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中国历史的分析框架_高清
个人日记
吴思先生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农民日报》,先后任记者、群工部副主任、总编室副主任。曾出任《桥》杂志社副社长兼中文版主编。现任《炎黄春秋》杂志常务社长、总编辑。吴思先生的著作有:《陈永贵沉浮中南海——改造中国的试验》、《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我想重新解释历史》等作品,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
吴思先生认为,社会秩序的建立、社会制度的更迭与暴力掠夺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把这种观点称为“血酬史观”,即从暴力的角度解读历史。他给“血酬”的定义就是通过暴力掠夺获得的收益,好比工资是对劳动的报酬,利息是对资本的回报一样,军阀、土匪等抢劫、流血、拼命得到的回报就称为“血酬”。当“血酬”高于暴力掠夺付出的成本时,暴力掠夺就一定会出现,这就是所谓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暴力掠夺并不能创造财富。暴力与生产不同,生产是越卖力气,粮食产得越多,收入越高,而暴力掠夺再卖力也不能使粮食增加,只有生产者才能创造财富。暴力集团要放权让利,给生产集团更多权利,更多自由,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这不是生产力的进步,而是暴力的控制能力下降了,当暴力集团的约束达到一定程度,就让生产集团当家做主了,那时候的社会就成了一个民主主义的社会,制度就发生了根本的变迁。
暴力掠夺并不能创造财富。暴力与生产不同,生产是越卖力气,粮食产得越多,收入越高,而暴力掠夺再卖力也不能使粮食增加,只有生产者才能创造财富。暴力集团要放权让利,给生产集团更多权利,更多自由,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这不是生产力的进步,而是暴力的控制能力下降了,当暴力集团的约束达到一定程度,就让生产集团当家做主了,那时候的社会就成了一个民主主义的社会,制度就发生了根本的变迁。
吴思先生引经据典、形象地阐述了血汗替换率、拉弗曲线、老子曲线等一系列的新理论、新概念,将抽象的概念具体化、形象化,诠释了血酬定律的定义,并用血酬定律剖析历史实例。详细分析了血酬史观与唯物史观的区别,明确了唯物史观、血酬史观、造化史观的不同适用范围,他独特的思维方式、睿智的言辞观点让现场观众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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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来看看最近的历史发展的脉络演示:政策说要消灭私有制,要公社化,集体化,把地主都铲除了,把资本家铲除了,公私合营。生产关系是由上层建筑决定,说变就变,反过来也是,一说“大包干”,一说“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就变了。我们看到的总是上层建筑,或者是一个强大的执政集团起的作用。我们要理解这种现象,就要给它一个更透彻、更合理的说法,也就是我今天介绍的这种历史观。实际上是在试图寻找对于唯物史观的一种替代或一种修正。这是我根据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和中国历史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现在我就开始介绍“血酬史观”。
这是一个整体的理论框架,这里有很多定律,我先介绍最重要的一个定律,就是“血酬定律”。“血酬定律”极其简单,只有三个要点。
第一个要点,就是血酬的定义。血酬的定义是什么呢?它就是一种对暴力掠夺、暴力抢劫的酬报和回报。就好像地租是出租土地的回报,利润或利息是投资的回报,工资是劳动的回报。军阀土匪拼命抢劫、卖命,这种流血拼命的回报,就是血酬。这个回报我们注意它是对于一种生存策略的定义。如果有人说:“复仇,情杀,也冒着生命危险”。但是它不是一种生存策略,不是为了掠夺生存资源,所以不算在这个血酬的范围之内。另外像挖煤、狩猎,也有很大的生命危险,但它是对付大自然的,不是对付同物种的人类的,不属于暴力掠夺,所以也不算。所谓血酬只是非常狭隘地把它定义为暴力掠夺的回报。这是血酬定律的第一个要点。
