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空高炮七师经历的“九一三”事件
个人日记
“为什么不拉警报?!”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声,一个黑影随即健步冲向警报器,抡圆了胳膊摇动了警报器的摇把。
警报器坏了!摇不响!”联络员一幅哭腔,抱怨着喊道。看来,他是先摇过摇不响的警报器然后才去营房大声呼叫的。
20平米见方的地下指挥所里,联络班、标图班、报务班、报话班的战士已经各就各位。“六连做好战斗准备”!“九连做好战斗准备!”...几个联络员正在上报各个战斗单位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有线联络往往是最迅速、最有效的。随后,报话班上岗的同志开始重复出联络班刚刚报出的下情。报务班的战士则不停地揿动着电键与上级保持联络。
“这不是演习!各单位注意!这不是演习!请1号首长进入指定战斗位置!请1号首长进入指定战斗位置!"上级指挥所的命令声通过指挥所墙壁上的扩音器不停地重复着。
“XX01批上图!大型机一架!高度三千!”广东籍远方标图班的郭班长一边标图,一边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大声报告着。这位大眼睛的高中生此时异常镇定。部队进入一等战备之初,各个战斗岗位都是班长首当其冲。但此刻联络班的汤班长却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被几个战士架了出去。
“北方有入侵敌机!大型机一架!可能带有原子弹!”上级指挥所的喇叭又大声呼叫起来。 “快去司令部大楼通知首长!部队一等!不是演习!有敌机!带有原子弹!”作战值班参谋梁X拉着东北腔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喊声未落,几个战士已经飞奔向首长休息的司令部大楼。
方标图板上,一条黑色的飞机航线在张家口上空徘徊。郭班长一手扶着耳机,一手紧握着标图笔,俯身在标图板一侧。他不断地示意手下的战士加强收听,因为通报敌情的信号实在是太差了!139、239、7512收讯机此时就像是过敏的半导体,收听到的全是乱七八糟的电子讯号,岂止是“混台”(不同电台因混频相互干扰),简直是乱台!所有的频率位置都有无数个电台在工作!平时这些电台是错开呼叫收听时间的,打起仗来便同时开机工作,不乱才怪呢!郭班长强忍着恼火,屏住呼吸分辨着耳机里的电报信号,生怕有一丝疏忽。
入伍三年来,从珍宝岛事件到林副主席一号命令,郭班长们经历了无数次演习,但像今天这样的实战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既兴奋又紧张,越是听不清,越是不敢随便用笔标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入伍后刚分配到标图班时老战士讲述的一个战例:
五十年代初期,我军从俘获的“美将”特务口中得知,敌机将入侵晋江地区上空空投特务数名。我军便拟利用被俘特务将敌机引入高炮火力范围伏击敌特。那一天夜深人静,敌机出现在我们的标图板上,离火力范围仅一步之遥,我军的探照灯、高射炮早已严阵以待。
所有指挥员的目光都聚集在标图员的笔尖上,只要这支笔下一个落点在火力范围之内,敌机将在万炮齐鸣中化为灰烬!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标图员的听力出现了问题,他在没有听清楚地情况下,把笔触落在了火力范围之内!“开灯!”指挥员一声令下,所有的探照灯光柱都指向了尚在火力范围之外的敌机。正当炮手们期待敌机继续前行的时候,被灯光所惊扰的敌机调转机头夺路而逃,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战顿时化为泡影...
“怎么搞演习也不通知我一声啊!?”王团长浓重的山东腔出现在指挥所洞口。只见他身披一件棉军大衣,怀里抱了个暖水瓶,在汤参谋长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指挥台前。看见指挥所里的人个个紧张和严肃,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团长的脸色陡然一变,冷冷地追问了一句:“是什么情况!?”
