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往事
个人日记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退休闲赋在家的我总爱回忆童年的往事,儿时玩伴们的身影,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曾在无数个月光如霜的夜晚幻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快乐无忧的童年, 继续五彩斑斓的梦.....
我的家乡在东北农村,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屯居式的小村。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虽然没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水乡那如画般的景色,但广袤无垠的黑土地,水丰草茂,嘉禾连天。尤其是冬日里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一样让人心荡神摇、 流连忘返。
一条纵贯东西的土路,把小村一分为二。路南,地势低洼,一条由雨水冲刷而自然形成的小河,由西向东蜿蜒流过,小河的两岸, 衍生着茂密的柳树丛。每年的雨季,汹涌的河水漫过河岸,形成了一个个深浅不一水塘,村民们散养的鸭子、大鹅整日泡在水塘里, 自由自在地嬉戏、觅食。相比路南, 路北地势平缓,排布整齐泥草房,掩映在葱翠繁茂的榆杨间。村子西面,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铁路,这就是著名的中东铁路。这条纵横千里、有着百年历史的铁路,见证了这个小村形成与发展,也见证了勤劳善良的人们根植于这片黑土地的执着情怀。村子东面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上面生长着几百年才能形成的塔头敦。每年清明前后,塔头上的小草破土而出,没几天,娇嫩小黄花也开了,馨香遍野,芬芳满地。
我家的两间草房,坐落在路北中段。往西隔两家是姥姥家,往东隔两家是老姨家。老姨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和我最好的是三哥,他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我总是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三哥有点“虎 ”,好打仗,打起仗来不要命。记得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小伙伴们“弹溜溜”,其中有路南哑巴家的一对双胞胎兄弟。这对双胞胎兄弟的老二最不是个物,他见我的“头球”“橘子瓣”非常漂亮,说要看看,我就给了他,没想到他拿起溜溜就跑了。我哭着去找三哥,三哥二话没说,捡起一块砖头直奔哑巴家,把正在院子里欣赏“橘子瓣”的兄弟俩打得头破血流。双胞胎的哑巴妈出来“护犊子”,比比划划地没“说”上几句,便和三哥厮打在一起, 三哥毕竟还是个孩子,力气没有哑巴大,不一会儿,三哥的鼻子就被打出了血,哑巴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她的手也被三哥咬出了血。那时我还小,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光知道哭,也不敢上去帮忙。三哥见鼻子出了血,便撒起泼来,他用砖头把哑巴家的窗户玻璃砸碎了好几块,还闯进屋里找菜刀要和哑巴拼命,哑巴害怕了,赶紧把溜溜要下来给了三哥。三哥把溜溜塞到我手里,瞪着眼睛冲我吼,“怂包蛋!为啥不上?!”我大气也不敢出任他数落。 由于三哥满脸满身都是血渍,不敢回家,于是就让我跟他去“东大濠”洗澡。东大壕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灌渠,源头是距离哈尔滨市40公里的红星水库。六十年代初,被饥饿吓怕了的人们大肆开垦荒地,村东的沼泽地被开垦成了稻田,这条用于配套灌溉的人工渠也应运而生。
三哥脱得精光跳入水中,他把沾满血渍的衣服缠在腰间,泡了一会儿后解下来,然后抓几把河泥涂在上面,不停地揉搓,反复几次后,衣服上的血渍就被洗掉了。他把洗干净的衣服晾晒在河岸的柳丛上,随手折了一根带杈的柳枝叼在嘴里,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一会儿,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就被捉了上来。三哥用柳枝把小鱼穿起来,然后再次潜入水中。看着三哥捉鱼,我的心也痒痒的,也折了一根柳枝。三哥见我也要下水,就冲我嚷,“你不会水,别下来!”我没理会他的话,脱巴脱巴也下到了水里。还好,水不算很深,刚好露出头部。我学着三哥的样子,把柳枝叼在嘴里,沉入水中......俗话说,看花容易绣花难,此话一点不假。刚沉入水底,我就懵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也像被塞上了棉花团一样,什么也听不清。我心里害怕,想浮出水面,可是湍急的水流冲得我站立不稳、不断跌倒。我拼命地挣扎往岸边走,可是越挣扎越往下沉,我大声呼救,可一张嘴,腥臭浑浊的河水直往我喉咙里灌,呛得我喘不上气来,眼睛直冒金星。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三哥把我推到了岸边。他大声埋怨我:“不让你下、不让你下你偏不听,这下淹着了吧!”我被水呛得咳嗽不止,也顾不上感激他了。三哥一边埋怨我一边爬上岸,又折了一根柳枝,先前的那根和穿在上面的鱼,早已不知去向。三哥不允许我再下水了,他把柳枝塞进我手里,让我坐在岸上等着,转身又跃入水中......