第二个要点,暴力掠夺在什么条件下会发生?在血酬这种收益大于成本的时候,暴力掠夺就一定会出现,这是定律。所谓定律,一般的格式就是在什么什么条件下,什么什么现象一定要出现。按照这种格式就是:在血酬大于成本的条件下,暴力掠夺就一定会出现。这里说的是暴力掠夺与血酬成正比,血酬越高,暴力掠夺出现的可能性越大。与成本成反比,成本越高,暴力掠夺就不容易发生。成本究竟是什么?我待会还会详细讲。我受到很多批评,就说我的这套说法不尊重人的精神力量,不讲良心。其实我是讲良心的。待会算成本的时候,第一项就算良心。看看良心的成本有多大,精神力量究竟有多强?一会再详细讲。这三者的关系,暴力掠夺在血酬大于成本的条件下发生。这个血酬跟成本这两项是成正比关系,血酬越高,这个成本作为一种生命的付出,拼命抢劫可能冒的生命危险也会越来越大。用一句大家都熟悉的话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血酬上升,重赏,于是就有人敢来卖命,就会有大批的人出现。这就是血酬定律中的核心要素。还有一种,不是重赏,而是血酬的价值提高,人们也卖命。这价值提高,东西不见得多,东西反而减少了。所谓“物以稀为贵”,东西越来越少,但它的价值越来越高。中国古人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什么条件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同一种意思。但鸟呢?鸟也会这样吗?我看到一个纪录片,描绘沙漠上的鸵鸟,带着自己的那几个孩子去喝水。渴得昏头昏脑,走了很远,到了一片水潭,水潭里有鳄鱼,水边上有狮子,这鸵鸟就远远地在周围徘徊。各位一定能理解鸵鸟心中发生着什么样的计算:如果永远不喝这个水,它会渴死,这个死亡风险逐渐上升。如果它喝这个水,随时可能被边上的狮子抓住吃掉,或者被水里的鳄鱼给吃掉。对两个死亡率在做着比较,一旦这个渴死的死亡率直线上升的时候,被吃掉的死亡率假定总是百分之五十,而渴死的死亡率却是百分之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那会儿它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喝那口水,因为它不喝的危险更大。这就是血酬大于成本的另外一种可能。东西越来越少,人们也可能为此拼命。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这是血酬定律的第二个要点。
血酬定律的第三个要点,就是暴力抢劫,不创造财富和生产不同。生产是越卖力气,这粮食打得就越多,收入就越高。可是这个暴力掠夺,再卖力气也不能使粮食增加一点。这是血酬定律的第三个要点。
现在我就开始详细解释这个成本是什么,由此来解释中国历史的一些现象。暴力掠夺中的成本,有这么几项。第一项,我就先说这个良心;第二项我会谈谈机会,就是你可以不抢劫,干别的事,比如说你可以去生产劳动,去做买卖,有各种各样的选择;第三项成本就是不管谁去抢劫,总会可能遇到一些暴力反抗、暴力镇压或者暴力竞争,或是其它方面的暴力竞争带来的风险。还可能有什么成本?大家再想,我现在能分的成本分类大概就这三项。
现在就讲这个良心。良心是不是一种在暴力抢劫的时候必要克服的成本?这得看我们怎么来理解良心,中国古人有句话叫“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它是说这个“仁义”确实很有价值,可以让人们为之付出生命。不过我们把这个“仁”理解为同情心,把这个“义”理解为正义感。于是这个良心我们可以把它拆解为同情心和正义感这两项。我们先说这个同情心。中国历史有这么一个说法,在哲学上叫性善论,还有性恶论,当然还有不善不恶像个白板。我赞成性善论,就是人,按照孟子的话叫做“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是一个哲学上的判断,通常我们把它归入哲学这个领域。实际上,现代的神经生物学可以证明,人的良心或者同情心的确存在。这个在大脑中可以给它证实一个准确的定位。这个位置就长在灵长目生物大脑中央运动前皮层,一个被称为F5的区。这个区的术语叫镜像神经元。什么意思呢?就是比如你拿针扎我一下,我非常痛苦。同样的,你们会有什么感觉?正常情况下所有的人,包括猴子在内,凡是灵长目的同类,它们也会在F5区域同样被激活。我的激活程度可能很高,激活程度是70分,你们各位看了,同情心强的可能是60分、50分。同情心弱的可能是3分、5分,但是总会有点感觉,知道我很疼痛,不会觉得我很高兴。这个F5区域就是良心(同情心)所在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天生的,是进化的成果,我们的祖先有这个良心(同情心),可以更好地理解同类,和他们建立很好的相互关系,可以理解他们的意图,感觉他们是不是痛苦?