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仁尼琴之死生及俄罗斯思想的终结

个人日记

 
 

 

索尔仁尼琴之死生及俄罗斯思想的终结


索尔仁尼琴。1953。劳改营。

    索尔仁尼琴,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二战他没死;在给一个乌克兰的哥们写信骂斯大林之后被关进劳改营,他也没死;后来在中亚流放,得了胃癌,他居然还没死!

    这时,才1957年。

    如果一个人离死亡如此之近,那才能叫亡命之徒。索尔仁尼琴,这个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的继承人,清楚得很。上帝让他活下来,不是为了让他在梁赞教小孩数学的。而是给他勇气,让他去揭穿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谎言,一个俄罗斯民族最的悲哀——苏维埃。

    这就是索尔任尼琴为什么有如此勇气身在苏联,嘴里还骂着苏联的原因。

一.

    索尔仁尼琴是俄罗斯思想的继承人。他和我早已经不想再提的托尔斯泰,托斯托耶夫斯基一样,认为东正教是救世之本,是俄罗斯思想之源,是人生的终极归宿。在这点上,他与自己的前辈,但是同时代获诺贝尔奖的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是一样的。

     但他与同帕斯捷尔纳克不同。帕是一个天才,是一个可以看见上帝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自己灵魂的土地,尽管那片土地早已不属于他。他曾向斯大林低过很多次头,但是他还是写出了《日瓦戈医生》。不但颠覆了俄国文学传统,同时也妄图倾倒那座在莫须有的理论上构建的大厦。但是,他还是很懦弱。他可以眼看着自己的情人被关入牢笼,但是还是不能离开俄罗斯大地。

他很纠结。

    其实高尔基,普宁,拉赫马尼诺夫,塔尔科夫斯基等流亡的知识分子与帕斯捷尔纳克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高尔基1906年与列宁决裂,离开俄罗斯;1913年回国。1921年再次返意;1928年又回国;普宁十月革命后定居巴黎,去国离乡之后,一直没有申请法国国籍。爱情,战争,肺病和怀乡之情一直让他郁郁寡欢;拉赫马尼诺夫,在美国基本不再创作,只从事演奏与指挥;塔尔科夫斯基,身患肺癌之后,不得不去法国治病,你看他电影的名字——《怀乡》、《牺牲》,就知道他的心境。

    无论是流亡知识分子,如上述众人;或是留守国内的帕斯捷尔纳克,或是阿赫马托娃等俄罗斯知识分子,都好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巨人安泰——地神盖亚之子,只要他双脚不离开大地,就有无穷的力量;反之,他将会灭亡。

    这就是俄罗斯文化的大地意识。

   

    对于这两位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家,苏联当局给出的生存条件几乎是一样的——

如果接受诺贝尔文学奖,将被开除苏联国籍。

    但索尔仁尼琴选择离开苏联。索尔仁尼琴有着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类似的经历——直面死亡;但是,索尔仁尼琴所面对的,并非站在绞刑架上,瞬间由生至死,又获得大赦的过山车一样的高峰体验。他所面对的,是癌症的折磨。

    在中亚的塔什干沙漠里癌症楼里,索尔仁尼琴感受到的是生殖能力极强的癌细胞在慢慢地侵蚀着自己的生命。这是另一种体验,这造就了索尔仁尼琴坚韧的性格,或者说,让他变得更清楚,在短暂的生命中,什么是对自己最宝贵的。

    索尔仁尼琴如此评述这段经历——

   “没有死掉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归还给我的生命,从这时起在完全的意义上说已经不是我的生命了,它被注入了新的宗旨。”

    对他来说,这或许就是以自己的思想对抗人类历史上最大谎言。

 

二.