太阳不知不觉变红、变大,大濠东岸的稻田在夕阳的余辉下变成了赭红色,稻田里的青蛙也开始东一声、西一声星星落落地叫起来。我和三哥一人手里拎着一串鱼,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早把中午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三哥今天很幸运,没有挨打,只是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三哥非常乖巧,他把鱼从柳枝上撸下来,放在一个大木盆里 ,然后拿到院子里收拾,并催促老姨准备大酱,说一会儿他给老姨夫炸鱼酱吃。三哥一边收拾鱼一边冲我伸伸舌头、挤挤眼,做着各种鬼脸 ,庆幸没挨打......
太阳不知不觉变红、变大,大濠东岸的稻田在夕阳的余辉下变成了赭红色,稻田里的青蛙也开始东一声、西一声星星落落地叫起来。我和三哥一人手里拎着一串鱼,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早把中午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三哥今天很幸运,没有挨打,只是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三哥非常乖巧,他把鱼从柳枝上撸下来,放在一个大木盆里 ,然后拿到院子里收拾,并催促老姨准备大酱,说一会儿他给老姨夫炸鱼酱吃。三哥一边收拾鱼一边冲我伸伸舌头、挤挤眼,做着各种鬼脸 ,庆幸没挨打......
生产队是一个由二十多间房子组成的四合院。上屋是会议室、队部、会计室,东厢房是豆腐坊、碾米房、铡草机及草料间,西厢房是一溜马棚,靠北头的一间是饲养员住的地方。四合院的南面,一半是牛棚,另一半是没有大门的出口。出口的东侧是一个废弃不用的石碾子,再往前,是一眼供全村人饮用的辘辘井。
饲养员老阎头60多岁,他有严重的肺气肿病,一到冬天就咳嗽,上不来气儿,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阎齁巴” 。老阎头的老伴儿是个“老坦儿”(土语,当地人对唐山人的称谓。),是后嫁给老阎头的,早年她丈夫得病死了,她带着个儿子嫁给了老阎。老阎没结过婚,对她们娘俩百般呵护,疼爱有加,实心实意地过日子。嫁给老阎头后,“阎老坦儿”又生了一儿两女,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的也不错,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老打仗,老阎头就不回家了,白天喂马,晚上打更,二十四小时呆在生产队。老阎头爱联络人,冬天晚儿夜长, 吃完晚饭闲着没事的人们都愿意到他这来闲聊,他也总是把火炕烧得滚热,再烧上一大壶开水,让这些人陪着他,打发寂寞。
我和三哥有时候也到这来听郑瞎子说书,其实听书是假, 惦心着他锅里煮的豆饼是真。挨饿那几年,老姨家人口多,粮不够吃,特别是到了冬天,没有了瓜果梨桃、黄瓜柿子贴补,再加上半大小子又能吃、又好饿,有时侯三哥晚上饿得受不了了,就偷偷地跑出去,到生产队的马棚里偷吃喂马的豆饼。就是为了那几口豆饼,三哥差点丢了性命。
记得那天天都黑了,三哥来找我,说去生产队听郑瞎子讲“小八义”,我心里明白他要去干什么,就跟着去了。 听了一会儿书,老阎头就开始切豆饼,拌料喂马,他刚喂完马回来,三哥就说:“我困了,咱们回家睡觉吧。”我们俩出了更官房,他让我在大门口等他,自己弯腰钻进了马棚。过了不一会儿,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当时,我本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马棚里没有灯,黑咕隆咚的我不敢进去,再加上害怕屋里出来人看见我,我就跑了。