，更不是为了自己的初恋祭。她来，只是为了等候那个久藏于心的梦的重现。她珍藏初恋那个梦，是因为她真诚地爱过。有那个梦在，她的爱情就在。

        未若逢君恰便好。因为释然了，也就放下了。放下了，我们晓梦脸上便绽出了舒心而美丽的笑。

        是的，晓梦应该舒心地笑，惬意地笑。这不仅因为她放下了长久以来纠结于心的她的初恋，放下了她对初恋情人母亲的怨恨，放下了因为他的软弱和怯懦而对他怒其不争的鄙视，更因为她在痛定思痛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家里有疼她爱她她也深爱着的丈夫。她有个非常聪明帅气的儿子，大学本科毕业后已经开始工作了，于是在这个幸福温馨的家里，就有两个男子汉——亲爱的丈夫和宝贝儿子，疼她爱她，亲她宠她。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晓梦觉得自己的确太幸福了。她觉得幸福，是因为她认为“家是一条永不干涸的爱河”，她对家的理解太令人赞叹，太让人欣赏。听她是怎么说的：“天下广夏千万间，最舒适和安逸的还是那个家，家的感觉，是每一个人身心轻松，也是我们心灵的港湾，温暖而惬意.无论风霜雨雪，无论酸甜苦辣，家，都是身心栖居的场所，充满关爱和温暖.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丝毫挡不住下班后匆匆回家的脚步，割不断离家时那份牵肠挂肚的思念。无论你的事业多么辉煌，家才是一辈子生活的归宿，是心灵寄托的乐园，是遮风避雨的港湾，是落脚歇息的暖巢，是亲情味道最浓的地方。家在心里，天涯海角的距离只是咫尺之遥。路再坎坷,归心似箭的期待也会温暖的希望。”当然，晓梦的幸福还因为她所从事的是一项自己最热爱的神圣工作，因为热爱，也因为神圣，她每天都在坚守自己的阵地。

        晓来倍觉秋意浓，

        万山红遍犹似梦。

        梧本生时期云天，

        举杯对酒鸣丝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