    索尔仁尼琴的前几部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生Один день Ивана Денисовича》、《马特廖娜一家Матрёнин двор》、《癌症楼Раковый корпус》等小说的主题还是以索洛维约夫所创立的俄罗斯东正教哲学思想为主题的话,那么到了《第一圈В круге первом》(1969)开始,就是对苏联国家机器的批判。后来,他创作了十一年(1962-1973)的《古拉格群岛Архипелаг ГУЛАГ》其实已经完全抛弃了俄罗斯东正教思想的母题,更多的是对自己亲见的苏联惨无人道的劳改营制度纪录与一个历史学家的眼光对苏联制度的批判。以我个人之见,索氏在此已经超出了一个文学家的界限,他更为用直接的笔锋行使着一个史学家的职能。

    所以索尔仁琴也被称作“史学家”。

    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很严肃的史学家,但是他具备的不止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反思,更主要的是,他拥有黄仁宇那种第一流的对未来的判断力。他在1974年被驱逐离国时曾说:“我看到了我回俄罗斯的日子。”他在美国小城Cavendish的隐居岁月里预言了苏联的解体。1990年他发表了《我们应当如何重建俄罗斯》,再次预言苏联即将解体,并指出俄罗斯应当体面地退出中亚和高加索,应当和乌克兰、白俄罗斯以及哈萨克斯坦重建联盟。(我今天看到这样的预言依然很震撼,因为这正是我心中历史的走向。我一直认为,俄罗斯民族真正的复兴之日,即在于乌白俄哈四国重新组合之时。)

    有很多人把索尔仁尼琴的预言能力看成一种神秘的通灵能力。在我看来,并非如此,苏联是一个俄罗斯民族自我分裂而带来苏联各民族内外骨肉相残的畸形时代(关于此点,我在《阿布拉泽的〈悔悟〉及我们为什么讨厌苏联与俄罗斯》中已经论过),索尔仁尼琴清楚苏联内部的民族关系与俄国的历史走向。他预言出苏联的分裂也并非难事。

 

索尔仁尼琴之死生及俄罗斯思想的终结

索尔仁尼琴。1994。美利坚归来。

 

三.

    苏联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总统Mr.戈尔巴乔夫同志在 perestroika 政策之下的“改革与新思维”思路的引导下,恢复出版了很多俄罗斯作家之前被禁的作品,比如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布宁以及索尔仁尼琴。并且,政府为他们恢复了名誉。

    1991年,一个构建在谎言上的大厦,终于倾倒。至今想起这一幕,我尚是感慨万千。苏联啊,苏联!这是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实验,归根结底是俄罗斯东正教弥赛亚意识发展到极致最强烈的表现。这个国家真的站在了世界的顶峰。但是为了这样短暂的辉煌,俄罗斯以及其他民族付出的太多了。

    1994年,索尔仁尼琴在BBC的全程直播之下,以一种做秀的姿态从远东的弗拉迪沃斯托克坐火车回到了莫斯科。

    1991-1999,是俄罗斯最混乱的时期。我未曾得见索尔仁尼琴这一时期的文字,或许在苏联解体之后,上帝赋予他的使命,他已完成,活在世上只剩下了生命本身的意义。

    我只是在余杰那里读到,混乱的俄罗斯国内居然有人声称相让索氏做总统(那时的俄罗斯,是一个占山为王的时代)。我总感觉这是一个玩笑。

    1998年,俄罗斯政府授予了索尔仁尼琴圣安德烈(十二使徒安德烈)勋章Орден Святого Андрея Первозванного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但是,索尔仁尼琴拒绝受奖。他说:

    “我不能接受一个把俄罗斯带到今日毁灭性地步的国家给我的奖项。”

    但是,2006年老迈的他接受(所有的俄罗斯媒体使用的都是“接受”,而不是,“被授予”)了俄罗斯国家的最高荣誉——俄罗斯国家奖。普京亲自去索尔仁尼琴的寓所为他颁奖。

    这说明了什么?今日的俄罗斯,未必是沿着索尔仁尼琴,甚至上溯至索洛维约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们所期望的道路行进,但是,她确实跟原来不一样了。
 

    我想,索尔仁尼琴在临死前肯定是欣慰多过唏嘘的。

    他见证了太多。

四.

    我不得不承认,我所鼓吹的,改变了我的人生的“俄罗斯思想”早已终结。或许她早随托尔斯泰化为尘土,或许她早随“哲学之舟”远游西去。但是,直到今日知道索尔仁尼琴死去,我才承认这一思想的终结。俄罗斯思想或许太过虚幻;又受弥赛亚意识影响过深,太过霸道。但是,她造就了我,并给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对索尔仁尼琴之死,我并为感到过多感慨;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写他的生死,只是为了寄托我对他背后沧桑的时代的慨叹。还有就是,也算是我对俄罗斯东正教思想感情的一段总结。

    此后半年,我不想再多谈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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