回到家母亲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三哥进马棚偷豆饼吃没出来的事告诉了她。母亲吓得连棉衣都忘了穿就往老姨家跑,等老姨、老姨夫我们这些人跑到路南生产队时,三哥已经摇摇晃晃地出了生产队大院。尽管月暗星稀,但仍能清楚地看见三哥用帽子捂着左脸,黑棉袄的肩头露出的白花花的棉花。见三哥有些站立不稳,我急忙上前搀扶,可是被他一把推开了。我尴尬地跟在人们的后头来到老姨家,进屋才看清楚,三哥左脸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大口子,伤口很深,肉往外翻着,血不停地往外流。我不敢再看三哥的伤口,只是哭,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腿不停地打着哆嗦。老姨和老姨夫也顾不得责怪打骂三哥了,老姨找来一块干净的纱布,敷在三哥的伤口上,老姨夫敢忙去生产队套车,这么大的伤口不上医院缝针是不行的。
记得那天天都黑了,三哥来找我,说去生产队听郑瞎子讲“小八义”,我心里明白他要去干什么,就跟着去了。 听了一会儿书,老阎头就开始切豆饼,拌料喂马,他刚喂完马回来,三哥就说:“我困了,咱们回家睡觉吧。”我们俩出了更官房,他让我在大门口等他,自己弯腰钻进了马棚。过了不一会儿,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当时,我本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马棚里没有灯,黑咕隆咚的我不敢进去,再加上害怕屋里出来人看见我,我就跑了。回到家母亲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三哥进马棚偷豆饼吃没出来的事告诉了她。母亲吓得连棉衣都忘了穿就往老姨家跑,等老姨、老姨夫我们这些人跑到路南生产队时,三哥已经摇摇晃晃地出了生产队大院。尽管月暗星稀,但仍能清楚地看见三哥用帽子捂着左脸,黑棉袄的肩头露出的白花花的棉花。见三哥有些站立不稳,我急忙上前搀扶,可是被他一把推开了。我尴尬地跟在人们的后头来到老姨家,进屋才看清楚,三哥左脸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大口子,伤口很深,肉往外翻着,血不停地往外流。我不敢再看三哥的伤口,只是哭,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腿不停地打着哆嗦。老姨和老姨夫也顾不得责怪打骂三哥了,老姨找来一块干净的纱布,敷在三哥的伤口上,老姨夫敢忙去生产队套车,这么大的伤口不上医院缝针是不行的。
折腾了大半夜三哥总算平安地回来了,伤口缝了十五针 。老姨说,大夫说了,他脸上的伤会留下疤痕,但不会太严重,过几个伏天就看不出来了。第二天一早,我跟母亲去看三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伤是咋整的。三哥懊脑地讲述了当晚发生的惊险一幕。原来,三哥进了马棚以后, 因为没有灯,他摸黑在马槽里来回扒拉寻找没有完全泡软的豆饼块儿,没承想,黑暗中被一匹正在吃草的马叼住了棉袄的左肩,马扬起头把他叼了起来,他的头撞在了马槽上方拴马的横梁上。事也凑巧,这根栓马的横梁是由两根松木杆接起来的,接口用铁丝捆扎,就是这根铁丝的接头处把他的脸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差点要了他的命。
自打出了这个事以后,三哥就对我疏远了,不再找我玩儿,我去他家,他也是代答不理的。我很痛苦,也很无奈。没有了三哥的保护,我不敢和别的孩子玩儿,别的孩子也不愿意和我玩,说我是“小偷”。那段日子,我过得比三九天还寒冷,整天躲在屋里,像丢了魂似的。我常常责备自己,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扶他一把也好啊!也不至于三哥为此对我产生那么大的怨恨......
