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静静的池塘

        这家在村子的最西端，再往西就是那条无水的河道了。低矮的土坯房，前院是木头篱笆围成的，有的地方垛着柴禾，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而后院却是完整的一圈院墙，和所有的人家不同的是：他家的后院有一个小池塘。每年夏天积雨就可以使这个小池塘的水能够满足一年的需要，可见这个池塘有些年头了。

        池塘的边上大多是绿草。塘中有鱼虾，有时有几尾红尾鲫鱼在水边觅食，玩耍嬉戏，煞是好看。最奇特的还属池塘中漂着的浮萍----这在附近七村八社是很少见的。团团的绿叶，碗口般大小，静如处子，偶尔有风吹过，便云一般的荡起，飘摇如梦。

        今天小男孩又来了，踩着院墙的洞窝，趴在墙头静静的观望。现在这家人都不在。男女主人都比较年老了，却有一个比小男孩大一些的女儿。男主人前几年被单位打成右派，丢掉了工作，在家务农，挑沟挖壕，耕田耘地，非常辛劳，所以人要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不少。女主人成年病病怏怏的，肤色蜡黄，真叫一个弱不禁风。他家的女儿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双让人看了就不能忘记的眼睛，惊呆呆的望着这个世界，里面透出无尽的“为什么”。她正在上初中，听说学习还行。

         小男孩一个人静静的趴在院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池塘看水中的鱼儿觅食嬉戏，看小虾把背弯成一个弓状，又突然张开跃起，在空中闪过一道银光，瞬间落入水中沉到水底。浮萍安然的在水面打盹，不时有蜻蜓落上惊梦。一朵一朵的白云倒映在水中，如同睡在水中的羊群。蓝天被洗的湛蓝湛蓝的像一块墨玉般温润。

        不知什么时候，这家的后门响了一声，小男孩被吓了一跳。他知道这家人的脾气：平日里不论对人对事都是忍气吞声，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可如果谁对这个池塘做出点什么，就会采取过激的反应，仿佛动了他家的命根。不知为什么，反正全村人都不敢到他家的池塘来怎么样。

        小男孩忙跳下墙去。可是好奇心却让他不肯离去，就透过墙缝观察后院的情况。不一会儿，后门开了，女孩进了后院，在一棵树下默默地打量。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孩又走了出来，两人小声 的说着什么。女孩笑着跑起来，男孩就在后面夸张的追。女孩围着小池塘边跑，看着就要追上了，却只是抓了女孩的辫子一下，让女孩挣脱了。最后女孩许是跑累了，双颊飞红，娇喘吁吁。男孩跑到她身边，用胸膛去靠她的侧身。女孩不动，男孩把嘴贴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她一下子笑出声来，跺了一下脚，跑到院子东北角一丛月季花后面。男孩飞快的追上去，牵起女孩的手，身子直往她的身上贴，嘴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女孩一个劲儿的扭着身子，却更加贴近男孩的怀抱。突然男孩一把抱紧了女孩，嘴巴一阵在女孩的脸上狂吻，女孩就不停的在他的怀中挣扎。可是，越来似乎劲越小，这时男孩一下子把手伸进了女孩的怀里，女孩好像受了惊吓，尖尖的叫了一声，把墙外观看的小男孩吓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那个女孩扭得更欢了，尤其的下半身，扭着扭着两人就倒了下去.......

        小男孩此时既看不到人，又听不见声音。只见阳光下的池塘还是那样静谧，鱼虾在水中游乐，浮萍在水面静仰，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小男孩眼一阵热，仿佛有眼泪要流下来，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小院，回家去了。

        第二天小男孩又来了，一个人趴在院墙上望着静静的池塘。今天一丝风都没有，水面平得如同一个镜面。阳光热辣辣的照在头上，直接而炽烈，四周有些寂静，只有蝉在树上不停的嘶鸣，仿佛在笑话小男孩的执着。

        那扇门没有打开，什么也没有发生。午后的池塘只有热浪飘过，小男孩觉得有些恍惚，从墙上跳下来，回家去了。

        又过了几天，还是小男孩与池塘无声的交流，时间好像停止了。小男孩有些失望，感觉百无聊赖，一个人趴在墙头发呆。突然觉得头顶飘过一片清凉，原来是一只飞起的蝉在他的头上撒尿，他仰起头冲着飞走的蝉骂了一句。

        不知什么念头闪过，小男孩一纵身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来到池塘边上。他打量着水中的自己：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显得那样调皮、可爱。水中的鱼儿发现了客人的到来，纷纷游了过来，有的仰起头把尖尖的小嘴儿伸出水面，似乎在同他打招呼。小虾也不甘寂寞，一伸一跳的游过来，溅起的水花洒在他的鞋上、腿上。只有浮萍静静地待着，打量着他，一时想不起该如何对待他。小男孩才不管浮萍的事呢，那些调皮的鱼虾逗起了他的兴趣，他突然有了同它们“冲突”的冲动-----抬起脚来在地上重重的跺了一下。那些鱼啊，虾啊，受惊，一下子遁去，只留下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小男孩觉得非常有趣，“嘎嘎”的笑了起来。