这时,作战股陈股长刚刚完成了对图板上大型机飞行指标的技术分析,这位上海盾皇牌口琴老板的公子冷笑了一下,说出了一句斩钉截铁地判断:“这样的飞机带原子弹?它想不想飞回去了!?”根据他的测量,这应该是一架直升飞机,不可能带有原子弹! “谁说的带原子弹?!”王团长厉声质问道。
“是上级指挥所敌情通报说的。”梁参谋应声答道。
“首长指示,一定要击落!一定要击落!”上级指挥所的大喇叭又叫了起来。
“不还远着呢吗?用什么打?!”王团长背着手,往前挺了挺将军肚,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这个五大三粗的山东汉子曾经是解放战争中野战军某部的摩托车手,作战指挥经常的骂骂咧咧,对属下往往是批评多于表扬,惩罚多于奖励,一派严酷作风。
“雷达四站发现目标!”根据远方标图提供的方位负责搜索目标的环视雷达站,通过直线向团首长报告。 “XX02批上图!"“XX03批上图!”近方标图板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小型机的航线。 “看方位应该是通县机场、杨村机场起飞的我机。"陈股长一边测量航速一边分析道。
“谁让你们看这个来?!搜索那个大型机!让你们站长说话!”王团长抓过送话器直接喊起来。 “报告团长,我是台长乔XX!站长去教导队学习了!”送达下情的小喇叭的另一端,一个山东腔急促地回答。
“台长指挥雷达站?搞什么名堂!马上通知你们站长回来!”王团长一听学习气就不打一处来,话音未落,送话器已经给他摔倒了桌子底下。他知道,这是师部组织的“批陈整风”学习班,传达的是庐山会议精神。这年年搞月月搞的阶级斗争,这次又搞掉了那个鼓吹天才论的文胆陈伯达!“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这不明就里的阶级斗争靠一两次学习班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些小型机怎么都飞到禁射区上空了?你们看你们看,从天安门城楼上飞过去的!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啊!”梁参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奇地在近方标图板上指指点点。“不是说过了嘛,这不是演习!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地!”王团长瞪着眼睛呵斥起来。“还有你,”王团长转脸指着一个联络员“换下来休息一下!”原来联络员小杜跑警报的时候穿反了裤子,朝后的皮带风纪扣使他如坐针毡,这一切居然没有逃过王团长的眼睛!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指挥所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这些小型机应该是冲着那架大型机去的”,陈股长又开始了他的分析,“我们防区北京的北面是山区,大型机高度太低,不容易被发现,小型机高度较高,比较容易被发现。所以,现在雷达四站只发现了小型机,没有发现大型机。但是小型机的动向表明,他们已经接近了大型机,四站只要密切关注小型机的动向,就不难发现那架大型机了”。 “四站注意!方位XX!高度XX!注意低空搜索!低空搜索!”汤参谋长第一次向四站发出了具体的搜索指令。 站的环视雷达张开着巨大的天线不停地旋转起来
。 各级作战单位全力对付来自北方的入侵敌机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了北京空军高炮第七师的地下指挥所,这个人就和林彪有着非常关系的师副政委叶镇。
叶副政委出生在一个旧军人的家庭,林彪的夫人叶群是他的同父异母姐姐。正因为是叶副政委所在的部队,所以林彪生前曾经三次秘密视察高炮七师,高炮七师一直作为作战值班师闻名遐迩且驻守京畿。叶副政委坐在标图板前默默无语地吸着烟。军事上这位副政委显然没有多少经验,但政治上他的表现却“跟得很紧”。就在昨天的批陈整风的学习班上,他还在大讲“毛主席的伟大谦虚”,其口径与林彪叶群如出一辙、惊人地相似。叶副政委家里有一条专线直通毛家湾林副主席的住所,就在前一天晚上,叶群还告诉他这几天要准备去广州.
“一定要击落它!一定要击落它!”这是空军司令吴法宪的声音,是从空军指挥所传过来的命令。
叶副政委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默默地看着标图板上那逶迤而来的飞机航线,谁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联络班的小杨给他端过来一杯热茶,叶副政委朝他点了点头。 这个被大家称作“杨子”的年轻战士,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五一节”那天,叶副政委亲自选他在金水桥畔做标兵,“八一”建军节叶副政委还指派他作为空军的五好战士代表前往人民大会堂参加由周总理主持的国宴,前不久,叶副政委还推荐他去毛家湾帮助料理林彪的阅览室..
.杨子此刻已是热血沸腾,多幸运啊,入伍不到一年就赶上这样难得的实战!发生在北京的实战!这么多的幸运怎么都让自己赶上了呢?!
杨子清楚地记得,五一节那天傍晚,周总理步出天安门城楼走向金水桥畔距离城门最近的那个自己所在的岗位。总理笑容可掬地朝自己说“你这个小战士很年轻嘛!好像不够当兵的年龄吧?”自己立正、敬礼,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对总理说:“保卫毛主席不论年纪大小!”站在总理身后的叶副政委立刻悄悄地翘起大拇指,以示赞赏...那天晚上,杨子就在这个岗位上目睹了毛主席、林副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风采。
杨子还记得,八一建军节国宴上,自己和代表陆、海、空三军的另外两个五好战士与工农代表组成一桌象征工农兵的席位,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共进晚宴。工农兵舍不得吃的盘子被原封不动地换下去的时候,自己心里真不是滋味!杨子还记得,不久前林彪来到阅览室亲笔写下了“克己复礼唯此为大”的条幅送给了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所在部队幸运地拥有叶副政委,自己因为叶副政委而幸运!