由于我们少不更事 ,老阎头也受到了牵连,生产队不再让他喂马、打更了。这下阎老坦儿不干了,她又哭又闹地去生产队作了好几天,骂老阎头是个窝囊废!老姨和老姨夫拎着果子上阎老坦儿家赔礼道歉 ,说孩子小不懂事,给他们惹麻烦了,以后一定严加看管,并请他们原谅。可是这个阎老坦儿一点也不近人情,不仅不依不饶, 居然还扬言说:如果把老阎头撤了,她就上公社去告!公社不管,她就跳井!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再加上老阎头喂马打更已经十来年了,一直兢兢业业的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生产队考虑再三还是让老阎头继续喂马,另外又加了一个更夫。 事情总算得到了平息,小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一场春雨持续了好几天,原本就被雪水泡的泥泞不堪的村路更难走了。眼看就到“谷雨”了,可是大地阴坡地方的雪还没完全融化,眼瞅着庄稼种不上,社员们都心急如焚。
这一阵子,村里头一直在哄哄说“四清” 工作队就要来了,还有鼻子有眼地说这次来的工作队都是土改时的那伙人,可厉害了,都带着枪,六亲不认!说谁家成分不好就清谁家,还说贪污的、投机倒把的、多吃多占的都得挨个清,尤其是村里那些当官的,一个也躲不掉!前院老郑太太说得更邪乎,她说吉林白城她娘家那个屯子的会计,就贪污了二百多块钱就被枪毙了。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大人们的话我还不完全懂,不过心里头也挺害怕的,因为父亲是村里的会计,按他们说的也应该算是当官的吧!传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就在村西公路通车没几天,“四清”工作队真的来了,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像大人们所说的那么可怕,他们没带枪,说话也都挺和气的,和经常来村里的公社干部没什么两样。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 ,他们的队长,竟然是经常上我家来的高伯伯!他的确是土改工作队员,而且还曾经和父亲在一起工作过。他们来到村里以后,并没有住在生产队给他们腾出的房子里,高伯伯和另外一个队员住在我家, 另外两个人住在村里的“五保户”王爷爷家,他们吃饭按家摊派,借此走访群众。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我家里开会,这时候母亲总是带着我和弟弟去姥姥家或老姨家呆着,直到父亲去叫我们才敢回来。
就在四清工作队来到村里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村里出了一件大事,负责碾米房的“杨老六”被火车撞了!第一个发现火车撞人的是村里的牛倌。那天他赶着一群牛去“西场子“( 当年侵华日军在村子西面建的坦克训练场,村里人都习惯叫西场子)放牛, 刚走到铁道口,就看见一列火车停在那,不远处的路基下躺着一个人。他知道准是出事了,可是又不敢到跟前去看,就赶紧跑回村里去报信,社员们来到现场一看,认出是碾房杨老六,就赶紧张罗着回去套车送医院。在省医院,杨老六被抢救了半个多月,命总算保住了,可是只剩下一口气,不会睁眼,不会说话,也没有意识,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变成“植物人”了。后来家人实在治不起了,就把他拉回来了。当时父亲是村治保主任,参与了事件的调查。听父亲说,火车司机说杨老六是故意撞火车的,属于自杀。因为出事的地方不在铁道口,而是在距离铁道口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当时发现他翻过路基的时候,火车就开始鸣笛、刹车了,可是巨大的惯力还是撞上了他。 由于杨老六已经没有了意识,不能说话,调查只能从他负责管理的碾米房账目入手,公安机关和四清工作队都怀疑他自杀和贪污有关。不出所料,在经过走访调查和核查账目发现,杨老六和他的妹妹“杨老八”有严重的贪污行为。当时杨老六管理碾米房,“杨老八”是出纳员,他们兄妹俩营私舞弊,不仅贪污加工费,而且还在出米率上做文章,明明能出七个米,可他们只上报出了六个四或是六个五,剩余部分,都被他们俩贪污倒卖了。杨老八被判刑送进了监狱, 由于杨老六已成了植物人,没法羁押,只能监外执行,他们贪污的好几百块钱早已被挥霍,只能用房屋抵债。
自打出了这个事以后,三哥就对我疏远了,不再找我玩儿,我去他家,他也是代答不理的。我很痛苦,也很无奈。没有了三哥的保护,我不敢和别的孩子玩儿,别的孩子也不愿意和我玩,说我是“小偷”。那段日子,我过得比三九天还寒冷,整天躲在屋里,像丢了魂似的。我常常责备自己,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扶他一把也好啊!也不至于三哥为此对我产生那么大的怨恨......