        那些无聊的鱼虾没有走远，看看小男孩一动不动的站在水边，就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慢慢的游拢过来，在小男孩的面前撒娇、嬉戏。小男孩一跺脚，它们便应声而逃，如此再三，小男孩不知那根神经作怪，捡起身边的一块砖头，用力向着那些鱼虾砸去。“扑通”一声，水柱溅起好高，还溅了小男孩一身。这声音不得了，惊动了屋内的男主人，那男人推门而出，嘴里怒吼着什么。小男孩一见不好，撒腿越过院墙就跑，那男人一边喊，一边在后面追。

        小男孩最初是向着家的方向跑的，见那男人穷追不舍，便不敢回家，落荒而逃，直到天近黄昏，见四下无人才敢回家。

        那男人早就来过他家。小男孩一进家门，父亲就气冲冲的走上来，还没有等小男孩有什么反应，两个大巴掌就扇在他的屁股上。一边打一边气冲冲的说：“他家的池塘好好的在那里呆着，你没事去招惹他干什么？”

        自挨打以后，小男孩不再去看池塘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如一条小虫一样挠得他的心痒痒的。每天一睁眼，穿衣下炕出门，就忍不住冲着池塘的方向张望，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心不由自主的就往那个地方想。虽然屁股上还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可是就是不能忘却那个地方，那种人水两望、物我无间的感觉着实令人向往。一阵清凉吹过夏季正午的阳光帷幕，是那样的爽身爽心，此时就像有百爪挠心，小男孩情不自禁，仿佛有人指挥着他的双腿，义无反顾地向池塘走去。

         到了那里，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小男孩上了矮矮的院墙，趴在墙头观看池塘。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平静的水面，而是池塘边的男孩和女孩。只见他们相互拥着，恨不得把两个变成一个，贴的是那样的近，男孩把女孩似拉似拥的拖到了月季花丛之后........

        之后的日子，小男孩还是经常去那院墙上头，而面对他的朋友，主角由池塘、鱼虾、浮萍变成了那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蝉们早就不见了踪影，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有一天早晨，父亲突然把小男孩唤醒，一个劲儿的嘱咐他从此以后不要去那个小院看池塘。小男孩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呆呆地望着父亲发怔，好像在听一位天外来客的声音。父亲却恶狠狠的说：“再去那里，小心屈死鬼把你拉去！”

         直到中午小男孩才明白父亲劝阻的原因。

         原来，这家人家的女儿不知和谁怀上了小孩，这可是伤风败俗的丑事，那男人不由分说将女儿毒打一顿，孩子被打掉了，女孩因为大出血失去了生命。就在那个晚上，那个埋葬了女孩的晚上，男孩投池塘自尽了。

        小男孩一时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鲜活的生命怎么就不存在了呢？那个平静的池塘怎么就会吞噬一个年轻的灵魂呢？不懂！不懂！完全不懂！

         直到天上飘下第一片雪花的那天，小男孩才敢跑到那个院子那里去，可是迎接他的不是平静的池塘，欢快的鱼虾和安逸的浮萍，而是一堵高高的院墙，和泥得光滑平整的墙壁。小男孩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发疯似的用脚踢着墙，并不时用头撞墙。

        有一天，他碰见那个男人，头发乱蓬蓬的，双目无光，脸色暗淡，头恨不得夹到腋下，没头苍蝇般的跌跌撞撞往前奔。

        小男孩还是经常往那个小院跑，迎接他的永远是那堵高高的院墙，方方正正，冷冷冰冰。

        终于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小男孩又来到那座小院前。他正望着墙发呆，一只蜜蜂从院内飞出，嘤嘤嘤，煽起阵阵空气，仿佛在传送春的气息。小男孩望着翩飞的蜜蜂飞远，直到看不见，他拔腿就往家跑。拿来父亲冬天挖藕开冻块的钢钎，发疯似的在墙上开孔，高高的院墙仿佛一座大山，小男孩就像山下的一棵小草。可是他不怕，偏要在硬硬的墙上开出一个孔来。最后，他成功了，在累的满头大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后，他还是在墙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洞。一阵眩晕，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透过墙洞往里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太清。正在他痴呆呆之际，一股清风忽然从水面生起裹过水面，直向这个小洞扑来，小男孩本能的一躲，却见眼前什么都没有。他重新从洞口向里望，仿佛又看见那股风在水面浮动，又似乎在他的耳畔轻唱。小男孩笑了，满足了，拿起钢钎，嘴里哼唱着什么，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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