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情-----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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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是什么?是露吗?那真是太低级的风情,只能算表面功夫——乳沟露得再多,大腿露得再长,嘴唇涂得再厚,顶多是色相吸引,离风情差得太远。
隐忍的东西总是更具有杀伤力。
林徽因风情,虽然一身布衣,但风情是骨子里的,脾气又爆,说话语速当然也快,可是,迷倒金岳霖,一生,“择林而居。”
张允和风情。从年少到九十岁,一直是少女状态,也许是爱情喂养了她,所以,再尖锐的时光,与她没有关系。
也记得王安忆小说《我爱比尔》,女孩子穿着一个男衬衣,长过了膝盖,短发,素颜,和男人交缠着,那个镜头,一直在我眼前晃着。我觉得,我看过的小说,那是最风情的一个镜头……不动声色,长袖善舞。温暖雨晴刚巧初破冻,夹衫着心情好。春衫薄里,隐藏着无限的风情。
当然还有白衬衣。
我迷恋着这样单纯而干净的白。
仿佛圣经说,“上帝说有了光,于是,就有了光。”而这白,是风情的开始,简单的,盛大的。或许其后还能无限地花枝招展,最后总能归于简单,就象再繁琐的心情,再织锦的日子,再华美,奢侈,最后的最后,一定是简而净。那样的风情,是水波不澜,从此,小桥流水,一粥一饭。
我绝不爱过于旖旎的风情。花瓶一样的女人,摆不了多久,总会有浮沉,而张允和,活到老,多情到老,唱昆曲,读诗书,永远是绿叶青枝的少女,她自己说自己,多情人不老,她爱吃老母鸡汤,盘上发招摇,穿旗袍,爱那西湖龙井绿茶,爱晴天落雨读古书,捉了小昆虫在手里玩,还爱照相,多老也爱……这样的风情,是真风情,永远的少女,一脸的镇定,再大的风雨,给她增加的是无限的妩媚与风情。
也喜欢陆小曼那种风情,鸦片似的,妖是真妖,艳也是真艳,梳了爱司头,别上栀子花,盛开的,吐着白花蕊,倒在烟榻上抽大烟,脚上是云丝缎的绣花鞋,声音是婀娜的,会撒娇:摩,你抱我嘛。这也是一种风情,足以让男人骨头全酥掉。他曾经说,“一切因你而值得。”
是值得。为这样一个女人,哪怕只是六年,也是值得.
风情还是,李清照的少女时代,“蹴罢秋千,微汗湿轻衣。”在秋千上风情地荡着,早春,花开得正茂盛,轻而妖艳,看到自己喜欢的男子走了过来,于是,汗也下来了,怎么让他撞了个正着呢?
还有那个法国女人乔治桑,一生穿着长裤,却有无数男人拜倒在脚下,蕾丝太女人了,花边太女人了,我越来越觉得,最美的东西一定是中性,男人女相,或女人有几分男相,绝对增加妩媚指数。
去重庆时,在嘉陵江边发呆,看到一个白衣女子,面前一杯西湖龙井,凌厉的眼神,一支手夹着烟,那烟十分飘浮地在她脸上。她有一种异常的风情,并不是多美,可是,因为独自,因为烟,因为这白衣,我居然有一种被她侵略的困顿。
示弱和媚人,一定是件技术活,其实,都有风情的因素。爱读《金瓶梅》,并不因为提起它是因为提起了性,还因为,里面裹着太多风情,潘金莲偶尔露出的一小段红色的小背心,李瓶儿舍不得花西门庆的钱,为争宠如何千娇百媚打扮自己……想起来,居然是心酸的,此时的风情,完全是为了生计,与讨好自己,没有关系。
喜欢辣成一块老姜的风情。
女演员中,大概只有陈冲有。
看她越老简直越要命的风情了。年轻时演小花真青涩,我并不喜欢。那样的青春,谁都可以演,到《红玫瑰与白玫瑰》,已经是听出了耳油看出了风情的端倪,穿了旗袍,洗了湿露露的头发,然后问振保:我猜,你舍不得为我少涂些黄油,你知道,我喜欢甜蜜……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呢?后来在《意》中,她去晒自己的旗袍,在翻晒那些旗袍时,朝飞暮卷,连秋天的阳光都显得过分的风情似的,她的腰不细了,脸上有了皱纹了,正因为如此,我更贪婪地思念她的老风情。在《太阳照常升起》里,我看到了她的短短的护士服,偏要和别人不一样,紧紧地裹着,臀部和乳房那样丰满得不像话,一扭一扭的,拧起衣服来,简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没见过比她更风情的女演员,至少在我心中,陈冲已经风情到了骨子里。
在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中,她看似不风情,演那个兵工厂的小花,也是厂花,外号“标准件”,因为过于美,所以,流于了江湖,四十多岁了,仍然一个人。
她老了,穿着过时的衣服,站在自己破败的一室一厅的屋子里,旧绿色的老万宝冰箱,过时的老电视机,燃气炉子上坐着水,她抱着胳膊看电视,我呆呆地在电脑前,眼泪喷薄而出。她在看着自己年轻时的容颜,电视里演着《小花》,唱着“妹妹找哥泪花流……”我最看不了年轻时美貌如花的女子变老,而此时的陈冲,那破败的风情让我脆弱到眼泪横流。
这是被摧残后的风情,时间就是刽子手,杀掉了很多灵动的东西,而风情被摧惨之后,有的变成了渣子,而有的,与时间化干戈为玉帛,生生不息地转化成了另一个魂灵,穿越了时间和空间,逼仄而来。
我自认是一个稳妥的老实的内向寡言的女子,可是,有一日,我穿了一身黑衣,穿过秋天的风走在落叶里,有个见过我的女人说,雪,你那天真是风情万种。
因为我沉默着,未发一言。我知道,最深的风情,一定隐于内心,一定,沉默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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