由于我们少不更事 ,老阎头也受到了牵连,生产队不再让他喂马、打更了。这下阎老坦儿不干了,她又哭又闹地去生产队作了好几天,骂老阎头是个窝囊废!老姨和老姨夫拎着果子上阎老坦儿家赔礼道歉 ,说孩子小不懂事,给他们惹麻烦了,以后一定严加看管,并请他们原谅。可是这个阎老坦儿一点也不近人情,不仅不依不饶, 居然还扬言说:如果把老阎头撤了,她就上公社去告!公社不管,她就跳井!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再加上老阎头喂马打更已经十来年了,一直兢兢业业的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生产队考虑再三还是让老阎头继续喂马,另外又加了一个更夫。 事情总算得到了平息,小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一场春雨持续了好几天,原本就被雪水泡的泥泞不堪的村路更难走了。眼看就到“谷雨”了,可是大地阴坡地方的雪还没完全融化,眼瞅着庄稼种不上,社员们都心急如焚。
这一阵子,村里头一直在哄哄说“四清” 工作队就要来了,还有鼻子有眼地说这次来的工作队都是土改时的那伙人,可厉害了,都带着枪,六亲不认!说谁家成分不好就清谁家,还说贪污的、投机倒把的、多吃多占的都得挨个清,尤其是村里那些当官的,一个也躲不掉!前院老郑太太说得更邪乎,她说吉林白城她娘家那个屯子的会计,就贪污了二百多块钱就被枪毙了。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大人们的话我还不完全懂,不过心里头也挺害怕的,因为父亲是村里的会计,按他们说的也应该算是当官的吧!传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就在村西公路通车没几天,“四清”工作队真的来了,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像大人们所说的那么可怕,他们没带枪,说话也都挺和气的,和经常来村里的公社干部没什么两样。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 ,他们的队长,竟然是经常上我家来的高伯伯!他的确是土改工作队员,而且还曾经和父亲在一起工作过。他们来到村里以后,并没有住在生产队给他们腾出的房子里,高伯伯和另外一个队员住在我家, 另外两个人住在村里的“五保户”王爷爷家,他们吃饭按家摊派,借此走访群众。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我家里开会,这时候母亲总是带着我和弟弟去姥姥家或老姨家呆着,直到父亲去叫我们才敢回来。
就在四清工作队来到村里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村里出了一件大事,负责碾米房的“杨老六”被火车撞了!第一个发现火车撞人的是村里的牛倌。那天他赶着一群牛去“西场子“( 当年侵华日军在村子西面建的坦克训练场,村里人都习惯叫西场子)放牛, 刚走到铁道口,就看见一列火车停在那,不远处的路基下躺着一个人。他知道准是出事了,可是又不敢到跟前去看,就赶紧跑回村里去报信,社员们来到现场一看,认出是碾房杨老六,就赶紧张罗着回去套车送医院。在省医院,杨老六被抢救了半个多月,命总算保住了,可是只剩下一口气,不会睁眼,不会说话,也没有意识,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变成“植物人”了。后来家人实在治不起了,就把他拉回来了。当时父亲是村治保主任,参与了事件的调查。听父亲说,火车司机说杨老六是故意撞火车的,属于自杀。因为出事的地方不在铁道口,而是在距离铁道口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当时发现他翻过路基的时候,火车就开始鸣笛、刹车了,可是巨大的惯力还是撞上了他。 由于杨老六已经没有了意识,不能说话,调查只能从他负责管理的碾米房账目入手,公安机关和四清工作队都怀疑他自杀和贪污有关。不出所料,在经过走访调查和核查账目发现,杨老六和他的妹妹“杨老八”有严重的贪污行为。当时杨老六管理碾米房,“杨老八”是出纳员,他们兄妹俩营私舞弊,不仅贪污加工费,而且还在出米率上做文章,明明能出七个米,可他们只上报出了六个四或是六个五,剩余部分,都被他们俩贪污倒卖了。杨老八被判刑送进了监狱, 由于杨老六已成了植物人,没法羁押,只能监外执行,他们贪污的好几百块钱早已被挥霍,只能用房屋抵债。
“碾米房贪污案”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队、公社、区里甚至市里都派人来村里召开现场会,总结“先进经验”。那一阵子,可把父母忙坏了, 一拨接一拨地接待“客人”。 由于父亲是村里的会计、治保主任,还搞过土改,再加上父亲老实巴交的,从不多言多语,嘴也严实,在上级领导的眼里,他是一个“底子好”,“信得过”的人,所以,上面一来人几乎都上我家, 赶上饭口就在我家吃。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村里来客人生产队送来的米、面,还有买烟、买酒、买菜什么的花费,他都要经过好几个人的手,并且记录的非常详细,可是尽管这样,在“四清”运动中,父亲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由于“多吃多占”,我家那台小“美多”牌收音机被拿走“退赔”。为此,母亲和父亲争吵了好几回,母亲劝他别干了,平白无故地就被说成“多吃多占”多冤那!可是父亲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党的政策是正确的,相信上级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