“敌机进入二十团火力范围!”标图员的报告声吸引了指挥所里所有人的目光。
“距离敌机最近的是哪个连队?”高师长大声问道。
“是三连!”作战科金参谋立刻回答,“因为连里的主要干部都在学习班,现在是一排长徐XX代理指挥”。 “给我接三连,我要和徐XX说话!”高师长不无担心地语气使指挥所的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
“报告师长,我是徐XX!”直线对讲机传来一个东北大汉的声音。 “徐XX!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将敌机击落!”高师长一板一眼却又是迅速地下达了战斗命令。 “明白!”徐排长急促地回复了一句。
“目标临近!目标临近!”标图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三连炮瞄雷达发现目标!”二十团的联络员正在不断地上报三连的战斗状态,指挥所的火药味达到了顶点。 “三连实弹装填!” “雷达、指挥仪、火炮联动正常!” “开火吧,还等什么!”凝视标图板的高师长突然喊了起来。
“航路捷径!”(注:航路捷径指目标距离炮口最近的直线距离;目标驶向航路捷径谓之“临近”,驶离航路捷径谓之“离远”;航路捷径往往是最佳射击位置。) “...” “目标离远!” “...” “目标已飞出二十团火力范围!” “为什么不开炮!为什么不开炮!”高师长用胶东腔咆哮着,“徐XX!我毙了你!你这个小B养的!你为什么不开炮!”高师长怒不可遏,恨不能把标图板一下子劈成两半,“副师长!你马上去三连,把那个贻误战机的徐XX给我就地正法!”说罢,高师长的大巴掌把标图板拍得震天响...
“目标消失!” “什么?!” “目标消失了!”标图员和作战参谋异口同声地回答。
坐在一旁的叶副政委端起茶杯,对着杯口吹了吹,呷了一口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早上6点20分。
“咳!咳!”空军指挥所的大喇叭传来了几下咳嗽声,“同志们注意了!指战员们注意了!我是周恩来!我是周恩来!这是一场复杂的阶级斗争!这是一场复杂的阶级斗争!这架直升机一定要迫降!一定要迫降!” “...”刚才还是暴跳如雷的高师长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东方既白,天已放亮。本来蹲在指挥所掩体上面准备听炮响的战士们开始议论纷纷,这到底打的是什么仗?开始是空军司令吴法宪指挥,后来是周总理亲自指挥,为什么一个要击落,一个要迫降呢?这没打下直升机来是祸还是福呢?这没有打下来的直升机飞到哪里去了呢?
远处,一辆北京吉普急匆匆地驶来,车上坐着北空常委米副司令。车到指挥所门口戛然而止,米副司令下车后留下了两个随从,自己径直来到叶副政委面前。
“老叶,我是来请你参加北空常委会的。走吧。”米副司令温和地对叶副政委说道。叶副政委再一次端起了刚刚添过的茶杯,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问了一句:"林彪完了吗?”杨子注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叶副政委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从未有过的紧张难以掩饰。米副司令像是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他拉着叶副政委的手走出了师指挥所。吉普车旁,两个卫士给叶副政委戴上了手铐。载着两个北空常委的吉普车随即消失在通往北京的国道上。所有在场目睹这一幕的指战员们,无不瞠目结舌!
这是一场无法总结的战斗。通过后来传达的上级文件,我们才知道,这是一架从沙河机场起飞的直升飞机。这架飞机装载了林彪反党集团阴谋活动的大量罪证,其中包括臭名昭著的《五七一工程纪要》。这架飞机除了被劫持的陈修文和另外一位驾驶员外,还有三名林彪的死党,他们是于新野、周宇驰和李伟信。这架飞机本来要被劫持到前苏联,因为陈修文不配合故一直在张家口附近徘徊,后被我小型机迫降京郊。迫降后陈修文被林彪死党枪击身亡,后被追认为烈士;于新野、周宇驰、李伟信三人约定开枪自杀。枪响后于、周二人毙命,李伟信因朝天开枪故保留了一条性命。这些人也许不曾想到,有一个高炮群一直在瞄准着他们;假如这架直升飞机晚迫降几分钟,他们说不定就被“天葬”了!如果在三连当值的不是徐排长而是别人,他们或许早已经粉身碎骨了!
九.一三的早晨,几乎所有的空军指挥机关、机场均被陆军监控。通县机场、杨村机场的跑道周围遍布战壕和野战帐篷,大小轻重武器朝向停机坪一字排开,如临大敌。
半年后,主持过“批林整风”学习班的师政委胥XX在军人大会上作检查。他痛心疾首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之所以自己犯错误,就是因为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啊!毛主席49年在南苑机场阅兵的时候我还是个指导员,当时我们的三七炮就放在故宫的城墙上。有一天毛主席散步来到我们的炮位上,毛主席讲了很多话。可毛主席讲的什么,我现在全都忘了啊!”
一年后,杨子问三连徐排长当时未开炮的原因时,已是副连长的大徐理直气壮地说:“幸亏没开炮!不然那么多罪证不全都要灰飞烟灭了?!”转而又说,敌情通报说这架飞机带有原子弹,如果真的开火,还不连北京城都报销了!
时光荏苒。如今,高师长、胥政委等老一辈作古而去,当年被双开(开除党籍军籍)的叶副政委却仍然健在,但这段往事已经鲜为人知。和许多过来人一样,杨子的命运也因为“九.一三事件”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九.一三事件”的确是实实在在地改写了一段中国人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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