不至于把人家激怒了,还觉得人家挺高兴,凑过去,看别人拿把菜刀,你还不知道跑,还觉得人家挺高兴,还跟着套近乎?不会出这样的事。没同情心的死亡率很高,都被人用菜刀砍死了,有同情心的就会活下来,他们会有更多的后代,更好的合作能力,于是有更高的生存机会。我们都是这些人的后代,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个同情心。所以说真正的问题不是人有没有同情心(良心)。而是人们办那些缺乏同情心的事,杀人的时候,害人的时候,怎么对付自己的良心?怎么对付良心呢?比如北宋的时候,我们中国历史上经常有大饥荒。一闹大饥荒就吃人,吃人的时候,那是最明显的对同类的伤害。即使在那样的时候,人们还是有同情心的,怎么表现出来的呢?就是人肉的价格。据吃过人肉的人说,人肉的味道不错,可是在卖各种肉类的市场上,猪肉、牛肉、羊肉的价,都比人肉的价高。这个差价为什么会出现?这就说明,人是有同情心的,人们不肯为吃人肉而多花钱,只能更少花钱,哪怕肉的味道一样,也要少花钱,另外卖的时候也不叫人肉,北宋人起的名字叫“两脚羊”。羊就是让人吃的,牛和羊,人们吃起来很坦然的,觉得理所当然。人们在吃人的时候,也把人改个名称,变成羊,排除在自己的同情范围之外。于是就可以比较坦然地去吃人,觉得就像吃羊一样合理。人们在干这种事情,干泯灭自己同情心的事的时候,需要有一种策略,一种意识形态方面的把戏,我把这种把戏、这种理论、这种策略称为“两脚羊理论”。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是“两脚羊理论”,这个理论可以帮助我们摁住自己的同情心,义无反顾甚至于大义凛然地干那些伤害别人的事。比如说纳粹,它把犹太人看做劣等民族。比如说,我们称某些人是阶级敌人、是垃圾,消灭他们能够有助于这个社会更快进步,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人民的犯罪。像这些办法都能帮助我们摁住自己的同情心,去干暴力抢劫、暴力掠夺和暴力伤害这类的事。当然还有其它的“两脚羊理论”,比如说虽然大家都是人,我是天子,我是天理,我是优秀份子,我是先锋队,那么你跟我就不一样。你是落后份子,我就可以教育你,你是垃圾,我还可以清除你。如此一来,我不是凡人了,我高人一等,这也是一种“两脚羊理论”的变形,这是一种克服同情心的办法;还有一种办法,无需去找什么理论。我们虽然有同情心,虽然同情别人,虽然你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你的快乐是我的快乐,但是说到底是你痛苦,还是我痛苦?我想活,你也想活?在争夺的时候,我更想活,我比想让你活更想让我自己活。就是这样的差距,这种主体和客体的不同、差别,也能够在最极端的时候,让人们干出伤害别人的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一个机会的时候,通常人们会摁住自己的同情心,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机会。这是怎么样克服同情心的办法,也就是在刚才我说的这两种场合,良心(同情心)这个成本是可以降下来的。
再说正义感。实验经济学有那么一个测试,一个很著名的试验。有十美元放在这,两个人分这十美元。比如李老师拿这十美元,李老师分,大家是裁判。李老师可以开出任何一个分配方式,比如说,五比五平分,四六开,三七开,二八开,一九开,他可以说十美元全要了,一分钱不给我,随便。他拿个方案,我同意,这事就通过。这个实验是真花钱,如果五比五,我们干,那我们各自把五美元揣兜里,这轮实验就结束了。这个实验做过多次,结果按照经济学的预测是什么呢?如果李老师说一比九,他揣九块钱,我揣一块钱。按照经济学推论是什么?我应该同意,我如果说不,这个游戏作废,你们当裁判的把这个钱拿走,这轮就结束了,谁也得不到。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做法。可是实际上,虽然按照经济学的推论即使是一比九,我也应该接受,因为不接受的话,一块钱也拿不到。但实际上不是,实际上提出方案的人经常提五五开或者四六开,当然也有提三七开的,一般是这么提的,就是说他心里是有正义感的,知道什么叫做公平。我同样,我是四六开、五五开我全接受,但是一旦到二八开,我就开始犹豫了,我会说这事太不公平了。如果是一九开,通常是我宁可不要一美元,(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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