时光如白驹过隙,人生仿佛就在转眼之间。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家乡的小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条一到雨天就寸步难行的土路,现已变成了一条宽阔、笔直的水泥路。路南那条小河已成为了记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建筑精美的二层小楼。村东的稻田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水丰苗绿、碧浪滚滚。村西的“西场子”现在是一个大型的纺织企业, 那条贯穿东北的滨绥铁路,依然横卧在那里,继续着它光荣的使命。当初那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现已发展成为集工业、农业、养殖、外贸加工以及运输等综合性的经济实体。全村四百多户,几乎家家都拥有汽车、摩托车,成为当地有名的富裕村。
清明节前夕,我回老家给父母扫墓,顺便到三哥家坐了会儿。十几年没见面了,三哥显得有些憔悴、苍老,人也很清瘦。从他不爱言语以及略发呆滞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可能得了老年性疾病。当问及他的健康时,他只说他胃不好,是当兵时落下的病根。
三哥没等中学毕业就辍学了,整日东游西逛的,老姨怕他学坏,就托人让他去当兵。老姨夫家是烈属,他的弟弟在“四野”当兵,是个机枪手,1948年冬天在平津战役中牺牲了。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三哥16岁那年,顺利参军,成了一名装甲兵。在部队服役三年,转业后回到村里,成了人人羡慕的拖拉机手。1976年,在“西场子”建了一家大型纺织企业,三哥跟随被征用的土地进了这家工厂,成了一名工人,直到退休......
在提起当年和哑巴家双胞胎打仗以及被马咬伤那些事的时候,三哥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大的兴趣,他只是说,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在我进一步提示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惊诧的笑意, 而当我抚摸着他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并未言语。这时候我发现,三哥的眼圈红了,并且噙满了泪花......
离开小村四十多年了,五百多个月缺月圆。尽管那些美好的回忆被岁月的流沙磨蚀得逐渐模糊起来,只在斑驳的记忆里留下一丝淡淡余香,但正是这模糊的记忆和淡淡的余香,才令人回味无穷,令人永难忘怀。
2014年10月19日於冰城
......。
时光如白驹过隙,人生仿佛就在转眼之间。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家乡的小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条一到雨天就寸步难行的土路,现已变成了一条宽阔、笔直的水泥路。路南那条小河已成为了记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建筑精美的二层小楼。村东的稻田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水丰苗绿、碧浪滚滚。村西的“西场子”现在是一个大型的纺织企业, 那条贯穿东北的滨绥铁路,依然横卧在那里,继续着它光荣的使命。当初那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现已发展成为集工业、农业、养殖、外贸加工以及运输等综合性的经济实体。全村四百多户,几乎家家都拥有汽车、摩托车,成为当地有名的富裕村。
清明节前夕,我回老家给父母扫墓,顺便到三哥家坐了会儿。十几年没见面了,三哥显得有些憔悴、苍老,人也很清瘦。从他不爱言语以及略发呆滞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可能得了老年性疾病。当问及他的健康时,他只说他胃不好,是当兵时落下的病根。
三哥没等中学毕业就辍学了,整日东游西逛的,老姨怕他学坏,就托人让他去当兵。老姨夫家是烈属,他的弟弟在“四野”当兵,是个机枪手,1948年冬天在平津战役中牺牲了。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三哥16岁那年,顺利参军,成了一名装甲兵。在部队服役三年,转业后回到村里,成了人人羡慕的拖拉机手。1976年,在“西场子”建了一家大型纺织企业,三哥跟随被征用的土地进了这家工厂,成了一名工人,直到退休......
在提起当年和哑巴家双胞胎打仗以及被马咬伤那些事的时候,三哥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大的兴趣,他只是说,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在我进一步提示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惊诧的笑意, 而当我抚摸着他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并未言语。这时候我发现,三哥的眼圈红了,并且噙满了泪花......
离开小村四十多年了,五百多个月缺月圆。尽管那些美好的回忆被岁月的流沙磨蚀得逐渐模糊起来,只在斑驳的记忆里留下一丝淡淡余香,但正是这模糊的记忆和淡淡的余香,才令人回味无穷,令人永难忘怀。
2014年10月19日於冰城
文章评论
一叶静美
回忆很美,很暖。[em]e160[/em][em]e179[/em]
海燕(拒聊)
占个座位,有时间认真阅读、欣赏佳作。
悠悠钢铁
把小时候的顽皮、活泼写的会灵活现,把三哥的仗义,三哥洗血衣写得细腻真实。小时候,姥姥家、大姨家都在一个小村里的。虽然大家都很穷,却其乐融融。生产队的房子还列列在目,那时候发生的事还记忆犹新。杨老六和他的妹妹“杨老八”有严重的贪污行为。最后杨老刘撞火车自杀……
海涛
@{uin:1162945132,nick:長河伊人} 谢谢![em]e160[/em][em]e181[/em]
有你足够
很好的一篇回忆录!让我想起很多童年的故事!
海涛
@{uin:280395555,nick:goddess} 谢谢媚娘![em]e160[/em][em]e183[/em]
化蝶
都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忘记一些东西。但儿时的记忆是最深刻的,永远忘不了。时常想起儿时的一些人和事,说明我们老了,喜欢怀旧了。
海涛
@{uin:1121290279,nick:木棉红绯绯} 谢谢![em]e160[/em][em]e181[/em]
竹笛(拒聊拒加群)
尘封的记忆一旦抚去了浮尘,就会汹涌地在脑海里涌动。回味童年的故事,回味走过的人生岁月是多么的畅人心怀。
竹笛(拒聊拒加群)
秋凉了,多保重!
月亮婆婆
潇潇洒洒的大作,让我们回到那美妙的童年。那里有童话,有童趣有......无限的回味。写的意境让人流连忘返,不忍退出。[em]e179[/em]
“勿”蝶恋me
祝福你;新周愉快、事事如意、幸福永远!
雨嫣
回忆岁月的点滴,都那么亲切,大哥的笔下展现了往昔的小山村那样的富饶美丽,让读者看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三哥,那样的仗义,顽皮。
海燕(拒聊)
童年的趣事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有的已经忘怀,但是像老弟经历过的这些触目惊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忘吧。 跟着淘气的三哥,在水里摸鱼,差点丢了小命,多亏三哥的机灵 ,才化险为夷。三哥和哑巴家的孩子打架受伤,在马棚里被马咬伤,每一件事都那么惊险。看来老弟小时很胆小,不该帮忙的事情没有帮(打架),该帮忙的事情也没帮,假如当时帮帮忙,三哥受伤不会那么严重,也不会对你有那么多的怨气。 “四清”时期的事情你也记得那么清楚,才十来岁的孩子。记得我们村里四不清干部畏罪自杀的也有。每次运动都不少死人。 老弟思路敏捷,文笔流畅,恭贺又一篇精品问世。
期待**……
看的我惊心动魄,三哥原谅你了吧?大哥文笔真棒,百看不厌。[em]e17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